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存孝知道李克用下的死令,他顿然明了了一切,在牢内癫狂大笑,这一切,必定也是无桑所设计的结果。想到自己这一死,起码能让无桑救回杜堇,心里顿感一片轻松,再没有其他的念想。
所以,当李克用出现在牢外,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神色不再是那日的愤恨,而是悲痛惋惜,他心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侥幸。他了解李克用,既然已下了死令,就算心中后悔,也绝不会将话收回。
李存孝看着李克用,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因为有他,自己不必再被人取笑是个石像之儿,他的怪力也不再遭到他人的惧怕嗤笑,成为受人敬仰的大将军。他就是自己的再世之父,即使明日,他就要将自己五马分尸。
李存孝眼含热泪,向李克用露出释然的笑容。
“父王不必惋惜,今日我所拥有,都是您给予的,存孝这条命本就属父王,父王要儿五马分尸,儿不会责怪父王半句。”牢里的烛光昏暗,却将他的眼眸照得清澈见底:“只是,我还是有一点私心……希望父王在存孝行刑后,勿看存孝分解的肢体,我只想让您记着,儿为您披挂上阵的英姿。”
站在牢外的李克用,眼眶当即涌出火辣辣的浊泪,打开牢门,冲进去一把提起李存孝,嘶声怒吼。
“本王什么都不想记着,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管是你这个人还是你分解的肢体,通通休想在晋阳停留半刻!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说完便将李存孝往牢外狠狠一推。
就在李存孝惊疑地望向李克用时,旁边一位跟着李克用进来的将士迅速脱下了自己的戎装,惨白着一张脸将戎装递给了李存孝。李存孝认出这个将士,是从前多次跟随他出征的下属,顿然明白李克用来此的用意,眼泪再也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对背对着自己的李克用哑声喊:“父王……”
“少说废话!你太妃还在外面等着你!”李克用厉声打断他,粗嘎不清的嗓音出卖了他的心情。
李存孝不再踌躇,脱下囚服换上戎装,然后李克用让其他三名将士围着他走出地牢。出了地牢向后面一个营帐走去,便看到了在那里等候的刘绿娆。
李克用正要转身离去,便听到后面传来的失声叫唤:“父王!来世,存孝仍要做您的儿!”随即,是三下重重的磕头声。
李克用没有转过身再看他一眼,因为缠绕了他两年之久的郁气,在这一刻,终于消失了。他叹了口气,迈步离开了。
“存孝,快跟我来。”
扮成士兵的刘绿娆带着李存孝迅速出了军营,各骑一马往另一个营寨而去。
见她带自己去的营寨是李存信的,李存孝心猛然一缩,急问道:“堇儿在那里?”
刘绿娆保持着奔驰的速度,隔着远远对李存孝坚定地点了点头,大声道:“原来无桑带着她一直跟随在李存信的军队中,我花费了很多心思才得到这个消息。为了让我们带走杜堇,你父王已将李存信和他的部下留在了自己营中,而无桑则听说从今晨离开至今未回。”
李存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她还好吗?”
刘绿娆神色严峻:“据探说,两个月都未曾醒过。”
李存孝一听,连连狠抽马鞭,疾冲向不远处的营地。
来到李存信的营寨,下了马刘绿娆便对守卫亮出李克用的令牌,然后和李存孝疾步走进去,很快从里面迎来一个将士。将士和刘绿娆李存孝互点了下头,便带着他们来到一处营帐,那名将士凝重道:“无桑仍未回来,不过里面那个女人似乎有些……”
李存孝不等他说完,立即先冲入了营帐,直奔向躺着一个人的床榻:“堇儿!”
这时的刘绿娆亦激动地手脚乱颤,一入营帐,便闻到一股浓重地让人反胃的兽类气味,但哪还管这么多,飞身扑到榻上看那个阔别了半年之久的人。可当她一看见那人的模样,当即惊骇地倒抽了一口气。
那人确是杜堇,仍是那张脸那副身子,可是往日白皙的肤色,如今却乌黑地骇人,就连她的指甲都在发黑,极之诡异,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
李存孝亦被杜堇的异样吓住,颤抖地摇了摇她的肩,捧起脸急声呼唤。
“堇儿!敬思来了!你……”
李存孝猛然噤住声,因为他触摸到的,是一张冰冷僵硬的脸。那是一种彻底的冷,如死一般,无可逆转的冷。
第80章 一切都已太迟
李存孝猛然噤住声;因为他触摸到的,是一张冰冷僵硬的脸。那是一种彻底的冷;如死一般,无可逆转的冷。
“不可能……不可能……”
李存孝连呼吸都乱了。他不相信自己的手,捧住杜堇的头;用自己的脸去用力抚摩,又钻贴到她的肩窝里,尝试呼吸那里熟悉的暖香,甚至在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却是连牙齿都感觉到那皮肤的彻骨森冷。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恐惧害怕;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胡乱地用被子将她包裹,像抱孩儿一样紧紧搂抱在怀中;妄想用自己的体温驱赶她的冰冷。那双惊恐大睁的眼睛,噙满不能置信的泪水,一滴接一滴打落在杜堇乌黑无温度的脸颊上。他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涕泪满面也死死咬着牙,不让喉咙发出一点点的呜咽声,可胸中刀绞的窒痛,如何还能压抑下去,渐渐发出困兽般无助的哀嚎。
刘绿娆跪在一旁,难以置信地摇头恸哭:“这不是真的!无桑不会这么做的!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颤着双手抓握杜堇的手,这时,刘绿娆手心忽感一阵锐痛,竟被杜堇的指甲刺破出血,而流出的血,还是黑色的!
刘绿娆大吃一惊,杜堇的指甲竟然有毒!正想低头将黑血噘出,身后忽然响起一把熟悉的急唤。
“别动!”
刘绿娆屏息望去,刚看到一袭白袍和一头黑发未来得及看清脸,那人已扑身过来,伴随着一股清冽的兰香,将刘绿娆圈入了怀中。
那人迅速抽出一把匕首,将刘绿娆发黑的伤口深深划开,黑血即如注喷出,扼住手腕,防止毒血蔓延而上。“唔……”刘绿娆惨白着脸强忍剧痛,那人见此,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熟悉的气味灌入刘绿娆的呼吸,她心中一跳,脑海迅速闪过无数画面。缓缓抬头,望住了这个与白深有着同样的面容,却是一头黑发的男人。
虽然感觉到她的注视,但他没有迎视上去,因为他害怕她这种目光,不是欣喜,不是感动,而是错愕、惊惧。
“你……”刘绿娆紧紧盯着他,失血令她的嘴唇发白,更令她的神情显得悲楚:“原来那些,真的不是梦?”
男子低着头给她上药包扎,抬头望向刘绿娆,那对透明的银色眼瞳,耀着哀伤的光泽:“是的,那些不是梦,都是真实的……”他似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般,颤唇缓道:“我曾无情地抛弃你,让你受尽欺辱,过了三世非人的轮回,当我回头找你,你已堕入魔界,将灵魂卖给了鸦王独孤堇,誓死与我为仇……”
刘绿娆掩着嘴,怔怔望着白深,虽然她心里早已觉察到蹊跷,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事实。
看到刘绿娆如此惊惧,白深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低下头,让倾斜下来的黑发遮盖滑落的泪水:“这么久以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你忆起从前,不让你再恨我。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无法将你挽回……”
“你怎么那么傻!”忽然之间,胸膛扑进来一个柔软的身躯,紧紧抱着他哭喊:“我早已不是牧兰,我是刘绿娆!是爱着自己耶耶的女人!”她抬起挂着泪痕的脸,凝视怔怔望着自己的白深:“其实,在你建起葬兰冢那刻起,我就已原谅你,可是,当我跟着你去投胎,你却仍是一身圣洁,冷漠寡言,连碰都没有碰我一下……”说到这里,刘绿娆哭得像是受到莫大委屈的孩子:“你说我怎么肯就这样跟着你这个讨厌的冰山!”
白深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令刘绿娆毅然跳入别人的命途,怔愣地不知是哭还是笑,紧紧搂抱住这个让他抓狂了几千年的女人:“对不起,统统都是我的错……”他看向一旁,那个跪坐在地上,像搂抱婴孩一样抱着杜堇落泪的李存孝,面上出现沉重的哀伤:“都是我的自私,令他们……”
刘绿娆幡然一醒!望向李存孝,还有他怀中僵冷的杜堇,神色变得惊惧而诡异,“难道她正在……”
白深点点头:“按照无桑的目的,她不可能变回从前的杜堇了。”他再度望向李存孝,只是,那眼神,已变得严肃而凝重:“也就是说,李存孝若再不离开,很快,他便会死在重生的独孤堇手中。”
“可是……”想到李存孝这一世对杜堇如此执着,已知道所有的刘绿娆仍是忍不住落下泪:“可是他怎么能够接受……”
“无法接受也要接受。”白深站起走向仍沉浸在哀恸中的李存孝,沉声道:“李存孝,赶快离开这里吧,杜堇已经死了,而且,她很快就要尸变,待她一醒过来,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你!”
话音刚落,李存孝顿时止住了哭泣,嘶哑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喜悦:“你说,她很快会醒来?”
“是。”白深严峻道:“但醒来的那个人不再是杜堇,而是一个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恶魔,她会毫不犹豫杀死你!”
然而,李存孝像是听不见他后面的话,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发出一声快慰的长长叹息:“原来,我与堇儿,早就早就,已经相识了……”伸手抚上杜堇越发乌黑的脸:“这就是她真实的模样,是吗?”
“不,她真实的面目,远不止如此。”白深道:“她是个嗜血狂魔,是你从前,恨不得碎尸万段的魔头!”这句话终于令李存孝僵住了身体,“虽然你们这一世相爱,但是却无法逃脱你们相克的命运,正因她的存在,你的这一生才会如此悲惨!”
“不对!白深!”泪流满面的刘绿娆抓住白深的衣服,“你知道独孤堇并非……”看到白深瞪过来的厉目,刘绿娆硬生生将下面的话吞了回去,但仍气不过,怒道:“我是她身边的人,她并没有你说的如此可怕!”
白深叹口气:“不管怎样,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离开这里……”
“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走,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一把清朗而略显阴柔的嗓音,徒然从帐外传来。白深和刘绿娆脸色一变,转头望去,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帐幔后面,施施然走了进来。
绝美的容貌,耀眼的金色卷发,细薄而嫣红的嘴唇,此时,正勾着叫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我会改为日更,虽然可能字数会在一千五到两千左右,但我会坚持下去的!迫切需要乃们的支持鼓励啊啊啊啊啊~~泪眼汪汪看乃们!
第81章 一切都已太迟〔二〕
“无桑!”刘绿娆朝无桑厉声喊:“我知你一直心有不甘;可你还记得;堇说过谁也不得插手他的事?就算他活过来了;一样不会饶恕你!”
无桑挑了挑眉;瞥向刘绿娆:“你恢复记忆了?”缓缓抬步踱过来:“那你可知道;我们的独孤堇;当时;是死在谁的手中?”一步一步逼向白深和刘绿娆;伸手指向地上一动不动的李存孝:“为何杜堇又会偏偏和他相遇?”看见白深脸上出现的凝重;他的笑意也变得狰狞:“这一切;你们不认为,都是独孤堇精心的安排吗?”
刘绿娆惊异万分;对;她丝毫不知独孤堇当时是怎么死的;因为那时她早已投胎。她望向垂下了视线的白深:“白深,我投胎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深看了眼始终一动不动的李存孝,道:“这些我后面再慢慢告诉你。”他转向已走到眼前的无桑:“无桑,你的目的如今也算达到了,没有必要再为难李存孝,”他的目光变得严厉无比:“你也知,他不是你能碰的人!”说完,朝李存孝喝道:“李存孝,放下杜堇!立刻给我离开这里!”
“你们走吧。”李存孝发出低哑的声音,将僵冷的杜堇紧紧压在自己胸口:“我要在这里,等她醒来。”
“你!”白深气急,恨此时的自己再无半点法术武力,无法强制带走他。
无桑的冷笑从旁响了起来:“看吧,不是我为难他,是他在为难我。别将我说地像个卑鄙小人,机会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我早就告诫过他,不要妄想得到她,她是我的……”他朝李存孝鄙夷地看过去:“整日像只讨厌的鼻涕虫,死缠烂打。”他踱向李存孝,弯腰凑下去,在他耳边悠悠道:“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怪不了别人,全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没有遵守约定,你若听我的,任由李克用处置,我也不会让杜堇死,可是你却不肯死,那么,我就只好让杜堇来代替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