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张期待的低头——
这是一张年轻苍白的脸，并不是自己之前设想的样子，里维斯却并没有感到失望。入鬓的长眉下双眼紧闭，睫毛像是黑喉鹊鸦背部的柔软羽毛。令他心底微微一颤，然而紧抿的嘴部轮廓却显示出他强硬的个性，让里维斯深深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俊美的男人，更是一个无畏的军人。
他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里维斯在心里想。
“老大，怎么样？”左阳飞却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睡美人”，因此仅仅多看了几眼就重新将注意转回那个中年男人身上。
“老大”嘴唇紧绷，没有马上做出回答。
左阳飞焦急的看着中年男人严丝合缝的嘴巴，等待他下达指令。
编外人员与核心研究员总共一千三百九十二人，等待这个时刻已经太久了。为此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付出了极大精力，几乎不眠不休，直到现在，这个项目已经变成他们信仰的全部。
他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期待和焦急。然而中年男人则比他要冷静得多，他仔细的查看着微型电脑终端上显示的，实验体的异常波动，对比着营养仓上显示的实时数值，以及他们曾经多方实验推算出的标准值。评估并考虑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老大终于开口，同时轻轻颔首，“可以……值得一试。”
“耶！”左阳飞按捺不住激动的比了一个胜利的姿势，他们几人纷纷喜悦交换着的眼神。
随即，所有人紧张迅速的准备了起来。
“等等！”老大又突然出声，一双双眼睛全部都看了过来，生怕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老大沉吟了一下，“先把楚洋‘叫醒’，和他好好沟通一下。”
“还要让楚洋去？”左阳飞拧着眉头，“我看楚洋不行。”
“是啊老大，”旁边的一个非裔的女性也开了口，“上次我们花费了那么多代价才把实验体拉入虚拟维度，竟然被他一句质问就奔溃了，楚洋的精神也受到了打击……”
“让你们来看，直接抽离成功的几率有多少？”老大环视四周，沉声问。
几个核心研究员顿时齐齐沉默下来。他们都无法保证实验成功率，但是，如果不放手一搏的话，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好吧，”左阳飞明白了老大的意思，先礼后兵，还是要打打感情牌。他勉强答应，“那就再让楚洋试一下，希望他的这个状态保持时间足够长。”
“那就少说废话。”中年男人言简意赅的下令。
实验室很快忙碌起来，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相当于演习终于变成了实战。
身为核心研究员的左阳飞却没有像别人一样在电脑前紧张的工作，相反，他看起来要清闲得多。
——躺在一个三十度的的椅子上，就像是在睡觉。如果你没看到他手腕脚腕还有后脑部位的那些接驳端的话。
在这间单独的实验室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竖直放置的营养仓。
一个年轻男人浸泡在其中，双目紧闭。
事实上，他正在和这个人交流。
他就是楚洋。
四年前的维和行动并没有夺取这位战士的生命，却让他陷入了无意识沉睡，最后被判定为脑死亡，在现行的法律之下，脑死亡等同于死亡。因此，这具“尸体”被悄悄偷渡到了这个实验室里，楚洋是他们第一个成功的案例。尽管楚洋还不能苏醒，但是距离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至少他现在已经可以通过仪器和外界沟通。就好比是计算机内置软件可以绕过瘫痪的硬件系统通过蓝牙以外部硬件为载体运转。他们现在希望通过楚洋帮助那个实验体完成抽离。毕竟楚洋和实验体之间有着一些美好回忆，出于对上一次失败的考虑，他们这次计划让楚洋向实验体袒露部分事实，以取得对方信任。然后再透露出一些关于实验体父母的情况，这一直是对方的心结所在，他相信这次一定可以取得突破。当然风险也是有的，一旦实验体发现了真实情况因而不愿“脱离”，他们就会彻底失败……但是值得一试！
相比于楚洋这种因为外界打击造成大脑异常的情况，那个实验体就要复杂的多，也重要的多——那可是承载了整个种族的发展和兴衰。
那是被“选中”的战士。
完成了交代，左阳飞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楚洋不肯配合。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楚洋根本就不同意将实验体唤醒。但是在他们详陈利弊之后，最终还是答应了提供帮助。
想到这里，左阳飞有点不屑的一撇嘴，人嘛，总有自己的私心。即使最开始能够坚持一下子，后面也会越想越后悔，最终屈服自己的欲望。
等等，他得强调一下，他可不觉得欲望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要是人类没有欲望，哪里来今天这样的发展？也就更不会有今天这个计划了。
这样想着，他匆匆取下了身上连接的装置，走向紧张进行的准备工作。
这时那边遇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没人能确定准确参数，这个部分是里维斯负责的，左阳飞遍寻一圈，却都没发现对方身影。他一瞬间暴躁起来，最终发现里维斯竟然从之前开始就一直呆在营养仓旁没有离开。
左阳飞走过去的时候，就见里维斯隔着上部的透明罩子，痴迷的注视着那个睡美人。左阳飞不耐烦的将他叫醒，和他核定了数据之后，里维斯忽然又说，“我想好好看看他。”
“你不是看了那么长时间了？”左阳飞不满，“快点，我们的工作可少不了你。”
里维斯用一种极其痴迷的声音自说自话，“瞧瞧他多美，那股沉睡的神秘气质，还有天然的忧郁。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具有魅力的人，真想看到他睁开眼睛的样子……”
“那你就快点加入工作！”左阳飞更加不耐烦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时间宝贵，因此愈加着急。
“真想看看啊……”里维斯赞叹般的说，突然，他一把掀起了营养仓的盖子！
“不！你不能——！”左阳飞顿时瞪圆了眼睛，冲过来。
营养仓只有上半部分是透明的，也就是只能看到实验体胸口往上。里维斯显然不满足于这种片面的简介的接触，想要更加直接的面对自己的美人儿。
左阳飞根本没有快过他的速度。
“不……”
这一次，发出否定的人变成了里维斯，他呆呆的看着营养仓里静静浸泡在液体里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为什么是这样……”
左阳飞当然知道这位鼎鼎有名的权威专家，十之八九是因为这个实验对象才参加了项目，而现在却被他看到……
只见静静躺在溶液里的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俊美，白皙的胸膛上，肌肉轮廓十分漂亮，一点都没有因为长时间沉睡而萎缩。反而透出一种病态的美。
继而往下，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仿佛水银顺着丝绸流淌而下，描摹一个自然至极的轮廓……
然而，就在这之下，本应该有结实小腹和修长双腿的位置，如今空无一物。
这个实验体竟然被拦腰砍断！
不，或许说是被腐蚀到这个样子更为恰当。
那个巨大的创口里伸出一些絮状肌肉、神经，和许多纠缠在一起的螺旋纹蓝色管子连接在一起。被供给维持生物生命所必须的养分。然而他静静安睡着，仿佛这一切都没有丝毫影响到自己。
他应该是已经“死了”，没有人在这样程度的伤势之下还能存活下来。里维斯忽然对他们的计划充满了绝望。他被眼前的景象深深的打击到了。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他又惊又极度失望的反复发问着。
“没有办法，演习进行的过程中，炮火轨迹发生异常偏差，他在指挥台上受到被波及，送来的时候下肢已经被截断了……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人生命里的顽强令人钦佩，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仍旧保持着生命特征。正因为这样，老大才决定用他……”左阳飞叹息一声解释到，“为了长时间维持他的身体活性，并且不影响他在‘浸入’过程中的感知，我们只能将神经信号模拟器和他神经肌肉连接……否则即使在浸入的维度中，他也会受到影响。”
看着里维斯震惊痛苦的样子，左阳飞只好继续安慰道，“这也是为了让他在那个世界里过的好一点。”
“这根本不是重点。”里维斯猛然抬头，脸色苍白的紧盯着对方，“既然……既然他已经是这种情况，你们为什么还要‘唤醒他’？把他强制脱离出来？”
左阳飞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没来的及做声，就听里维斯继续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不，你们当然知道这会是什么后果，他醒来之后，机体从沉睡中被唤醒，就无法再继续通过营养仓维持生命，支撑不了几天就会死亡！这一次是真正的死亡！”左阳飞眼神变幻，“是的，但是他会给我们，给所有人类带来极其重要的东西，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未来触手可及。”
他语气激动起来，“我们有望掌握时间的秘密，并且超越法则之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这个计划实现，我们就可以随时预知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危险，提前规避他们。无数的小孩、老人、女人……不会再在地震和海啸中丧失生命，我们可以逆转未来！在超越法则之后，我们还能姐用那些超越当今的最新技术，我们的世界将会得到空前的发展！人类将会比宇宙中的任何一种生命体都更加繁盛长久，更加——”
“可是他会死去！”里维斯并没有被左阳飞的话打动，他语气激烈的打断对方，“他是一个英雄，在来到这里的最后一刻，都在为了国家和人民战斗。然而你们却要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剥夺他的生命？”
“他的情况特殊，里维斯！”左阳飞强调着，“他被从战场上运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生机了，如果不是这个计划，他几天之后照样会死去。但是现在，他不但延长了自己的‘生命’，还能够为国家做出贡献！而在他之后的实验者，都会像楚洋一样恢复成正常人，我们只需要一点牺牲。”
“天哪，真是可笑的逻辑！”里维斯愤怒的说，“在他之前和之后都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牺牲？那么为什么要剥夺他生存的权利？这可不是他自己决定的——去做一个你口里的英雄？我们完全可以维持着他的生命，让他在另一个世界或者说是未来里结婚生子组建家庭，为什么要把他强制脱离？”
“为什么？你居然问为什么？”左阳飞最后一个疑问的尾音几乎破碎掉，“为了这个实验我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竟然因为感情用事就要让它功亏一篑？”长久以来心里压抑的嫉妒和阴暗面突然像是污泉一样喷涌出来，他语气嘲讽，“你是外聘专家，当然不在乎这些，毕竟在国际上已经声名卓着，当然不在乎这些。不过我知道你是gay，你之所以这么愤怒是因为实验体那张脸吧？真是可怜！”
“你错了！”里维斯却没有因为对方的话激动愤怒，相反他奇异的平静下来，“我是gay，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我可怜。我反对你们现在做的一切，是出于我身为人基本的底线和良知……”
“砰”
“滴滴滴滴滴……”
被打开的营养仓忽然自动合上，两人的通讯器上都响起了鸣叫。
“要开始了，我们快去就位！”左阳飞双眼一亮，根本不在乎里维斯在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里维斯苦笑一下，继而声音清朗，一字一顿的说，“我退出！”
“你说什么？”左阳飞猛然回头，瞪大了眼。
“我说，我退出。”
而这时，中央广播里传来声音，“各个人员就位，实验开始倒计时。”
“10，9，8，7……”
I01……他没有辨认出来机甲型号，是因为他已经饱经沧桑，伤痕累累。可想而知，这段时间以来，施歌是在怎样战斗。
直到他……
严少泽一瞬间想要失声痛哭，眼睛里却流不出任何东西，嘴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恍惚之间，他好像和外部世界脱离开来。飘摇不定之间，建筑，道路，乃至天地都含混成一片。
为什么呢。他明明早就见惯了死亡，竟然如此无法面对。他一直以为，这个陌生的“未来”，除了江天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人或事和他产生羁绊。然而命运就给他开了一个这样大的玩笑，像是嘲讽他之前错误的认知。
人总会死，尤其是战士。
严少泽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继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几乎让他站立不住。
直到眼前出现一个焦急匆忙的身影。
接着，被压进一个温暖并且坚定的怀抱里。
没人会相信，这个如今重新担任联邦防御委员会最高总指挥的上将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