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变成了裴绯的代言人,一言一形都代表了裴绯的态度。至少在裴府是这样,连裴家真正的主子裴老侯爷都默认了。
裴绯是裴家嫡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庶妹,一个十一,一个才十岁,宁青淮在早晨请安时远远见过她们,长得倒是蛮清秀的,但就是小家子气了点,和嫡姐说话都不敢大声,怕得紧。
说来也奇怪,这裴绯既然买下长乐坊,不去照看,也不想法子,每日里就在自家院子里晨起练剑,看书品茶,赏竹听风。
千金小姐们……平日里,就是这般消遣的吗?
还真的……别致得紧。
“怎的,要认输了吗?”裴绯抬眼看向她,黑沉沉的眸子隐约有丝笑意。修长的手指端起一杯茶,吹了吹后,慢慢饮了一口,“我瞧着你仿佛十分为难。”
她们面前摆的是一盘残棋,方才宁青淮在想事,捻了枚白子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裴绯对她的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她性格冷淡,不喜多言,常常是驱退下人,独独留下宁青淮在旁边陪着她看书或者下棋。
可惜,这女人脸蛋和性情都极为强势,这棋艺么……
宁青淮淡定地吃掉对方一子,用实际行动来表明态度。
……就稍微弱了点。
裴绯沉默了片刻,棋局形势已经明朗,没必要再继续了。她放下茶杯,冷不丁问道:“你觉得此处比之长乐坊,如何?”
“回小姐的话,青淮认为,此处自是比长乐坊要好。”她谨慎作答。
裴绯敛眉。她今日没有再着男装,一袭浅绿春衫,本该是葱嫩的颜色,硬生生被迫她穿出了冷清之感。
宁青淮却突然觉得她好像……在生气?
“那便陪我去趟长乐坊吧。”
容不得多想,宁青淮起身,垂首福礼:“是。”
马车早已备好,宁青淮一路摇摇晃晃坐到南街道。
南街一整条街都是青楼,裴府离这比较远,等她们到时,天色渐渐黑了,有些坊里更是早早燃起了花灯。
裴绯出府前又换回男装,她踩在小木几上走下去,遂即回头示意宁青淮。
宁青淮也跟着下来,她只松松挽了个髻,却在耳侧簪了朵娇嫩欲滴的海棠花,更衬得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路过的一些年轻公子哥儿和来此欲饮酒作乐听曲儿的才子们纷纷都看怔了。
裴绯面色淡淡,一抬手便把一样东西丟给宁青淮:“戴上。”
宁青淮顺从地戴上帷帽,遮住面容。
长乐坊已经开门了。站在门口迎客的居然是大娘。她一眼就看见她们,惊喜在她脸上浮起:“裴……公子!”
“没想到裴公子来了,来来来,里面请!”大娘顺势偎在裴绯的臂侧,仿佛热情似火地就把人拉上楼梯,宁青淮急忙跟上,就算周围一些感兴趣的少年想要拦住人,也早走远了。
大娘满脸堆笑,和路过的客人打招呼,渐渐地,人群越来越少,宁青淮她们到了大娘的寝房。
里面的姑娘正对着铜花镜细细描眉,听见动静也不急,慢悠悠放下螺笔,她转过身来,美眸异彩涟涟:“裴姑娘。”
宁青淮面色微冷。是初雪。
大娘悄悄阖上门,出去了,宁青淮从薄薄的纱帽往外看,大娘那张美艳犹存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甘,甚至反倒带了丝恭敬。
初雪身上穿的衣服很是古怪,和上次描在纸上的那些图稿倒是相似,只是更加露骨而已。
她戴了面纱,上身竟只是一件类似裹胸一样、缀满了金灿灿的坠饰的小衣,露出雪般白皙的手臂,腰肢,肚脐那里还贴了精致的花釉;下半身则是大红褶裙,垂下的流苏好看极了。
宁青淮注意到她手腕,脚腕处还戴了铃铛。一走动便是叮当脆响,悦耳得紧。
“青淮姐姐。”初雪笑吟吟地。
宁青淮摘下帷帽,柔柔一笑:“初雪妹妹。”
裴绯走到窗前,低头看着下面越来越热闹的人群,道:“如何?”
“今夜便是舞灯节,姑娘看着便是。”初雪自信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已经38了……昨天一章居然收到九个评(′?ω?‘)我有点懵懵哒,幸福来得太快我措手不及……话说下章渣男就出来了……有点小可怜,无论穿越者还是重生者,都想打他脸怎么破(′?ω?‘)陈大公子表示脸都要肿了……
☆、一见钟情?
舞灯节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节日,正是过完年,万物逢春、喜气洋洋之际。无论男女老少,皆可出门游玩,甚至连圣上都会站于城门口,与民同庆。
宁青淮倚在窗前看夜/色,帷帽遮住大半视线,她只能模模糊糊看人影。方才裴绯和初雪商量完事情后,就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
她扯了扯纯白的帷帽,露出条缝来,难得有些气闷。
这个女人着实可恨,居然临走了还不忘让她戴上这个东西。
往年,她还在楼里的时候,也是如今日一般热闹呢。大娘也会露出难得的好脸色,若是极力央求,宁青淮也是可以和姐妹们一起上街看杂耍的。
可现下,她只能站在这个冷清的地方,看着他们嬉笑怒骂,腾壁辉煌。
初雪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宁青淮注视着大堂里新搭建起来的高台子,仿佛是用竹子做的,涂了红漆,面上铺了几层红毯,布料虽是粗糙,可那毯上刺的蝶绕牡丹针脚紧密、栩栩如生,足见其绣工精湛,居然被用作垫脚之物让人践踏。
哪个姐妹有这样的好手艺?宁青淮有些心惊,这摆设换了一茬新的,还搭了新台子,凭的连这般精致的绣品也随意安置……
裴绯……如此有钱么?
早春的天向来黑得快,客人们一个个全被姑娘引进来,坐在楼里翻修了三日的大堂里。而有身份的贵客则被迎到二楼,那里自有准备好的点心茶水。
“哈哈哈哈哈陈兄!哎呀我这是三生有幸啊!居然能请到陈大公子!”一个锦衣公子哥儿从位置上起身,由于太惊喜,他的声量就控制不住了。
陈大公子,陈留台,陈道仙。
今年乡闱新贵,弱冠之年,文采风流,俊秀人物,应试时的一赋惊艳考官,傲视大半考生。而他本人又出身营州名门陈家,陈家这样的大家族的,底蕴之深厚远非一般人所想。这样的身价,足以让人追捧。
开春会试,若此人再能夺魁首,恐怕那三甲,也是他囊中之物了。
正正听见动静的宁青淮眼前一亮,颇有兴致地往来人看去。
“李兄。”陈留台甩了甩广袖,嘴角噙笑,指尖对碰,长长的袖摆遮住眉眼,却是一个大礼。
被称为李兄的男人脸都涨红了,手忙脚乱地还礼,哭笑不得:“陈兄这是折煞我也,折煞我也!”
陈留台笑了笑,他的长相极符合时下的审美。脸若敷粉,鬓如刀裁,通身的温文尔雅,举止言谈尽皆风流,真真是公子世无双。
他道:“前几天的事多亏李兄帮忙,陈某不胜感激,道谢也是应当的。”
两人站在大堂门口这么推来让去,周围一圈等着讨好的、看热闹的,熙熙攘攘,甚是有趣,逗得宁青淮噗嗤直笑,心想这男人真是一点都没变。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个姓李的举人老爷也是没脸色,陈留台都笑僵了还硬拉住人不放,甚好,大妙啊。
拉拉扯扯一番,那姓李的男人居然哭哭啼啼地跟着上楼了,宁青淮看着陈留台那一脸无奈的样子,终是笑得岔了气。
她难得畅怀一笑,直觉这几日堵在胸膛间的浊气都疏通了一般,她笑得两眼亮晶晶地,一回头就看见楼梯口站着的裴绯。
宁青淮:“……”
裴绯垂下眼帘,看向下方众星拱月的陈留台,眼神晦涩难明。
宁青淮不由得屏息,把自己当成只鹌鹑。这裴绯不知道什么心态,也不知道她知道多少,自己这个跟她作对一辈子的姨娘她善待,对这楼下的“未来”夫君又要如何,宁青淮实在看不出来。
裴绯看了许久,久到宁青淮都要怀疑她对陈留台一见钟情了,这女人才轻飘飘说话了:“你觉得,他如何?”
宁青淮:“……陈公子气度不凡,温文儒雅,文采斐然,想必日后京都又要多出一人物了。”
上辈子裴绯和陈留台乃是圣上指婚,这点曾经让宁青淮恨得夜夜扎小人。
这该不是,一见倾心了吧?
合该如此才是,不然裴绯虽贵为侯府嫡女,可底蕴摆在那,一般的新贵为了攀附权势勉强娶妇那倒不奇怪,可陈家名门望族,怕是清贵得连看都不欲看裴家一眼,怎的还会结亲了?
必是两人相爱,裴老侯爷不忍爱女白受相思之苦,特意恳求圣上降旨赐婚。以裴老侯爷的眷宠,圣上哪有不应的道理?
那此间轮回,两人又是如此了?
那便有热闹了。
长乐坊的灯火明亮,裴绯那双漂亮漆黑的凤眼中好似闪过一丝恼怒,这情绪太快,甚至连她本人都没来得及思考,就消失了。
她冷冷地扫过宁姑娘自见到她后又重新放下来的帷帽,觉得这玩意儿十分碍眼。
正当她张开唇,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灯突然灭了,整个长安坊陷入黑暗中。
喧哗声渐起,有姑娘温声安慰,大多数人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甚至还有人高声笑道:“这下可见新鲜!若真得趣,这可是必要回去好好同友人一谈啊!”
他的话迎来阵阵附和。
大堂中间、新搭建的台架位置,突然亮起灯来。
说不出来这是什么灯,竟能照得如同白昼,且只那方寸之地。这一手当即引来高声喝彩。
一个红衣姑娘跪伏于地,一动未动。
似是受气氛感染,寂静在整个长乐坊蔓延,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安静地看着那个仿佛死去的少女。
就在众人感觉呼吸急促的时候,一丝琵琶声破空而来,还没等人缓神,乐音溅起,节奏加快,逐渐尖利,却在下一秒突然被鼓声打断,戛然而止。
少女猛地直起身子!
随着她的动作,一种新奇的、说不出来的、带有奇怪韵律的曲调在这大堂瞬间激荡开来!
这少女脸覆轻纱,美眸含情,衣着甚是怪异,露出大片的肌肤衬着红得鲜艳的衣服,竟然让人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她身姿窈窕,宛若无骨,可动作却是热情似火,眼波撩人。
宁青淮几乎是一眼就认出她来,是初雪。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初雪要特意在身上衣服上戴这么多闪闪的饰物了。
在这样的灯光下,妖娆的美人,热情的舞姿,连青楼女子都羞于做出的种种勾人媚态……
宁青淮甚至都能感觉到整栋坊里蔓延的燥热气氛。
作者有话要说: o(≧?≦o)好多好多疼爱!我真的好吃惊呢!于是二更送上~渣男白嫩嫩的小脸蛋送上~求轻拍⊙ω⊙给我一个晚安吻!我们明天见!么么扎!
☆、话本
整个长乐坊都沸腾了。有着黑暗的遮掩,隐藏在人内心深处的暴戾和肆虐就像是被打开的盒子,在美酒佳人的催发下,“嘭”地一声燃烧起来。
喝彩,粗话,吞咽声。众人火辣辣的目光直直凝视着那个正舞得越发狂放诱惑的少女。
甚至还有人试图把舞台上的初雪拉下来,场面渐渐失控,初雪的舞步也迟疑起来。直到她雪白纤细、裸·露在半空中的小腿被一只手掌握住,她吓得尖叫起来!
宁青淮双手攥住栏杆,身体不由得向前倾,让自己的视野清晰一点。饶是她纵横欢场许多年,见过不知多少的手段,这一幕还是把她骇住了。
那些人……竟似疯了般追逐着初雪,好似飞蛾扑火,不顾一切,涨得通红的脸上满是狂热痴迷,撕扯、疯狂,几近狰狞之态。很快就把初雪堵得连连尖叫,哭喊求救了。
宁青淮死死皱紧眉头,指甲尖扎进手掌,生疼生疼的,可她没有下去。
因为在下面,没有一个姑娘的声音。除了初雪。
一盏又一盏的灯笼被点亮,黑暗在消退,温暖重新笼罩了整个长乐坊。
然而场面并没有宁青淮想象中的血肉横飞、不堪入目,初雪钗环皆乱,眼圈通红,狼狈地被一群公子哥儿围住,好像在说些什么,不过声音太杂,宁青淮着能看出初雪并没有受伤,而那些人也没有要伤害她的举动。
宁青淮登时退后一步,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裴绯仍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即便是温暖的灯光,也照不透的凉。她瞥了宁青淮一眼,脸虽然被帷帽挡住了,可强自挺直的脊背却在轻微的颤抖。
缓了一会儿,宁青淮觉得自己稍微镇定了,哑着嗓子问道:“方才,是怎么了?竟……如此……”她还是后怕的,连敬语都忘记了。
裴绯垂下睫毛,轻声道:“约莫是她自作主张罢了,无碍的。”
宁青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