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放出来了一个怪物似的。
这种反应叫顾惜朝有些烦闷,他以为一路上扛着他的时候,骤然见到他的时候,甚至在发觉自己一路留下的讯息的时候,戚少商就应该认出他了;即使无法确定,戚少商也不应该在这时候表现出这样大的惊异。
这种烦闷让顾惜朝开口的时候很不友善:“这么害怕,戚大侠该不是以为顾某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此刻是见鬼了吧?”
“原来你做了鬼还要来找我的?”戚少商定了定神,“你越狱了?怎么会在这里?白大人的事情与你什么关系?”
思及戚少商眼下是诸葛神侯手底下的名捕,顾惜朝嘴里老实话滚了一圈,到底没有对戚少商说他是来暗中相助白璐的,换成个问题去问他:“你不好好查你的凶手,管我的事做什么?”
戚少商抬手捏住他的脖颈:“军中杀人的凶手与你无关?”
“戚大侠真看得起在下,”顾惜朝被他手心的温度激得一颤,“六扇门养了这么多人,查不到最初出事的时候,我还在大牢里喝馊水?”
他这话一说,戚少商的眼神不由得软了下来,也不再追问,手顺着顾惜朝的肩膀滑到他身后,去解绑在他手上的绳子。
顾惜朝由着戚少商去,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继续打量这个存满利剑的屋子:“有意思,原来此处是一个剑庄,难怪之前的仓库里全是木材的气味;兵器铸造受管制,他们不能明目张胆采购火炭,只能这样替代了。”
戚少商已经解开他的手,拿着他的手腕活动了两下,又蹲下去解他的脚踝:“不错,这里是城外近水山庄,江湖上都知道是个铸剑的世家所在。”他丢开绳子,一样在顾惜朝小腿上揉了揉,好让他的血脉尽快畅通。
“你认得这里主人?”顾惜朝手脚知觉恢复,站起来小心查看。
“不认识,不过听说过,庄主叫做江桥,毕生长于铸剑,他的独子江点红虽说子承父业,但在江湖上还有个燕山剑客的名号,”戚少商犹豫一下,“按说他们都不是会涉足庙堂的人。”
顾惜朝说:“我当初去杀你时候,你也只是个土匪头子,如今不照样穿了官衣,吃着皇粮?”
他此刻旧事重提,好似重剑当头直下,戚少商眉间怒气一聚,伸手去拉他:“你就这么喜欢跟我对着干?”
顾惜朝反手一掌拍开他:“我一直都是做我要做的事,是你老是来挡着我!”
戚少商见不得他这幅一意孤行的样子,也出手去拿他,两人一时间居然在这斗室中过起招来。
起初怕惊动山庄巡守,他们还有所保留,然而几招走下来彼此都有些难以抑制的气血涌动,不知不觉认真起来,偏巧这个所在最不缺的就是兵刃;等“白大人”逃脱被发觉、追查者闹到左近时,两人手中长剑一碰,这才暂且一歇。
戚少商问他:“躲不过了,一起杀出去?”
顾惜朝恼他误事,这一趟辛苦除了知道这个山庄一无所获:“谁要和你一起!”
可是他的剑锋上映出的却是两个人的笑容。
白璐跟顾惜朝辛苦玩了好几天身份互换终于等到对方出手,因为顾惜朝是暗中前来援手,他不好直接动用官兵待命,等亲卫循着与顾惜朝约定好的线索摸到了近水山庄才找由头调兵来接应,这才晚了戚少商许多。
等他一路近前,却看见近水山庄灯火大盛,人声嘈杂,不多时就有一群人拿枪带棒倾巢而出,一片混乱中渐渐就有两人越众而出,直奔白璐这边,正是戚少商与顾惜朝。
白璐下马迎他们,众官兵面前他不好与顾惜朝多说,只能招呼戚少商:“戚捕头,可曾追到那作恶的凶手?”
戚少商一点就透,却不想顾惜朝逃犯身份叫人发觉,只能指着他说:“全因此人纠缠不休,我一路追踪那凶手至近水山庄内到底失了踪迹,争执间山庄守卫却冲出来,一副要我二人性命的架势,亮了平乱玦都不理会。”
顾惜朝冷笑:“原来是我碍了大捕头的事了,可是既然是官,怎么欠我钱不还?”
戚少商气愤道:“我欠你什么?”
顾惜朝张手:“二十两,当初你在鱼池子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菜,如何不认账?”
他这话半真半假,戚少商怕他再说下去要露馅,赶紧打住,回头又向近水山庄守卫喝道:“知府大人亲至,你们还要作乱?”
官兵已将众人围住,山庄守卫只得丢了兵刃束手就擒。他们之中只有几个统领,却没有山庄主人江家的人,顾惜朝一个眼色,白璐只得把这些动了手的统统抓了就打道回府。
毕竟什么凭证都没有,不好直接打上门搜藏近水山庄。
顾惜朝有意脱身隐匿:“看来今日讨不成债了,知府大人可否看在与戚捕头共事的份上,替他押一匹马与我?”
戚少商把缰绳递到他手里,瞪着他说:“暂且不与你纠缠,这马我迟早来讨还,你好自为之!”
顾惜朝拍马而去:“拭目以待!”
白璐看他们两个处处不对付,有些茫然:老师明明讲戚少商跟顾惜朝两个已经不计前嫌共投维新一派,都是前来帮他查清阻挠之力、稳固新政的,怎么这一错眼,两人就闹得这样针锋相对呢?
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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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璐:惜朝啊,其实戚少商他是……
小顾:闭嘴,没事儿不许讲戚少商坏话。
王半山:啊?我没跟惜朝提过,戚少商也是我这边的?
☆、03
戚少商看顾惜朝就这样骑了马渐渐走远,不禁揣测他离开此处会去哪里、做些什么,是不是过几日又要与自己兵戎相见,心底里着实有些失落。
但是白璐带着一众官兵都在一旁,戚少商说什么也不能去追,只能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起初还是一板一眼分析着手底下的案子,试图从里面寻找能够与顾惜朝相联系的点,想着想着就岔了神,眼里心里满是皇城落败时顾惜朝凄绝的眼神。
白璐这时候出声他:“戚捕头,戚捕头?”
戚少商猛然挣脱顾惜朝的影子,醒悟过来,开始跟白璐简单说一些近水山庄的信息。
这些事,不久之前也对顾惜朝讲过的。
戚少商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他仿佛回到了皇城一役刚结束的那几天,那时候他几乎白天黑夜都会想到顾惜朝,想得他坐立难安,食不知味。
他其实很早就发觉自己对顾惜朝怀着一种恐怖而禁忌的情愫,并且能够清醒地回溯到这种情愫产生的源头。可笑的是,这个源头居然不是他跟顾惜朝在旗亭初识时最温情的那一段时光,而是掩藏在之后那些鲜血淋漓的杀戮中。互相角逐时他们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相知使得这种交锋带上了一点暧昧,直到在鱼池子顾惜朝自以为必死无疑时同他讲了无数的心里话,这期间戚少商几次忍不住想去触摸他,才恍然发觉他对待顾惜朝的方式早就不是对待仇敌或者知音应有的;他开始挣扎在不可言说的□□中,并作出一切能作出的努力去摆脱它。
可是这些都没有用,他杀不了顾惜朝,就像顾惜朝杀不了他一样。
为了查案方便,戚少商借住在白璐的府邸,因为处理了收押近水山庄守卫的相关事宜,回去时已经是平明。
马厩里已经有一匹眼熟的马,正在欢快地晃着脑袋啃草料。
他几个时辰前交给顾惜朝的那一匹。
这下子戚少商心里不仅是失落了,而是一种愤怒和惊疑;他开始凭着直觉咬牙切齿地在白府里搜寻起顾惜朝。
他不愿意用最坏的想法揣测顾惜朝,但是不能不从最坏的方面防备他。
他能在许多地方彻底解读顾惜朝,但是顾惜朝的某个角落他始终不能准确把握。
鱼池子的顾惜朝还是把他看做知音的,可是现在的顾惜朝呢?
戚少商在白璐的屋顶上找到了顾惜朝,那人换了一身利落装扮,仰躺在瓦片上看着渐渐升起来的日头。
戚少商几下跃过去,捂住他的双眼:“别这么盯着看,仔细伤了眼睛。”
顾惜朝的表情藏在他手掌底下:“我还以为你要抓我去审一审,跑来这里有什么图谋。”
调整身形挡着光线,戚少商在他身边坐下来:“在近水山庄时候你穿着白大人的衣服,这会儿又把马光明正大还了回来,跑来这里想来是见盟友的。”
顾惜朝笑了一声:“你这个捕快还当得像模像样的。”
戚少商原本是想引他说出此行的目的,不论如何他们都能早作打算,以免再弄到骑虎难下的局面,可是顾惜朝却硬是不接话,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直叫戚少商心里冷了几分:“你既然知道我是捕快,就别再自己往我刀口上撞。江宁军中的凶案与昨天白大人……昨天你被掳走的事情背后不简单,要是你掺和进去作兴风作浪,我真的会杀了你。”
顾惜朝翻了个身背对他,凉凉地说:“你早就发了誓要杀我,不差这一声知会。”
戚少商气恼他不知好歹,很想把他翻回来好好责问,但手一碰到他落在背上的卷发就被烫了一样收回来,尴尬地放在自己膝盖上——实在很想摸上去。
顾惜朝一无所知,继续说:“你这人一副侠气凛然的样子,做事却太矛盾,要我来讲,想娶息红泪就娶,想杀我就杀;光说不做,不像大侠。”
戚少商统共只在感情这桩事情上矛盾不已,没想到顾惜朝居然也看出来,他不禁把手放到了顾惜朝背上轻轻抚摸,试探他说:“我跟红泪,早叫你说中,已经成了往事了。”
顾惜朝一点都没理解他说这话的用意:“往事总归能找回来的,除非埋在了土里,变成了沙。”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一点抖。
戚少商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来说明他跟息红泪已经再成不了爱侣,盼望顾惜朝能有一些不寻常的反应,谁知这人理也不理,兀自感伤起来。戚少商想安慰他,又自觉没有这个立场,只能索然无味地收回了手,同顾惜朝互相沉默着。
好在这时候一个小厮冲了过来,狠狠拍白璐的门:“白大人,白大人!那个近水山庄的庄主,带了好些人来拜访;个个腰里带着剑,恐怕一个不满意就要把衙门都拆了!”
“这么快?”白璐在屋里怪叫一声,叮里咣啷折腾了一阵跳出门来:“他在衙门?”
小厮哭丧着脸:“已经来府邸了!”
白璐心里着慌,赶紧回头往屋顶上求援:“能不能陪我一块儿见他们去?”
戚少商从房上飘然而落:“好,我们这就去。”
白璐有些吃惊,明明说好顾惜朝会在屋顶上守夜的,什么时候变成了戚少商?
当然,就算气势汹汹携剑而来,也是不敢光天化日拆官宅的。
近水山庄数代经营,一贯与江湖亲近,其中这些打擦边球的事情官府也不多作计较,但这一次与官兵正面起了冲突还被拿了不少人回衙门收押,事情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尽管私下里白璐这边已经能认定江宁这股阻碍新政的力量里有近水山庄一份,却不能立刻撕破脸皮——江湖门派不足为惧,关键是支使他们的必有朝堂中人。
于是当近水山庄少庄主江点红备了厚礼登门致歉,解释成昨夜巡守误以为进贼、江湖中人不懂规矩的时候,白璐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言称按律办好手续即可去领被羁押的众人。
双方都默契地回避了绑走顾惜朝的事,有些交锋不适合放到台面上。
但是近水山庄这边要比想象的更急切,江点红刚把昨晚的事情遮掩过去,就又开启了下一回合:“家父身体不适不能亲身前来,聊备薄宴向大人致歉。”
请帖做得很考究,就差在上面明晃晃写上“鸿门宴”三个字。
白璐一咬牙接了下来:“那就要叨扰府上了。”
“大人赏光,我等不胜荣幸才是。”江点红目的已到,客套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等他走远了,白璐拿着那张帖子发愁:“这可真是要命了,这些江湖人会不会不讲道理,直接杀了我了事?”
戚少商则是存了要捉住在军中杀人的凶手的念头:“杀了大人对他们的计划有害无益,徒给半山先生送了把柄攻讦守旧派而已。恐怕是背后的人逼得急,这才想换个法子震慑我们,大人只管去,我与你一道。”
白璐盯着他上下打量,只觉得他这几句宽慰听起来耳熟得紧。
简直跟顾惜朝用了一模一样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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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璐:虽然惜朝不关心,但是呢,我还是关心戚大侠你跟息城主的感情生活的。
戚少商:就是恋爱谈不下去,和平分手了啊。
白璐:可是你们最后还亲了。
戚少商:谈了这么多年恋爱,分手之前总归要做一点找回感情的尝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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