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嘲讽至极。
绿袖看看我脸色,小声道:“晚上就是除夕夜了,按照规矩,是要在教中举行祭火神典礼的,你会参加吗?”
“祭火神典礼?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说不好是什么,总之有包饺子放烟火舞龙舞狮那些玩意儿。”
包饺子,放烟火,舞龙,舞狮。
眼睛涨得发痛。
在我十岁到十六岁的光阴中,每到春节,般君颜都会带我去北街看舞龙舞狮,每次都买一兜烟火回家放着玩,那时的北街总是热闹非凡,逛得累了就找家饺子馆馄饨店将就一顿。
他记得我最爱哪家店的栗子糕,他记得我的馄饨里不加香菜。
我的一切习惯,他如同自己生日般记得清清楚楚。
我晃晃头,甩去一丝不忍,“莫阁主也会来吗?”
渺尘教和凌霄阁距离很近,一个在樊城,一个在襄阳。
绿袖的俊脸冻得通红,眼睛亮亮的,向我讨了杯茶捧着暖手,“莫阁主自然是会来的,教主不在教中那六年,也都是莫阁主来主持的。至于他门下的百晓生和天涯萍踪,就说不准了。这俩人啊,”她低头喝了口茶,“一个在洛阳,一个流连青楼红馆不知到了哪里,连莫阁主都找不到他俩。”
“我听说莫阁主当年只有十二岁就接掌了凌霄阁阁主,他武功很高吧?”
绿袖一开始很不以为然,直到现在才露出正经表情:“怎么说呢,如果没有教主,三十六路奇门圣主的位置九成九是莫阁主的。”
“昔年莫阁主一支雪凤仙鹭笛打赢三十六路高手,谁都认为那一届圣主是他的时候,教主突然站了出来,那一场比试过了三百余招才决出胜负。事后教主便把莫阁主视为得力助手。莫阁主武功极高,性子又沉稳和顺,在教主不在的那六年中都是他一手主持三十六路奇门大局。”
“他没有想过推翻惑影晔自己当圣主?”
绿袖抿抿唇:“我说的是当年,当年!当年莫阁主的九荒笛法已练到了第三重,教主的神功只练到第一重俩人就过了三百招。现在莫阁主的九荒笛法练到了第五重,教主的神功也练到了第四重,他已经打不过教主了。”
“那惑影晔也没想过要除了他?”
“除了他?为什么要除了他?”
一瞬间我觉得我自己很幼稚。
“内个,不是有句话说什么,兔死狗烹,或者说,功高盖主。”
“几个月不见,晟公子更有文采了。”
我抬头,水银狐毛裘袍下摆滑过雪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莫吟在我面前站定,隔着面具,只能看到他形状美好的眼眸弯了起来。
“这几个月莫阁主去哪里了?”
在外面说话不方便,一行人进了屋,绿袖蹲在炉边翻了翻炭盆,坐了下来。
“回阁中处理了些事情,”他捋了捋长发,“方才晟公子的问题,还是让我来答吧。”
我嗯了一声,绿袖抬手给莫吟上了茶。
莫吟和惑影晔的相识,要追溯到九年前。
那年莫吟十四岁,惑影晔十一岁。
那年是莫吟登上阁主之位第二年,内抚长老,外结诸派,一时名声大振。
莫吟不是高调虚荣的人,凌霄阁久居三十六路奇门护法一职,是莫吟做出最正确也最安全的选择。
那一年,江湖中出现了一场风波。
先是名门正派秘籍被盗,凌霄阁不是正派,莫吟不动。
再是群英大赏圣主信物被盗,轩辕悬发了大怒,着令莫吟去查。
根据线索和行踪,一查就查到了君山。
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
君山风光秀丽,比君山还秀丽的是要上君山的少年。
那是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蛋儿,亮的似乎会发光的黑瞳,长长的发,发上斜插了墨玉簪,他看看莫吟:“你们也是来抓人的?”
莫吟只带了一个陆云霄,见那少年问,点了点头。
少年的视线定格在莫吟腰畔的竹笛上,“你是玉笛仙苑的人?”
莫吟笑了:“用笛做武器的,可不止玉笛仙苑。”
那少年点点头,一副明白的样子:“知道了,你是凌霄阁主莫吟,”说罢轻挑下巴,“莫阁主天天戴着面具,就不累吗?”膝盖一弯,转瞬已经到了莫吟跟前,莫吟擎了竹笛,在半空中一架——
那少年手中长鞭也出手,两人你退我进我退你进的过了几十招战成平局,忽见红光一闪,一女子站在莫吟身后大石上,发上一根蟠龙钗。
莫吟和那少年几乎是同时认出了她,昔年的天下第一美女,任撷楼花魁,芨舞。
跟风华绝代的芨舞比起来,轩辕黛羽就是个小丫鬟。
“一个小小舞姬就能搞得江湖大乱,看来你们所谓的大门大派也不过如此。”芨舞的声音幽幽传来,“莫阁主甚少踏足江湖事,怎么今儿有闲工夫来我这君山了?”
莫吟拱手道:“区区乃三十六路奇门右护法,圣主信物丢失,自然是要出山追查的。”
芨舞眼珠一转向了那少年,“那么你呢?”
少年挑挑眉:“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看中了我?我可不要一个姨娘来做媳妇。”
莫吟噗嗤乐了,芨舞那年二十七八,虽说到了做姨娘的年纪,却风姿卓越,比一般女人都显年轻,被他这么一叫,一张俊脸登时涨红:“你是哪门哪派的徒弟,这么没教养?”
少年瞧了莫吟一眼,道:“无门无派,不过说起这辈分,你还得管我叫一声师叔。”
芨舞眨眨眼,莫吟挑挑眉,等那少年说下去。
“你可认得路袁彤?”
芨舞的脸色变了变,手中匕首握紧,“你和我们宫主是什么关系?”
路袁彤,绝情宫宫主,昔年绝情谷谷主楚泽的大弟子,绝情谷解散后分裂成了三脉势力,第一股由路袁彤领头,在绝情谷中建立了绝情宫,这一脉也是最纯正的绝情谷分支;第二脉人数众多,由后来居上的凤凰神教收编,为凤凰神教弟子;第三波浪迹江湖,杳无音讯。
芨舞是路袁彤座下的三代弟子,路袁彤亲传弟子不多,芨舞算是顶尖的了,听到有人直呼自己师傅的名字,恨不能一挺匕首就刺过来。
“我师傅不怎么有名,只不过是路袁彤的太师伯罢了。”
芨舞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立刻绷紧,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少年。
“我师傅,是霜晨月。”
相比起也就是说,芨舞居然多了个师叔,还不是正儿八经论的,严格一点说,这少年就是芨舞的太师叔。
芨舞的脸黑了,莫吟的脸绿了。
要知道面前这少年只有十一岁,便已师承三十六路奇门的祖师爷多年,在自己走下能走数十招,若是再过一两年,修炼了绝情谷至高绝学‘玉袂’只怕圣主一职要换人了。
莫吟想得快,芨舞动作更快,眨眼间身形移动,如鬼魅般逼向那少年,莫吟再快,也只擦掉她几根发,而她手中的匕首已架上了少年脖颈。
“告诉我,玉袂在哪里?”她的声音低沉危险,眸光中满是得志意满。
他笑了,带着如今俾睨天下的霸气:“就凭你,也配练玉袂?”
匕首又向前紧了紧,一颗血珠自少年颈间滑落,银光红烛,刺得莫吟眼睛生疼。
“芨舞姑娘放开他吧,有话好好商量。”莫吟眉心蹙起,手已起势。
“放开他?放开他怎么得知玉袂的下落?实话告诉你,我不光要玉袂,还要你的九荒笛法!”
莫吟心下一冷,按照线索,芨舞不知道自己回来,但她现在口中句句所指九荒笛法和玉袂,难道是早就设下的局?
轩辕悬……只有他,才能调动三十六路奇门的右护法莫吟,所谓信物被盗,仅仅只是掩耳盗铃的借口罢了。
若不出所料,在他和陆云霄离开凌霄阁后,轩辕悬就要对凌霄阁下手了。
计划是很好,可路袁彤和轩辕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陆云霄会一起来。
陆云霄的声音在芨舞背后响起:“芨舞姑娘未免贪心太过,不怕走火入魔吗?”
芨舞没有回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一辈子臣服于别人,一辈子j□j办事,你过得可痛快?”
芨舞没有动,神情犹豫,看准这一瞬间,陆云霄闪电般出手,莫吟紧跟其上,芨舞见情况不妙,迅速在少年颈中划了一道,那少年就势一倒,身形极快地窜到芨舞身后,芨舞以一敌三,身受重伤,她瞧了一眼三人,不甘心的掠了下去。
“她受伤颇重,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练武了……”陆云霄话未说完,那少年直直倒下,颈中血如涌注。
莫吟探了探他的脉搏,命陆云霄去岳阳城中买伤药和食物,自己抓了把泥拍在少年伤处。
少年身材纤细,软绵绵地躺在莫吟怀里,莫吟见他面色微红,惦记着天冷,将随身大麾牢牢的裹在少年身上,抱了他整整一夜,天亮时,少年的情况稳定下来,他告诉莫吟,他叫惑影晔。
临别时他说:“你救了我一命,我便倾我所能护你一生。”
莫吟笑笑,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中。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谁能护谁周全呢?但尽人事,各凭天命。
回去后便辞去右护法一职,轩辕悬知道事情败露,也不便为难他。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白驹过隙,兔走乌飞。
三年后的群英大赏,惑影晔击败白语丝,成为三十六路圣主,力邀莫吟再次出山任右护。
“患难时都没有抛弃你的同伴,荣耀时又怎么会来夺你的权?”莫吟问惑影晔时,惑影晔总是这样说。
所以惑影晔不在时,一直是莫吟出面。惑影晔在时,莫吟就退居幕后。
他信他,他也信他。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点东西是值得你去相信的。
暖暖的烛光映在银质面具上,莫吟的影子在窗纸投下长长的阴影。
“至少我们都没有忘记初心,”他微微笑了,“不论他是名动天下的奇门圣主,还是当日君山脚下的轻狂少年。”
“那么,你相信永恒吗?”
我以为他会点头说相信,他却闭了眼睫,“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告诉你,路袁彤和芨舞在君山摆了生死局立下生死状,要挑战圣主。”
我嘴角抽了抽,她们这是自寻死路。
“这俩人加在一起都可以做圣主的外婆了,芨舞可能是一时冲动,但路袁彤不会,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布下这生死局。”
“这么说,他是去闯那生死局了?还是有危险的生死局?”
莫吟没说话。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生死局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生死局其实是一种迷宫阵法,里面遍布各种迷药暗道八卦机关。我也是听陆云霄说起,闯这种生死局,都是十数人进去,出来的只有一个,要么残了,要么伤了。”
霍地一下站起身,绿袖被我吓了一跳,“晟公子,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救他!我要破掉那个见鬼的生死局!我要去救他!”
“你去了能有什么用?赤练姐姐武功最高,若是连教主和赤练姐姐合力都闯不过,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可是他已经受伤了!”
“圣主有移玉神诀护体,没有什么大碍的,你冷静些……”莫吟急道。
移玉神诀……移玉神诀……
传说中绝情谷至高绝学‘玉袂’的至阳武功移玉神诀……
传说中能让功力一夜间登峰造极,性情分裂的的移玉神诀……
不可思议的转头望向莫吟:“……你说……他练了移玉神诀?”
莫吟的眼神很复杂,点了点头。
原来,他的性格忽而冷漠忽而温柔,是因为修炼了移玉神诀。
莫吟说我刺杀他之前的几日他身体骤然衰落,是移玉神诀第三重的反噬涅槃。
修炼至阳武功的人不能与女人欢好,那么,他对我说喜欢我,对我好,会不会也因为这至阳的移玉神诀?
心凉了个通透,而身体早已飞奔出去,骑在莫吟的马上了。
顶着漫天的雪花出了城门,远远看见一袭熟悉的红衣,白马黑发,大风吹开她的脸,她一脸惊疑的望着我:“晟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我……我出来看看,”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我挠挠头,“那个,他没事吧?”
“你是说教主?”她勒住马,“教主让我先行回来处理了路袁彤和芨舞,他安排完绝情宫的事情后就动身,现在估计到谷城了。”
刚要调转马头,却被赤练拉住缰绳,“你要去找教主?”
我毫不犹豫的点头。
“教主说让你好好呆在教中,什么都不要管。”
就用这样一句话把我打发了?
我扬起眉看着赤练,赤练也看着我。对峙许久,她才认输般的叹口气,放开了缰绳。
“教主。”
出人意料的回头看到了他。雪白的银狐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