“第八,是谁说你魔鬼一样丑陋,而且是她所见过的最心不在焉的家伙?”
“啊,那应该是……那应该是,里科博尼夫人。”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我是她在巴黎的宠物,她那么喜欢我,崇拜我。我不是卡萨诺瓦卡萨诺瓦:1725年—1798年,意大利冒险家,撰写了大量的剧本、小说和诗集,以记载他的许多*韵事的自传《我的生活往事》而著称。——译者注,提醒你,不要太书生气。但那并不是说我没有春风得意的时候。”
“我不介意。第九,是谁的偏执症引起了一场涉及几国的事件,使你站到法国经济改革者杜尔哥一边的?”
他丝毫没有犹豫,“你是指那个无赖,让?雅克?卢梭让?雅克?卢梭:1712年—1778年,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和文学家,是18世纪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先驱。——译者注吧!他与我最好的朋友大卫?休谟大卫?休谟:1711年—1776年,苏格兰历史学家、外交家、哲学家。他是苏格兰启蒙运动及西方哲学史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译者注交恶,无缘无故地。我们曾试过缓和一下紧张气氛,但最后还是爆发了。我和杜尔哥无能为力。这件事真是令人不快。”
我已准备好了最后一个难题,“第十,你知道些什么有关吉卜赛人的事?”
“吉普赛人?”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几声喊叫。“是罗马尼亚流浪者?哈,当然,我有一次被绑架的经历!那时我3岁,正在斯特拉森城堡后面的田野里玩耍……”
“足够了。”
“我正在到处闲逛,扔石子,抓蟋蟀,琢磨天上的云彩,一帮游民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扎下营寨。我很好奇,这就为后来的事埋下了祸根。第二天早晨,他们的杂耍班穿过城堡,我还没明白过来,一个丑老太婆把我抓起来扔到了一辆马车里。一块厚重的羊毛毯子盖在车顶上。我大声嚎哭,但是那封闭的车厢使我的声音传不出去。他们便带着我向着北边的路仓惶驶去。”
他深吸了口气,我让他把故事讲完。
“足足过了3个小时,我听到后边急促的马蹄声和呐喊声。之后我便被抛到了路边,头“咚”地撞在一块石头上。谢天谢地,那些吉卜赛人逃到了树林里,那个丑老太婆高声叫骂,威胁前来救我的叔叔。真是惊险,我得说,真是惊险。”
我坐下来陷入沉思,屋内静得可怕。后来还是他打破了这种平静。
“那么,我通过了吗?我通过了吗?哦,该死,为什么我要问这个!”
* * *
当晚,在客厅里,我一边呷着德兰比酒一边沉思。假如那些吉卜赛人的绑架侥幸得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假如亚当?斯密不是由深爱着他的而且博学的妈妈抚养长大,而是让一帮没文化的流浪者抚养长大的话,那么他的书籍笔墨是不是也由石头和破衣烂衫代替了呢?要是没有斯密对政府干预的责诫,没有他对不切实际的社会改革主义的结果不可预料性的判断,没有他对于特别利益和垄断的不满,这个惟利是图的商业社会会不会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发展之路呢?
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长毛牧羊犬雷克斯舔着我的手,提醒我去挠它的耳朵。我打了个哈欠,挠了挠狗的耳朵,然而我还在漫不经心地想着白天发现的事情。这些发现当中,大有讽刺意味的是亚当?斯密与约翰?梅纳尔?凯恩斯约翰?梅纳尔?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1883—1946),20世纪与亚当?斯密持相反观点的经济学家,凯恩斯倡导以政府主导型经济来制衡他所认为的在宏观层面上市场的不平衡。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凯恩斯理论的影响力大为削弱,但是,事实上,所有国家的政府都毫不犹豫地采纳了凯恩斯的观点,联邦政府应在经济不景气时扩大经济规模。的生日正好是同一天,6月5日,明天正好就是6月5日 ,凯恩斯,这位主张以政府干预来摆脱“大萧条”经济困境的卓越的经济学家,提出了与斯密限制政府干预行为的理念完全相反的政策。在其后,他甚至放弃了对自由贸易的支持。
凯恩斯坚信:“那些务实的人自以为完全排除了别人对自己思想的影响,其实常常是某个早已作古的经济学家的奴隶。”我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务实的人,却不知我现在是否在蜕变成一个偷听者的角色,偷听一个18世纪的早已去世的经济学家。我倒在椅子里,这个亚当?斯密会如何看待我的论文呢?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吓了我一跳。
原来是朱莉娅,她邀请我第二天和她共进晚餐。
第5章 经济学家的午餐会(1)
朱莉娅做了猪排、马铃薯馅的肉卤、青豌豆和苹果酱,我带了一瓶加利弗尼亚查多尼酒,不贵,但起码是桶装发酵的酒。朱莉娅的小房子没有正式的餐厅,所以我们就在院子里吃饭。朱莉娅在那儿支起了一张牌桌,上面铺了红方格子的台布,点了一支蜡烛。6月的空气多么清新啊!
“哈罗德打过电话了,”我们就座后,朱莉娅说道,“他说你已和他见过面了,我真得谢谢你。”
她真诚地感激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我见哈罗德是出于双重动机。
我告诉朱莉娅我在图书馆所做的研究以及对斯密所做的测试。今天是亚当?斯密的生日,我补充道。
朱莉娅先谢了我,然后皱起了眉头。“我担心对哈罗德不利,”她看看我,“也包括你。我知道这打扰了你的工作。”
我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内疚,然后摇了摇头,“我本想用哈罗德的事掩饰我的懒惰,但我不能这么做,是我自己的论文有破绽。”
她静静地看着我。我无法分辨她是赞同还是犹豫。
“你的人类学知识,对你的绘画艺术有帮助吗?”我问道,转换了话题,“你对那个坎多布勒教的研究有什么进展?”
“人类学和艺术都需要观察与辨别。”她回答道,“对坎多布勒教的研究有助于把注意力集中在本质上,而不是在形式上。”
“帮助你看到人的内心世界吗?”
她探究地看着我,“比如,你的内心世界?”
“啊,当然。”我点点头,有些尴尬。
她拿起我的手,假装要看我的掌纹。她是在和我开玩笑,“让我们来看看,”她沉思道,“我要说你是个有吸引力的男人,一个聪明的过于成功的人。嗯……可能对自己永不满意。你的工作是一个避难所:你太专注于工作,无意顾及其他别的事……”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这很有趣。“你还看见了什么?”
她的脸上浮上一朵红云。“哦,里奇,我什么都没看见。”她说,放开我的手,“咱们谈点别的吧,为亚当?斯密——干杯!”
晚饭后,我要求去看看她的花园,我们徜徉在她亲手种植的几株苹果树下。花园里的灯光变得暗淡,我想要拥抱她,至少拉拉她的手。但我克制住了自己。
以前我们曾经如此接近过一次,后来是我自己跑开了。就在一年前,在这儿附近,我被朱莉娅的热情和美丽以及她的艺术才华所吸引。那是我们第四次约会。我们看了一场电影回来,喝了一杯酒,回想起电影的喜剧情节,觉得十分好笑。我们彼此了解,至少表面上如此,以致于我们之间的强烈吸引需要某种答案。我们中的一个必须给出信号,做出约定——要么向着更深更纯粹的感情发展,要么向后退,以求安全感与感情控制。对多数人来说,我认为是很容易做出选择的,似乎她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但对于我,不确定性却占了主导地位。如果这样的事情成为可能,我太喜欢朱莉娅了,到了无以自拔的境地。我并不害怕跟一个女人周旋——我曾经就有过这样快活而短暂的罗曼史。更确切点儿说,我感到自闭和恐惧,意识到随着关系向更深层次发展,就会要求多得多的感情的亲密交流。我为自己的犹豫找了不少借口:我列举了因爱而导致的种种纠缠不清的麻烦事,以及对随心所欲的生活的向往,特别是在两者间选择所要面对的痛苦。
于是,我退缩了。完成论文,作为我现成的托词,是个保全面子的挡箭牌。即使这样,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今晚我的心里又一次结了个疙瘩,混乱不堪。但这次……我决心还像上次那样。朱莉娅背对着我,伸出一只手去观察一只飘到苹果叶上的蜘蛛。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转过身面对着我,让我吃了一惊。她拿起我的手,然后礼貌地放到我身侧。
第5章 经济学家的午餐会(2)
她又转过身。我听见夜神的翅膀不知在何处轻轻地上下拍打,猫头鹰在夜色中飞扑捕食。终于,她说话了:“我请你来可不是再续前缘的,我只是想感谢你帮了哈罗德。仅此而已,很抱歉,里奇。”
为了这样的回答,她内心也在做着斗争。沉默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我心中又一次燃起了希望之火。她说,“你知道,鉴于咱俩过去的关系,我请你帮哈罗德一个忙,也许确有不妥之处。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才去见他。但你是我认识的惟一的经济学家。”她双眼越过我的肩膀,向上望,是注视天上的明月或星星,我不知道。我被朱莉娅眼中闪耀的光辉深深吸引了,她不是在看我,因为我已经被估量过了,而且没有达到标准。
风是如此清凉,令人倍感舒畅。我精心准备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到头来却发现每件事听起来都像是一个圆滑的遁词。
她笑了,“来吧,我们尝一尝这瓶酒。”
* * *
“中午来教师俱乐部吃午饭好吗?”一星期后,我在电话里邀请哈罗德。自从他上次失业已经一个月了,他现在靠救济过活。朱莉娅和一些人为他准备了锅碗瓢盆,牧师帮助他申请临时无力工作资格。教师俱乐部很方便,享受补贴,而且每年这个时候也没多少人。
“我还请了一些同事一起吃饭。”我含含糊糊地说,不想告诉他整个实情,因为我为把这个斯密的灵魂介绍给经济学同事倍感为难,所以从相关的学科找了两个左倾人士,他们是冷战期间在发展中国家战斗中遗留下来的人员。靠着他们经典的学术训练他们能找到任何疑点。这个斯密独角戏在这项更为严格的复查下会支撑下去吗?
“还有一件事,”我强调说,“我介绍你的时候会称你为‘史迈斯博士’,一位退休的教授,今天你就是史迈斯博士。”
中午,我开车来到哈罗德的小房子前。杂草在风中摇摆,三张卷着的报纸散乱地扔在草地上。我把报纸捡起来放在走廊里。哈罗德边往纱门走边用一块破布揩手,嘴上叼着一支烟。他*的眼睛一见阳光就眯了起来。朱莉娅曾警告过我,附体使他精疲力竭,但我还是毫无准备:哈罗德看上去又沮丧又寒酸,他的衬衫丢了颗扣子,露出了里面穿的破汗衫,他的裤子染着青草的污迹。把烟蒂吐到地上,哈罗德钻进了汽车。不管他是不是精神错乱,除了替他感到惋惜难过外,我无能为力。
过了几个街区,我又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已睁开,正笔直地坐着。
“理查德,你是不是要道歉?”声音不是哈罗德的,而是斯密的。
这种角色的迅速转变并没有让我感到紧张,当我凝视他的时候,我几乎还开了一盏灯。匆匆翻过那本皮面版的《道德情操论》之后,我告诉他我的调查无法驳倒他。“似乎我是第二个借阅这本书的人,”我说道,“上次是在1923年。”
他笑了一笑,“那是我诞辰200周年的那一年!”
我没有提起那没有裁开的书页,这种情况对任何一个作者都是最糟糕的了。
校园里的几个建筑工地上到处都是园林美化人员、油漆工和木工,但我还是毫不费力地在教师俱乐部前边找到了一个停车位。参加我们联欢会的人中,有社会学家卡罗尔?诺顿博士和国际关系教授韦恩?布朗博士,他们都没有觉得哈罗德衣着随便、极不讲究:人们认为一位教授的不拘小节是理所当然的。做过相互介绍,说了几句玩笑话,我们向饭桌走去。这是夏天,又没课,我们吃饭时就点了几种饮料,给卡罗尔和韦恩点了白酒,我要了啤酒,又给斯密点了德兰比酒。 。。
第5章 经济学家的午餐会(3)
“我不知道你还写了这样的东西。”我说道。
“我亲爱的母亲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长老派信徒,”斯密回答道,“不过,我在精神上是一直支持自由市场的。我自己特别喜欢法国酒,有人也许会说这是一个人不寻常的喜好!”他大笑道,“但我今天却是出奇地想喝点家乡酒。”
我们全都礼貌地笑了。那时一个可怕的幻象从我眼前一闪而过:萨缪尔森委员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