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定要醒啊,千镇。”
所有人沉默地看着它们,弗朗西斯首先打破了沉默:“好了别慌,迪诺先生。现在带小姐回到彭格列赶紧接受治疗的话,不出半个月,她绝对能恢复到全盛状态。”
他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道:“而且看小姐这样子……也许已经得到了多年前那位夫人拥有的力量呢。”
迪诺等人已经上了车,弗朗西斯也带部下向车门走去。有年轻的新晋家族成员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低声问:
“队长,那位小姐究竟是……”
弗朗西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走到他前面。
“那可是我们的女王大人。”
☆、过去
深夜,彭格列客房。
沢田家光走到房门口,手刚放到门把上,突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他将门推开一条缝,看到里面的情景后,怔住了。
面色苍白到几乎毫无血色的女子睡容安详地躺在床上,细瘦的手臂插着针管,输送着一旁吊起的血袋里能够为她缓解严重贫血的血浆。
金发青年背对门口,默然地坐在她床边,目不转睛地出神地看着她,完全没发现沢田家光在注视着他们。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拂去额头的乱发,手指滑下她的脸颊,轻柔地摩挲她颈侧包扎的纱布。
纱布之下,是狰狞的烧伤痕迹。
月光下,睡着的女孩像一朵开到极致的白昙花,模样脆弱得仿佛一吹即散,迪诺甚至不敢用一丝一毫的力气触碰她。
他收回手,闭上双眼,双手十指交叉,抵住了额头。
沢田家光眼尖地看到,迪诺的背影在微微颤抖。
旁边忽然有人拍了拍他,沢田家光看过去,发现罗马里欧站在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现在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他们比较好。
沢田家光无声地掩上了门,走到罗马里欧身边,低声问:“他在那里坐了多久?”
“快二十四个小时了。”罗马里欧望向房门,叹息道,“从千镇小姐被救回来后,boss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千镇醒过吗?”
“没有。”罗马里欧的眼里也浮起一丝担忧。虽说医疗队的人已经说过千镇小姐的伤势没有大碍,但是这不知原因的深度沉睡,还是令人感到不安。他毫不怀疑,如果千镇小姐一直醒不过来,boss就会在她身边一直等,直到她睁开眼睛为止——
——哪怕这中间的时间,是一生。
“他刚将她带回来时,我看过千镇脖子上的伤。”沢田家光的脸色有些凝重,“那是现任维吉尔首领的岚火烧灼出的伤痕。岚的特征是分解,控制不好就会让千镇的头颅变成碎片。可是,他竟然能用那火炎一点点灼烧出这样的伤痕——”
他和罗马里欧对视一眼,彼此的表情都不轻松。
“那个人对火炎的控制力,和他自身的实力,都强大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啊。”
千镇不是不想醒来,她只是在昏迷之后,沉入了一场冗长而久远的梦里。
不是关于她自己的梦,而是关于历代诗寇蒂的一生的梦。
她看见上一代,眉眼和气质与她如出一辙的年轻的亚洲女人胸口中弹,在怀着恨意说完最后一句听不清楚的话后,死在一个欧洲男人的怀里。而不远处举着枪的人,手上绿色的电光噼啪作响,眼睛的颜色和塞缪斯·维吉尔一模一样。
千镇突然间意识到,那女人可能是她亲生的母亲。
她上前一步,刚想仔细地看清楚那个女人的模样,周围的环境却在瞬息间发生了剧变。
世界从现代社会的模样渐渐变成了十九世纪末时的欧洲,钟楼之上,浑身血流如注、几乎没了一块好肉的女人带着凄然的笑容,在对面拥有暗紫色眼睛的男人步步逼近时,张开双臂向后倒去,重重地摔下了地面。
她的血在地面迅速流淌开来,染红了灰色的水泥砖。
时光不断倒退,每一代诗寇蒂在经受惨无人道的虐待和酷刑之后,不是生育下女儿后衰弱地自然死去,就是在生育后仍旧被不知情的人追着不放,而选择了已经成为一种解脱的死亡。
千镇身处其中,像游于人间的流魂般,看着事情无法阻止地发展。
最后,是成为神明之前的初代诗寇蒂的故事。
她为了提醒朋友和亲人可能会遇到的灾祸,用自己预见的未来告诫他们,却在那些预言一一应验后,被心怀怨恨的人们当作对他们施加诅咒的邪恶的巫女抓了起来。
城中的大祭司爱慕着诗寇蒂脱俗出尘的美,渴望着她的力量只为他一人使用。却因那女孩的高傲和对他的蔑视与不屑,他永远也无法得到她。
无法得到……那就毁掉。
他怀着报复的快意,站在祭坛之上,道貌岸然地高声宣布:
“将这邪恶之人的血放干,将她的肉曝晒在烈日之下,就能消除我们遇到的所有的厄难。”
“杀死巫女!”
“杀死巫女!”
“就是因为她,我们才总是遇到灾祸!”
人们怨恨而兴奋地高喊着,用力地推搡着被铁索和镣铐绑住的诗寇蒂,将她推上那祭坛之上的铁处女。
数根长长的铁刺慢慢地贯穿了少女姣好的身体,从她的皮肤上刺了出来。凄厉的惨嚎回荡在祭坛之上的天空。她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下台阶,被人们嫌恶地惊叫着避开。
她的双眼淌出血来,却比从前看得更加清楚,她感到疼痛正在慢慢远离她的身体,她意识到会发生什么。
人们听见她嘲讽地大笑起来,诗寇蒂的身上渐渐散发出银色的光,那是属于神明的圣洁的光芒,刺瞎了他们污浊的双眼。人们惨叫着纷纷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听到她的声音响彻整座主城:
“我愚昧的人民啊,这是你们对我犯下罪孽后应得的报答。”
她清明通透的双眼转向大祭司,嘴角扬起冷笑。
“我以未来之神之名诅咒你,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无论拥有多少财富和权力,都会在我的神裔手中变为虚无!即使不断想要挣脱,却永远无法摆脱命运的束缚——永远!”
画面定格在最后,千镇赫然发现,大祭司有一双暗紫色的眼睛。
“你都看完了?”
千镇转过头,看到诗寇蒂站在自己身边,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成为神明时的画面。
“这是历代诗寇蒂都会看到的历史。”诗寇蒂收回目光后耸肩,“有过去,才有未来。”
“这些历史与我无关。”
千镇转过身,朝梦境里唯一的一点光走去,她知道那是出口。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她站定,侧过头去看了诗寇蒂一眼,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都不会为它所困。”
诗寇蒂愣住,片刻后,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去吧,孩子。”她轻声说,“天要亮了,你该醒了。”
迪诺握着千镇的手,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他睡得不稳,只是浅眠。朦胧间,他感到自己握着的手,似乎抽搐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千镇的脸。
她大病初愈,连睁开眼睛这个动作都做得有些费劲。千镇在窗外透进来的晨曦里,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睛,微微侧头,看到了迪诺,脸上少有地露出愕然的神色。
“……迪……诺?”她动了动嘴唇,嗓音沙哑,“你……哭什么?”
迪诺吸了口气,硬是把眼泪憋回了通红的眼眶里:“……我没……没哭。”
“……哦。”千镇沉默片刻,被他握着的那只手的食指微曲,轻轻地点了点他的掌心。她的唇线浅浅地一弯,露出淡淡的笑容,像是在安抚他,“你可是……加百罗涅的……boss,别总在部下面前……露出这么废柴的……表情。”她调节了一下气息,说话对她现在的体力消耗不算小,“嗯……笑一个。”
“我……知道……”
迪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千镇的目光里,红着眼睛扬起她最喜欢的那种、和他的火炎一样温暖的笑容。
“我只是……只是感谢上苍。不,我感谢千镇……”
他握紧了她的手,将她的手举到唇边,吻她的细长纤瘦的手指。
迪诺轻声道:
“感谢你还活着,感谢你在这里,感谢你能……醒过来,叫我的……名字。”
☆、宁静
千镇移开目光,不知为何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现在她和迪诺离得这样近,她几乎清楚地看见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被温柔地压抑着的强烈的情感。
千镇不知道迪诺眼里的那些东西意味着什么,这其实不怪她。“不知爱为何物”,是每一代诗寇蒂都会传承下来的特质,或者说缺陷更为恰当。
因为神明只是包容着世界,不存在爱,也没有感情。
她缩了缩手,觉得他的吻虽然那么温柔,却温柔得她无所适从。心脏一下下擂着她的胸膛,千镇觉得有些不安,但并不痛苦。
迪诺感觉到她的瑟缩,猛地意识到他刚才的行为对于千镇有多莫名其妙,赶紧松开了她的手。
还有心里不知来自何处的失落,也被他压制下去。
两人各自沉默,几乎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
“千镇你……你睡了这么久什么都没吃,一定饿了吧。”迪诺僵硬地笑了笑,“想……想吃什么,我去跟厨房说。”
千镇歪着头,看着他想了片刻,苍白消瘦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寿司。第一次在彭格列住的时候,你送来的那种。”
迪诺刚要起身,看着她歪着头睁大眼睛的模样,保持着身体刚好离开椅子还没站直的姿势愣住了。
……所……所以说,平时跟块冰似的人,一不小心卖个萌,那种杀伤力……真的是不能用语言形容的啊……
“……迪诺?”
“好……我……这就去。”他在千镇疑惑的目光里慌乱地起身,差点被地毯绊倒,险些摔个趔趄。
迪诺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房门,他的背影甚至显得有些狼狈。他关上门,靠在房间外的墙边努力地来回深呼吸。
勉强把气息调整到正常状态后,迪诺蹲下身,撑着额头闭上双眼,另一只手攥成了拳。
他知道自己应该已经完蛋了。
“该死……”他喃喃,“刚才心跳得太快了……”
被她听见的话……怎么办啊……
“呀,迪诺先生?”
迪诺蹲在墙边应声抬头,看见弗朗西斯站在离他五米远的走廊处,面露惊讶地看着他:“你……蹲在小姐房门口干什么?”
“没……没什么,”迪诺吸了口气站起身,朝弗朗西斯的方向走去,“我正要去厨房。”
“哦。”弗朗西斯了然地点头,“看来小姐已经醒了。”
“嗯。”迪诺走过他身边时站住,看向他,“你来是为了……”
“我来看看小姐有没有醒,恢复得怎么样了。”弗朗西斯双手抄在兜里,倚墙而站,“我们的首领迫不及待地想见她,您知道,如果不是顾及到小姐的身体状况,他早就来这里了。而且……”他眯起浅碧色的眼睛,懒洋洋地笑,“作为小姐的准部下,我也想来看望一下,我们未来的……十代目。”
迪诺皱了皱眉。
“请你们不要自己做主,现在就把千镇推上十代目的位置。”他盯着弗朗西斯的眼睛,暗金色眸子里的压迫感显露无余,“要不要接手德卢卡家族,应该由千镇自己的意志决定。”
“可是迪诺先生,”弗朗西斯笑了,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来自迪诺的压力,“有些事情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一点,您和彭格列十代目不是最清楚的吗?”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看向千镇的房间,“千镇小姐应该也清楚吧。因为……她生来,就必须拥有芙图罗之书啊。”
“千镇和我们不一样。无论你们给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她都不受你们的束缚。因为她的未来,永远由她自己决定。而且,我也早就下定决心——”
迪诺不再看弗朗西斯,朝厨房的方向走去,话语掷地有声:
“如果等待着她的是牢笼,我就毁掉阻拦她前进的、所有的枷锁!”
“啪、啪、啪。”
弗朗西斯轻轻地鼓了鼓掌,微笑道:“真是非常不错的告白啊,愿意为公主开辟道路、披荆斩棘的……骑士先生。”
迪诺脚步不停:“……随你怎么说。”
“啊,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一件事情。”弗朗西斯勾起戏谑的笑意,“您最好去拐角处的洗手间洗把脸比较好——您的脸刚才红得都跟螃蟹一样了,光捂着可是不会降温的。”
金发青年一僵,随即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唉……还是个年轻人啊。”
弗朗西斯带着恣意的笑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那你就是老前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