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知道,莴苣公主的故事最后到底有没有真爱之吻,解开邪恶势力的一切诅咒。
当时他们班准备文化节的表演节目,文艺委员说白雪公主灰姑娘之流实在太大众,罗密欧与朱丽叶又难背,不如找一篇童话故事。当时还算火爆的莴苣公主,当仁不让成了第一选择。
为了创新,文艺委坚持要搞性转版本,还要抽签,结果田腾飞十分幸运,抽中了莴苣公主这个角色。
而另一位主角,花落林寒青。
抽签结果一出,林宇轩就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夺回亲妹手里的签。既然先前田腾飞明确表示过不喜欢亲妹,就不应该招惹对方,更别说亲亲我我。
就算是排练假装也不行,谁能保证他们待久了,不会日久生情?
“我替她来!我替她亲田腾飞!”这一刻,提妹出征的林宇轩,觉得自己英武万分,身高一米八。
田腾飞被这始料未及的进展惊得说不出话。
他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找不到哪里不对,便一直琢磨林宇轩的话,从班会结束琢磨到俩人一起去外面找戏服,从文艺委员上报项目到研究剧本,他这才反应过来——
莴苣公主里面,到底有没有真爱的吻这回事儿啊?
林宇轩听了田腾飞的问题,嗤之以鼻,表示不屑于跟他争论这么明显的问题。田腾飞坚持说没有,而林宇轩坚持说有。田腾飞认为这是个靠长辫子打天下的公主的故事,林宇轩脸上顿时挂了“没文化”三个字。
“这是个爱情故事!爱情故事!爱情故事里,怎么可能没有真爱之吻!”
然而,田腾飞还是不服,他专门拉着对方去买《格林童话》,买了书店里所有的版本,从成人版到婴儿版,无一放过。
第一本刚看了一半,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田腾飞叫停了。他说不管有没有真爱之吻,最后总归得写剧本的文艺委员说了算。
还好林宇轩接受了这个说法。
其实田腾飞在林宇轩反复强调这是个爱情故事时,他就信了。童话故事里的爱情,总要战胜一切险阻,烙下真爱的证明。
可是他不敢让林宇轩亲自己。
因为在隐秘的、深藏心底的梦境中,他已干过无数次。
不止是亲吻,不止是生面对面撸管比谁坚持时间更久这种无聊的把戏。还有各种各样更为下流的举动。在周公的世界里,他们早就不纯洁了。
田腾飞怕自己抑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将梦带进现实,到了排练场,甚至在舞台上,他忍不住伸出舌尖,品尝林宇轩的嘴。他怕自己忍不住甩辫子,勾住林宇轩,反过来压倒对方。
然而文艺委员最终颇为专业地提出了“借位”这个词,还多次强调,让他们千万别亲到一起。学校的中午饭太爱加大蒜和韭菜了。
他们乖乖地听话,好好排练好好地演。田腾飞害怕的一切,最终没有发生。
田腾飞常常忍不住想,若是他当初冲动一步,林宇轩是否就不会转学,手机是否就不会丢,他们唯一的联系方式,是不是也不会断掉?
有句田腾飞化用的名言怎么说来着?想林宇轩,林宇轩就打电话来了。
他看手机屏幕,上面已经有了两条未接来电。明明手机就攥在手中,怎么能这么久才察觉?
田腾飞手冻得有点僵。他跑到别的屋,匆匆忙忙接起来,差点没拿住电话。声音凑到耳边时,对方早说了好几个“太好了,你接了”。
田腾飞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说什么好。本就平稳的声波回归直线,藏回屋子的边边角角。屋里一时安静地可怕,只有听筒里是一句句不间断的“你没事吧”。
奇怪,本来烦心事很多,乐队排练不顺,新歌一打出来在业界反响也不太好。这些重压,突然被熟悉的声音轻飘飘地化解了。
田腾飞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怎么舍得打国际长途”。
“老板报销。”四个字掷地有声。田腾飞仿佛看得到电话那头得意的脸。还没待他再开口,林宇轩反倒抢先开口:“你嗓音听着跟破铜锣似的。”
“喂,太过分了啊……”话音刚落,田腾飞确实觉得嗓子里干巴巴的,撕裂一般疼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天天和你头对头睡,睡了一整年,我怎么不知道。”
林宇轩听起来像在点单,点了杯金汤力,点了份青辣椒香肠通心粉。背景音很嘈杂,还有各种各样轰鸣的音乐声,可是这个人的声音传到田腾飞耳中,一清二楚。
“下首歌叫爱情魔力通心粉吧。”
林宇轩嗤笑一声:“想什么呢?早点休息。”
田腾飞有种错觉——这么简单的话,他竟听出丝丝爱意。
“再聊一会儿。你好不容易打来电话。”
“老板报销也不能太嚣张,好吗?”这人立刻换上了班长的语气,絮絮叨叨讲他自己的节省经,末了还不忘加一句“娶媳妇”。
“你高中的时候就喊娶媳妇……”
林宇轩轻叹:“我还没娶到他。”
“别是我那时候天天扮你媳妇,你真正的那位不敢靠近你了。”田腾飞居然害怕自己预言成真。他自己有点霉运有点不幸就算了,他不愿林宇轩再受伤。
不过是少年时代一段青涩的迷恋,田腾飞总以为讲了这么多次,稍微离过往、离藏在更深处的情绪近些,便能轻而易举地碰触。
会不会是因为当了真,上了心,有些事才敢渐渐看清楚。
他不知自己几时变得瞻前顾后,变得犹豫。
当年决定坚持做歌手,决定出国留学,事业上的生活上的,一次次决定,田腾飞都没类似的感觉。他容易想很多,有些胆怯,想要伸出手,差一点碰触到林宇轩背影时,他却猛地收回手了。
会不会是因为当了真,上了心,有些事才敢渐渐看清楚。
有人羡慕他灵感永不枯竭,但不清楚,他心中真的有一颗豆子。
是被他叫做小豆丁的人,却不止小豆丁那么简单。那是传说中拥有神奇力量的魔豆,浇一点水,便成了通天的高塔。
田腾飞当然知道自己生活中不止恋爱。可他清楚,自己的职业就是给人爱和梦想。如果他都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哪还有这种资格?
上天偏偏却跟他作对一样,让他丢了手机,丢了一串电话号码,好不容易和心里的人重逢,却又被误会。
好在他现在伸出手,林宇轩就在他身边。
田腾飞突然想起那时林宇轩递给他蒂凡尼对戒时的眼神。他猜,红掉的眼眶后面,是否不止脚踝那一点疼。
还有更深处、更要命的地方。
“林宇轩,莴苣公主里有真爱之吻。”
“你突然说这干什么?”林宇轩干笑两声。
田腾飞不再用那个含糊不清的“喜欢”,也不再用少年时代假里藏真一次次说过的“喜欢”。
他说:“咱们俩一起演的那部,有真爱之吻。”
“文艺委闹着玩的,加了场亲嘴的戏。他都说了借位就行,谁……谁、谁让你当真的。”
感情真的非常可怕。
窗口刮进来呼啸的风声,电话那头肆意的节拍,都渐渐离他远去。天地间只剩一种声音,是他胸口猛烈跳动的声音。
“因为我爱你。”
电话那端的林宇轩深吸了一口气:“好,好,我知道了。你怎么现在还是爱说这句玩笑话。”
“不是玩笑。我……”
“田腾飞,玩笑别开太过!”
砰。咣当!左耳听筒中一声巨响,右耳卧室里震天动地,回过神来,田腾飞只听得到急促的盲音。林宇轩挂了他的电话,疾风吹闭了他的窗子,他被关在不大不小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静下来,田腾飞耳边就只剩回声。
笑是他一个人的,哭是他一个人的,回忆仿佛也变成了他的独角戏。
俗话说得好:自己刨的坑,跪着也要填上,自己埋的祸根长出苦果,滚个十八弯也要吞下去。
田腾飞不能再清楚这话的意思了。
他打开K歌应用,专捡那些苦情的无情的绝情的情歌,从他记事起就会唱的那首到现在的流行曲目,他低吟浅唱溜了个遍,该痛的回忆,一点都没减轻。
工作的时候,他还能保持冷静,该唱的歌该做的笑脸,一样都没落下。可静下来,只有他一个人时,那句话总像精密的钟,里面的小鸟每小时出来叫一次,提醒他,人生中第一次信心十足又认认真真的告白,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连脑海里那根尖长的喙,都弯成毫无掩饰的嘲笑。
所以田腾飞只好把自己扔进工作里,不考虑他物,不想某个人。
田腾飞记得,求学期间一个要好的朋友也对他说过,实在太想念某个人,就用想念的十倍精力去做别的事。
而努力工作是治愈一切烦恼的良方。如果治愈不了,那就连轴转工作。
这话说得……田腾飞不得不承认,非常有道理。他把自己关在排练场,关了一个星期。这次个唱他还主动要求跳段舞,联系时唱歌跳舞一起上,间或还要上个通告。一切事物,他全交给几个助理。连手机都塞给了西西里先生。
整整一周过去,田腾飞仿佛被关在高塔上不见天日的囚徒,再多粉也盖不住面色的铁灰。
西西里先生一见到他这样子,又开始哭天抢地求爷爷告奶奶,左一句“小祖宗”右一句“大明星”的,对他说“来日方长,一切不急于一时”。
田腾飞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跟对方说“该记住的都记住了”。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伸手,找西西里要攥在他手里的薄方块。
西西里先生跟了田腾飞几年,很多事情大约比他本人更清楚。他不愿意给,可是拗不过他小祖宗的要求。
因为某个人的晚安短信断在了七天前。那之后,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化作空气,吸不到呼不出,伸手也只能扑到虚空。
西西里先生觉得,如果田腾飞去拍一部戏,演一个希冀一点点被粉碎的角色,配上此刻的表情,说不定能在表演界有所建树。
他在田腾飞眼前摆了摆手,没反应。他又偷偷伸出手指,企图按home键,但也只是被拍开手。
西西里先生看田腾飞指关节发白,皮肤紧绷,暴起的青筋像发怒的龙,说不定几时就会突然抬起头张开嘴,咬得周遭鸡犬不宁。
他小心翼翼抽走田腾飞手里的电子产品,拍了拍对方后背,说:“我送你回家。”
走出门,走下楼,走上车,坐在后排,拆开一包外卖,往嘴里塞了两个肉包子,又嘬了一口紫米粥,田腾飞才喃喃答道:“好。”
究竟怎么了?田腾飞想。
田腾飞又咀嚼两口,嘴里的肉汁和黑米,已不分彼此。就连手里剩饭的颜色,都变成了统一的单调。
他记得大学时和一个身娇体软的金发女郎关系暧昧,暧昧来暧昧去,他赶了一周学期论文,妹子就在别人身旁微笑了。人人都以为他泪水要漫过大西洋,好几拨哥们轮番找他喝酒,要他别太伤感,失恋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能因为一时触礁,而忘记前方的彼岸。
田腾飞自己却浑然不觉。他伤感了几分钟而已,然后笑笑就过去了。
他不觉得有什么可难过的,只觉没来得及好好说句抱歉,说自己当时没能认真投入这份感情。
可是面对林宇轩,面对林宇轩的拒绝,田腾飞没办法泰然处之。
又不是第一次了,田腾飞想。但他觉得自己上了刀山,下了火海,又掉进万丈深渊里滚了几圈,再次回到人间,才发觉念想中的宝藏,仅剩一捧灰土。
田腾飞不小心把这话说出了口,坐在旁边的西西里先生干笑两声,而后甩给他一条手帕,盖住他的眼睛。
“小伙子,享受你第一次失恋吧。”
原来失恋是这么个感觉。
原来这就是失恋啊。
“其实,也不算第一次。”田腾飞苦涩地扯了扯嘴。只不过都是栽到同一个人身上罢了。
记得第一次对林宇轩说喜欢,田腾飞大半是开玩笑的。
那时候林宇轩是班长,学习不错,浑身写着激灵,在篮球上生龙活虎,简直把求学期间受欢迎男性的要素占了个遍。即便个子小小的,也足够受欢迎。
别说,连学校一年一度最大型的地下活动,又名情人节男士收获巧克力的活动,也是林宇轩的成果最为丰盛。田腾飞虽然知道,自己天天带着眼镜不太修边幅的造型得不到多少青睐,可林宇轩在圣瓦伦丁节前后那几天,天天往寝室里拎几袋子巧克力,对他也算得上小小的打击。
田腾飞气不过,但也没办法,尤其配上林宇轩一句“也没想要,人家硬塞给我也不好拒绝”,简直要气死他了!
毕竟他们处处都爱争高下,唯有这点田腾飞绝对争不过林宇轩,只能用偷吃对方的战利品来抗议。
林宇轩这回倒是不急。田腾飞拆一份,他就把里面写满爱意浓情的卡片拿出来,一边读一边盯着田腾飞看,那兴奋的眼神,简直写着炫耀两个字。
粉红色心形卡片上的字句被林宇轩念出来,带着他独特的声音,清晰地飘近田腾飞的耳中。他听着躁听着烦,嘴里嚼得更起劲。
他怎么能不知道,这个和他头顶头睡了一个学期的人是多么优秀。
每一时每一刻,田腾飞都看在眼里。虽然不服,但从没不认。
田腾飞忿忿地想,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