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人无需如此悲观,太医院定会竭尽全力以解孙大人之苦,而且皇上他……”
“……”
提及凤怀璧,孙昊阳脸上的黯然神色更甚。他哆嗦着双唇,终究没能吐出一个字来。昨夜里凤怀璧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他如坠梦中,恍惚不可信。他曾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谅解,竟来得这样突然,这样惨烈。如果早知一夜过后他将再无法看见凤怀璧的样子,他又何必求他原谅,何必再惹他伤心?
原来一切都这么短促这么虚幻。他尤记得昨夜里与凤怀璧相拥时的温暖,但现在,他宁愿那时候推开他,
现在是双目失明,然后呢,接下去等着他的是什么?才刚刚答应他只要他需要,自己会陪他到血尽力竭之时,哪怕到最后只剩下一把枯骨。可是原来现实比一切更能摧毁誓言,对他而言已非坚持或放弃的问题,而是身不由己,力不从心……
郭向见状心底实在不忍,转念一想,孙昊阳这般掩饰,显然凤是怀璧那里尚不知情。可他这样又能隐瞒多久?若是凤怀璧知道孙昊阳就此失明,还不知要迁怒于多少人。
“寻常大夫怎可能解得了百里家的蛊毒,况且毒入心肺,就算是百里胤亲自解毒,恐怕也……”
孙昊阳叹气地摇了摇头,他早在知道苏远回对自己用药压制毒性之时就已经想到今日的结果。只是即便苟延残喘地活着,他也不能轻言放弃。毒虽无法根除,但想保住性命兴许还有别的法子。
只是那个能救他性命之人,怕是不易说服,对他来讲,看到自己生不如死应该是很快意的一件事吧。
郭向没听清孙昊阳自言自语说着什么,只看到他神色暗淡,尽是颓丧之气,他便开口安慰道,
“孙大人,皇上近日来政务繁忙,况且他乃九五之尊,不能常来天牢看你。所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奴才一定竭尽所能为你办妥。宫中什么奇珍异宝都有,奴才相信孙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必会渡过此劫的。”
“那在下就借郭公公的吉言了。”孙昊阳久病的面孔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来。那神色再不似从前那般带着飘逸洒脱的味道,而是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和辛酸。郭向本好像再宽慰他几句,可是再想想,如今说什么也是多余,他身上所受的苦远非是几句安慰能抚平的。
一夜未眠加上忧心劳神,今日下朝后的凤怀璧几乎是被宫人们搀扶着才上了辇车。他原本满心里装的都是孙昊阳的事,可是一想到自己昨夜里已经在天牢逗留了一整夜,现在再去未眠招人话柄。这大内深宫不比从前的王府,人人都心存算计。现在孙昊阳又正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自己要是再露出偏宠之意,只怕更是陷他于不利。
唉,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连保护自己所爱的人都得如此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辇车穿过道道宫墙向御书房方向驶去,途中经过水榭的时候宫人们看到子卿正候在门外,一看到凤怀璧的车辇过来便急忙跪在路中,说是要求见天子。
凤怀璧自那一天匆匆离开水榭后便再未召见过子卿,现在突然听闻他要求见,凤怀璧思忖着也不会是什么大事,便嘱咐宫人让他退开。可是子卿却执拗着长跪不起。难得看到这文弱的画师拂逆皇帝的意思,宫人们都不觉讶然,
“陛下,子卿有要事禀告,请您听子卿一言。”
眼看着车辇从自己身畔驶过,子卿不敢起身,只能跟在车后高喊。随从的侍卫知道皇帝看重这个画师,也不敢对他动粗。子卿生得就弱小纤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么直挺挺的跪着也确实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怜。
“停驾。”
车辇从子卿身边过去没多久,凤怀璧回头看了一眼孤零零跪在那里的子卿,心里原本就对他存有几分愧疚,现在看他这样又不免心疼,于是便让宫人把他领了来,且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子卿被宫人带到后就跪在凤怀璧的车辇前,他多日未见凤怀璧,心里的思念可想而知,然而此时却不是倾诉衷肠之时,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凤怀璧周围的侍从和宫人,随后便道,“子卿有要事禀告,不宜有外人在场,所以子卿斗胆请陛下移驾水榭,容子卿细细说来。”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坚定,可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泄露出他心底的慌张。凤怀璧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他鼓起这么大的勇气顶着冲撞圣颜的罪名也要拦驾。
“不必回你的水榭了,朕让他们都退下,你就在这里说吧。”
凤怀璧说罢,向周围摆了摆手,待确定人已尽数离开后子卿向凤怀璧额头触地拜了一拜,然后深吸一口气,“陛下,子卿想说的,是有关孙昊阳孙大人那件事。”
突然从子卿口中听到孙昊阳的名字,凤怀璧可以说是大吃一惊。据他所知,这两个人不过只在寝宫见过一次而已,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关系?
“子卿前一日已经听闻孙大人被带回宫中治罪,刑部按律处置必是不赦之罪。可是子卿也知道,孙大人正是陛下心系之人……”
“住口!”
凤怀璧未等他说完,已是脸色一冷,厉声喝道,“凭你刚才所言,朕也可以治你的罪了。怎么,想到牢里跟他做伴不成?”
子卿从未被凤怀璧呵斥过,受了惊吓的脸上惨白了一层,可是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当夜情形子卿历历在目,持刀伤人的是子卿而非孙大人,况且他……”
他说到一半,眼前又浮现出凤怀璧成婚当夜孙昊阳在水榭里呕血不止的情形。若非爱到极致,又怎会拼却性命将自己心爱之人送到别人手上?
“陛下,有些话子卿埋在心里许久,今日不能不说了。”
子卿说着就将当日孙昊阳将凤怀璧送到自己的水榭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尤其是说到他重伤咳血的情形时,子卿看到凤怀璧的脸上一瞬。他很清楚,这些话说出来,自己便再无机会留在凤怀璧身边。可是现在这些话再不说,难道要昧着良心隐瞒一辈子?
“他一直跟子卿说自己犯了错,骗了陛下,他原以为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可是原来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一辈子,会这么短……”
“够了!不要说了!”
子卿的话被凤怀璧赫然打断,他看到凤怀璧从车辇上脚步不稳地踉跄走下,掌心里已经被指尖划出一道一道的血口。但即便已经在竭力忍耐,可是这一日一夜以来强撑的意志在子卿的话中已然崩溃,
新婚那天夜里他一直以为自己听到的那些话不过是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但没想到那些话原来是孙昊阳打算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东西,
他在自己耳边说,王爷,我拼着一死也不愿忘了你,所以,你也不能忘了我……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偏偏该他信的时候,他却以为不过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陛下,您要去哪里……”
子卿看出凤怀璧神色异样,刚要伸手扶他,只见凤怀璧淡淡摇首,“子卿,当初朕真是不该把你带进宫来。你这样的人,不该留在宫里。”
凤怀璧的话里颇带感慨。今日若非子卿将当日的情景据实以告,也许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那一夜孙昊阳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见自己。自己一度产生怀疑甚至为之深悔不已的这一段感情,原来并非是自己一厢情愿的,
他的付出,一点也不比自己少。他甚至想用这一条命来挽回这段感情。而自己却茫然不知,只知道一味地恨他。
所以今日子卿的话无疑是解开了凤怀璧最后一点心结。可是,这么久以来子卿所付的情意,凤怀璧又岂会不知。但大概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利用。明明是很卑鄙的动机,换来的却是对方全心相待。这样的自己,和从前恨透了的孙昊阳又有什么区别?
“子卿前来,一来是想要说明孙大人的事情,二来,也是想向陛下辞行的。”
终于走到了这最后一步,子卿原以为说出这句话时会心痛到无以复加,但其实并非如此,因为心已经被镂空,所有的痛感都不复存在。
“你离开这里也好,这里大内深宫并不适合你。”朕当初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把你给卷进来。
凤怀璧温柔地拍拍子卿的肩膀,两人一上一下的两道目光在乍然相遇后便匆匆分开。子卿垂着头,轻而又轻地应了一声‘是’。幽幽然地,他听到立在自己身侧的凤怀璧叹了气,欲语还休。
他心里是清楚的,所以不该割舍的感情,他一分都没有给自己。子卿不敢奢求什么,只盼望在他的心底,自己能留下一点点的痕迹。
子卿这样想着,小心地执住凤怀璧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那个吻就像冬日里的一瓣雪花,冰凉,浅默,却能掠起人内心深处最纤细脆弱的一丝情感。
“小毕,小毕!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生意略显清淡的客栈里,穿着白色狐裘的男子虽然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可是脸上仍带着懵懵懂懂的稚气。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口吻和表情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而一直走在前面黑着脸的男人似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根本不予理睬。
“小毕!”
男子的心智不过才及六七岁孩童那般
22、第 22 章 。。。
,怎会知道毕方在生什么闷气。可是即便是孩子纠缠了这么久始终不见对方给个好脸色也是会有脾气的。于是他干脆直挺挺地在走廊间坐下,索性耍起无赖来。
“你又闹什么?还不快起来。”
毕方瞪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男子,收起自己手上的战戟就要去扶他,可是手还没碰到就被他一把抓过去,放在口中狠狠咬了下去,
“喂!你……”
“玉吟说你不可以欺负我,如果你欺负我的话,我就咬你。”
男子说话的神态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可是话中的内容却教人哭笑不得。毕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手从他口中‘救’出来,又听见他拿那个‘要命’的哥哥来威胁自己,真是恨不能一拳打到那张看似天真的脸上。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你先起来。”
毕方说着,赔笑地向他做了个礼。男子却不屈不挠,哼哼着扭过头去。毕方被他折腾怕了,也不想引来更多人的注目。最后只能抢先一步,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人抗上肩膀,直直向房中奔去,
“我迟早有天被你害死!”
毕方说的明显是气话,可是男子听完之后却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嘟囔了一声,“为什么会被我害死?”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是说说而已的话,奈何对方不过是个‘孩子’,对于生跟死,恐怕还完全无法理解吧。
“为什么不能问为什么?要是小毕死了的话,那玉锦陪你一起好不好?”
“我可是不会把这句话当承诺的。”
虽然对方一知半解,可是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却让毕方这个刀头舔血的江湖杀手感到心里莫名地一暖。他习惯了武林里的尔虞我诈,所以一向独来独往。可是夕景华偏生要把这个烦心又麻烦的人交到自己手上,让自己好生保护。
他一定是故意的吧……
毕方这样想着,人已来到客房前。他前脚刚要跨入,只见门缝里人影一闪。毕方本能的反应就是先护住凤玉锦,然后,厉声一喝,“出来!”
“是冷秋让我来带个口信。宗主有令,孙昊阳的事,到此为止。”
门里的人说话声音很是斯文,但从他说话间的气息来看,对方一定是绝顶高手。而且毕方从门缝里看到了对方的身法,江湖中能有如此轻功之人,屈指可数。
“你不是鬼门中人,怎会有修大夫的口信?”
“在下白风羽,奉宗主之命留在沐阳城保护修大夫的安全。”
门里的人说话间已离开房间,待毕方推门而入之时,房里只有两扇木窗大开,而人早已是不知去向。
“白氏一族的轻功,果然不同凡响。”
23
23、第 23 章 。。。
沐阳城一到寒冬深夜就能听到城外凛冽的风声,家家户户酉时一过便都紧闭门户,除却一些流莺脂粉之地才会华灯高掌到夜尽天明之时。白日里的繁华一入夜,就都成了粉黛红颜口中哼唱的靡靡之音。
从前到了这样的夜里,他便会与他温一壶酒,看楼头初雪,闻画舫夜笛。奈何他们一前一后步入红尘,如今跳脱不得,犹如困兽。
拖着一身疲累之躯的凤怀璧头一次感到前路的一片渺茫,有些东西已然超出了他掌控的范围,正向着不可知的方向发展。
今日下朝之后苏远回又一次向凤怀璧提起出兵平乱一事。之前的一次交锋凤怀璧身处上风所以应付自如,而这一次,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