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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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江南-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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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白了他一眼,细细地咬着自己那串烤肉,蚩尤也毫不吝惜地以白眼回敬,甩开腮帮子大吃。



刑天有句话说得不假,他烤肉真的是一绝,蚩尤几次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抓……贼!抓那偷……的贼!”风从远处带来了愤怒的喊声,一群拿着各式家伙的男人出现在地平线上,群情激奋。



蚩尤脸色有点惨淡,心说一块腊肉何苦这么兴师动众呢?



“出来混,迟早都要还啊!”刑天看着蚩尤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没有白吃的肉,没有白泡的女人。”



蚩尤心想要你多嘴,不由得瞥了一眼云锦的脸色。



云锦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犹豫着把吃了一小半的腊肉放回火上。刑天几口把腊肉吞下肚,站起身来,忽然挥舞着双手对那些男人大喊:“来啊!来啊!有种的来抓我啊!”



他转过身,骄傲地对着那些男人撅起屁股,用力地拍了几巴掌。而后像是一头豹子那样冲下草坂,向着大地的另一面狂奔。蚩尤没有料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刑天居然那么不仗义,他心里一急,站起来想去追,可对着人来的方向眺望了一眼,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蚩尤少君,腊肉……是你们偷来的?”云锦问。



“是抢来的。”蚩尤纠正说。



“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说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赶快逃跑呢?”



“跑不掉的,我们跑得没有刑天快。大狗熊并不需要跑得比猎人快,只要跑得比另两只小狗熊快就好了。”



“那……怎么办?”云锦有些担心,她也吃了些偷来的肉,少昊部的公主平生并不曾做贼,想起来心中惴惴,不知道按涿鹿城的律法,这算不算得分得了赃物。



“别怕,你是女孩子,又是少昊族的公主,他们肯定不会打你的。”



“可是他们敢打你吗?你不是神农氏的少君吗?”



“哦,我……是一个质子啊。”蚩尤舒展身体躺在草地上,死蛇一样翻了个身,伸伸懒腰。



“是吗?”云锦轻声说。



六年之前,大夸父王叛乱。



叛乱平息之后,所有的部落都要送一名质子去涿鹿城。神农氏只有一个王孙,那就是蚩尤。



不像雨师和风伯,蚩尤从小就很寂寞。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他的爷爷。小时候蚩尤很是怀疑自己是爷爷生下来的,他悄悄地把这个猜测告诉奶娘,奶娘的脸先是发白而后发青,最后说少君恕罪,我要如厕。蚩尤跟在她后面,看见她冲进茅厕,而后里面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大笑。



后来蚩尤想到这个笑话,每一次都会自己嘿嘿地笑个不停。不过尽管如此,蚩尤还是很寂寞,爷爷的大屋很恢宏,小时候蚩尤在里面跑来跑去,可是只能和自己捉迷藏。



永远不会有人来找藏在锦帐后的蚩尤。他总是憋着呼吸在那里等很久,而后觉得无聊了,就走出来。大屋那么深远,放眼看不见一个人,蚩尤觉得难过起来,就会跳起来大喊一声。于是屋顶的乌鸦们飞起来,叫得很荒凉。



“爷爷,我没有兄弟吗?”蚩尤问。



九黎的郊外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石碑,石碑上都是蚩尤爷爷亲手刻的名字。一些下雨的晚上,爷爷牵着蚩尤的手站在雨中,冰冷的雨点仿佛雹子一般将油伞敲打得噼啪作响。爷爷静静地站在那里,脸隐在伞下的黑暗中。



爷爷说:“那些就是你的兄弟。”



蚩尤说:“我不喜欢他们。”



爷爷问:“为什么?”



蚩尤说:“他们不跟我玩。”



爷爷抚摩着蚩尤的头,笑着说小蚩尤真傻,忽地他就流下了泪。



有人说爷爷是个英雄。蚩尤见过爷爷年轻时用的巨斧,大得像一张磨盘。蚩尤在心目中设想爷爷高举这柄巨斧战斗的情景,然后无数的血泉呼啦啦地冲上天空,爷爷豪迈在在原野上拍着满是胸毛的胸脯,嘲笑那些战败而死的对手。



这样的设想一般只有一个结果,就是那家伙肯定不是爷爷而是一头狗熊。蚩尤想他的爷爷只是个好哭的好老头。



六岁的时候,蚩尤骑在一匹马上,和使者一起离开了九黎。马后的烟尘中,炎帝还在挥舞他的手,那双枯瘦的手在不久以前还紧紧抓着蚩尤,爷爷似乎害怕一放开手,蚩尤就会消失不见。蚩尤抹着小脸最后回望爷爷,心想爷爷一定又是悄悄地哭了,在他堆满微笑的时候。



蚩尤想老人都是善变的,和孩子一样。



“爷爷老了。”蚩尤很忧伤。



蚩尤知道南方有一座神山,高大的葛天庐之山,永远锁在渺渺茫茫的云雾中。来涿鹿的路上,他一直掀起车帘去眺望大地尽头的神山,想要记住它的位置和形状。他想只要找到那座山,他就找到了南方,九黎就在南方,他一直跑一直跑,就可以跑回家乡,看到他的爷爷。



但是走着走着,他终于放弃了这个希望。一天又一天小马拉着素车行进在浩瀚的荒原上,抛下一片又一片青黄色的草地,蚩尤不知他们走了多久。



最后看见涿鹿城矗立在远方时,为他拉车的那匹小马的妈妈死了,那匹母马跪在草间,眷恋地舔着小马,然后倒卧下去。



蚩尤听说马是站着睡觉的,它们永远警觉。一生中只有一次,它们会彻底地放松身体,那时候它们就死了。



蚩尤忽然明白自己错了,九黎太远了,仿佛从生到死那么远,远得一辈子都走不回去。



“喂!小子,刚才在这边拍屁股的淫贼哪去了?”汉子们操刀执杖,对着蚩尤叫喊,惊破了蚩尤的回忆。



“淫贼?我们不是淫贼,我们只是……”蚩尤摸不着头脑。



“没说你,看见淫贼了吗?”



“我真的不是淫贼。”



“是问你看没看见淫贼,不是说你是淫贼!”



蚩尤看着还烤在火上的腊肉,有些茫然,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云锦,最后犹豫着指向刑天离去的方向。



“追!”汉子们振奋起来,风一般掠过蚩尤的身边,浩浩荡荡的人群在草原上声势惊人。



只剩下云锦和蚩尤对坐,过了许久云锦才回过神来:“少君……刑天将军……”



“没事的,”蚩尤说,“他们抓不住刑天,他跑起来的时候,没人抓得住他。”



蚩尤正好回头,看见远方地平线上那个甩开大步豪迈奔行的男人忽然一歪,咕噜噜地从草坡上滚了下去。汉子们狂喜地呼喊起来,像是一群猎人看见狗熊自己跳进了陷阱。



“刑天将军怎么了?”云锦问,“不是说他跑起来的时候没人抓得住他吗……”



“也许是吃得太多拉肚子了……”蚩尤抓了抓脑袋。



傍晚的时候,蚩尤和云锦一起骑着小马,趁着落日去向涿鹿城。



夕阳温和而黯淡的光在原野上拉出他们长长的影子,云锦默默地坐在蚩尤前面看落日,蚩尤扯着缰绳把她拢在胸前。蚩尤、云锦和小马的剪影在残霞中一点一点地融入周围的黑暗。影子越走越长,太阳沉落地平线的瞬间,蚩尤看见他们的影子一起拉长到了天边。



云锦说:“就这样落山啦。”



蚩尤回头,身后已经没有太阳。



蚩尤并不知道为什么云锦要拖着他在河边说话,一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回城。很多年以后云锦告诉他说自己很讨厌涿鹿城,尤其讨厌走进那扇投下巨大阴影的城门。



“城门好像一个野兽的大嘴,”云锦说,“要把我给吃了。”



“你是我在这里第一个朋友。”云锦又说。



他们终于走到了城门前,蚩尤忽然叹息了一声。



城门口立着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他垂头站在那里,脚下画着一个圈子,脖子上结着一圈草绳,下面挂着一面朽木牌,上面写着“败德淫行之贼,圈禁一日以儆效尤”。



这是丞相风后的主意。在涿鹿城,只要犯不上抓进大牢里的犯人都是这么画地为牢,罚站在菜市口任人评说。



周围的人们低声嘲笑着,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那个受罚的小贼。



“块头还挺大的,真可笑啊。”



“据说是神农氏的将军呢。”



“将军?除了跟女人搅在一起还会干什么?”



“昨天还看见他在城里勾搭寡妇,看现在这个狗熊样子。”



“神农氏的人真贱!”



刑天终于还是被捉住了。



蚩尤从马上跳下来,拍了拍小马的屁股说:“你知道怎么去找你们少昊族的人吗?”



“父亲说我只要找到丞相风后就可以了。”



“那你去城里面问卫兵就知道了,我走了。”



“你去哪里?”



“我也是神农部的人啊。”蚩尤小声说着,走到刑天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云锦瞪大眼睛看着神农氏这一对少君和将军,任凭小马载着她缓缓走进了城去。走过蚩尤身边的时候,云锦古镜般的眼睛有一丝朦胧,说:“那再见了。”



蚩尤说:“再见啊。”



云锦终于消失在城门里了。



蚩尤有点霸道的把那些围观的人推开,走到刑天身旁,低下头,和他站在一起。周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此起彼伏的讪笑声包围了蚩尤。蚩尤懒得理睬,偷眼一瞥刑天,看见朽木牌上那句“败德淫行之贼”下面还有一句,歪歪斜斜不知什么人用黄黄绿绿的草泥添写上去的——“腊肉也是他偷的”。



唯有蚩尤认识那笔迹,那是刑天自己写上去的,刑天的字很难模仿,非常的难看。有时候蚩尤有些迷惑,不知道刑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人说刑天是神农部最伟大的神将,有人曾亲眼看见他在战场上一斧劈开小山般的巨石,截断滚滚的渭河,但是蚩尤认识的刑天只是个烦人的大叔,在他身上丝毫见不到神将的威仪。



刑天也许是个很浑蛋的人,不过刑天对蚩尤还是很好。



人们围成一个圈子看着并排站立的一大一小,议论声依然不绝于耳。周围冷淡的目光下,蚩尤垂下了头,说:“今天晚上怕是很冷的,也不知道风后会不会把我们放了。”



刑天低着头,没有回答。



蚩尤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以前说你很丢我们神农氏的脸是……瞎说的,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质子,质子本来就很丢脸嘛。”



刑天还是没有回答。



蚩尤说:“刑天你在我们神农部也是很有名的英雄啊,要不是陪我来涿鹿,你也不会这么倒霉了。”



刑天依旧沉默。



蚩尤说:“刑天你不要难过了,反正我会陪着你站在这里的。”



刑天低着头,发出猪一样幸福的哼哼:“呼……呼……呼……”



4。狂魔的朋友们



 狂魔的朋友们&;#8226;TheTransfer“其实刑天我真觉得你蛮好的,就是有一点点小缺点,你也别把自己看得那么完美,虽然女人们都很喜欢你。”



“什么小缺点?什么小缺点?”刑天瞪大眼睛。



蚩尤斟酌着:“嗯,我说不太好……大概是说男人不太靠得住,喜欢沾花惹草,然后就不管了,对女人也不太挑拣,各种各样的都能接受,胃口比较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少君你是想说淫贱这个词吗?”



“对!”蚩尤如获至宝,“对,就是这个词,淫贱!”



“唉,我还能说什么呢?为什么我的双眼饱含泪水?是这倾斜的世界将无来由的歧见强加我身!”刑天站在街心,眼里满是忧郁。



“不过你也不要因此自暴自弃,这个……”蚩尤想安慰他几句,“其实在我这里你还是蛮靠得住的,你对那些人说腊肉也是你偷的,这样我们神农氏的威名就不至受损,wωw奇Qìsuu書网这个事情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少君你不要这么见外,”刑天慷慨豪迈,声音洪亮,“淫贱我都认了,帮你认一个打劫腊肉算什么呢?”



满街的人都听见他雷神般的大嗓门,蚩尤恨不得抄起一块湿泥扑上去把那张大嘴堵上。可惜他做不到,刑天太高大了。



蚩尤不满意刑天的智商,但是很满意他的外形。涿鹿城里再讨厌刑天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拉风的男人。此时刑天腰插着他“干”,手提着阔厚的“戚”,仿佛一座峥嵘之山立在蚩尤的背后,用一根简单的荆条束着长发,发型很是不羁,浓密的虬须和森然的黑色胸毛都说明了他作为南方蛮夷的血统,壮硕得像是头出来偷蜂窝的野熊。



蚩尤和刑天这是在去上学的路上,女人们围绕着他们欢呼尖叫,投掷水果。



蚩尤已经很习惯这种事了。他平静地抹去砸烂在他脸上的一颗水梨,仿佛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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