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家人个个都精明绝顶,不可能事情闹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无动于衷。今日难道你没看到凤怀璧的反常表现么,我见他看到孙昊阳遇险的时候,整个脸色都变了。这个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鹓皇帝可是难得露出这种表情啊。”
苏远回一边说着,一边似乎还陶醉在自己已掌控全局的成就感中。诚然,今天凤怀璧突然露出的强硬在他意料之外,可是待他静下心来仔细思索之后便马上反应过来。如果说之前的试探还不足以触及凤怀璧的底线,那么今天他把孙昊阳带回去之后,太医们应该立即就会把孙昊阳的病情告诉凤怀璧。如此亲眼目睹的震撼,应该比之前的耳闻更能令他动摇吧。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今天孙昊阳被人偷袭,我猜想应该牵动了之前被我压下来的内伤,这一下凤怀璧可算是有的忙了。”
苏远回的脚下,细碎的雪痕沾上了污泥已经再不复往日的洁白,已经萎靡于尘世中的人,又有几个真能脱尘出世?身在权位的顶峰,他们已经逃不开贪和欲的业障了。苏远回很清楚地知道,他要的,远远不止是北方部族的统一啊。
“哦,对了,大殿下,有件事属下要向你禀告。”
那随从跟在苏远回身后走了几步,陡然间想起了什么,忙快步赶上前去,凑在苏远回耳边压低声音道,“今天早上有人送来一样东西,说是要亲自交到大殿下手上。”
“你没打听清楚是哪个宫里的人就把东西收下了?”
苏远回眉心一紧,显然对他处理的这件事很不满意。对方见苏远回不悦,连忙为自己开脱,“属下事后去查了一下,发现宫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哦?这倒是奇了。”
随从的话引起了苏远回的兴趣,他对自己属下查探消息的能力从不怀疑,如果连他都找不出这个人的来历,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确实并非是来自宫中。可是如果他是宫外之人,又为何会找到自己,又会送什么东西给自己?
“殿下请看,她早上送来的正是此物。”
随从说罢,小心翼翼地从衣袖里将一只小小的方形木盒掏出,木盒上漆有红黑二色的花纹,六面上每一面都有序地排列着卦符,似是有着某种指示含义。苏远回盯着那小木盒看了看之后,放在手中摆弄了一阵,这时只听闻木盒‘咔哒’响了一下,竟拦腰断开。苏远回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待他急忙将盒子拆开之后才讶然发现那木盒中间镂空,盒中空空如也,竟是什么也没有,
“殿下,这……”
“这盒子此前可有离开过你身边?”
苏远回端着那空盒,方才脸上的惬意神色已荡然无存。随从见他面色不善,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属下一直带在身边,不曾……啊,不对,早上属下经过孙昊阳房前时,看见他正在井边找什么东西,属下便上前帮忙,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不小心把殿下送的一样东西落在井里了,看样子是万分焦急。属下原本以为他对殿下终于动了情,就也没有多想什么下井为他寻找,就是那会儿把外衣落在井边了……”
不等那人把话说完,只见苏远回一个巴掌挥上来,几乎把人打得直直撞到墙上。那人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忙不迭给苏远回跪下。
“果然是他!我就该想到,这木盒上的六十四卦图变化万千,精妙非常,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解开卦象,打开木盒的人,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这个木盒里显然藏有别的什么东西已经被他取走。这个孙昊阳,我真是低估他了!”
苏远回说到这里,眼中依然流露出狠厉之色,“这样的人才,杀了他真是可惜。不过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当然也不能让凤怀璧称心如意。你算计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孙昊阳,你这是自寻死路!”
老总管郭向这已经是第三次跑进凤怀璧的御书房向他禀告天牢那里孙昊阳的病情。这皇宫虽大,但消息却传得很快,郭向早在凤怀璧刚回宫时就听闻了今日街头发生的事情。他是宫里的老人,对人情世故也看得透彻,他护着两代主子一路走过来,当然很清楚凤家人的心性,无论是当年消失于战火中的凤玉吟,还是现在独撑大局的凤怀璧,到底都非是铁石心肠之人。
“陛下,您回宫以来就一直坐在御书房里也未见歇息,您看是不是……”
凤怀璧满心都是对孙昊阳的担忧,怎还有心情停下来喘口气。他的桌案上正摊着一小张信笺,看样子似乎已经被折叠过很多次,上面还依稀染着一点血迹。
那是孙昊阳在天牢里交给他的东西。 信笺上所言不多,但可谓是句句惊心。上面所写的,正是凤怀璧几日前派鲁扬秘密北上一事。因为此事乃是秘密进行,所以即便是朝中重臣都无缘得知鲁扬这次的行动内容。而这张信笺上却写明要苏远回提防此事,可见传达此物之人对鲁扬的一举一动都极为关注,而且显然来者不善!
孙昊阳曾说此信笺被藏在一只木盒中送至苏远回的别院,而那只木盒表面上看似无奇,但其实出自河阳商家人之手。这一家族的先祖相传师从公输家,是江湖中以制械独步天下的世家。做出的器具精巧无比,无人能及,而这只木盒上刻有六十四卦象,唯有精通此术之人才能解开。如此一来,即便此物落在别人手上,无法解开卦象一样枉然。这样看来,将此物送上的人可谓是思虑周全谨小慎微,而且与河阳商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商家素来是大隐于市,从不与朝廷中人往来,而江湖上与之相交甚好的门派势力也已没落得所剩无几。
究竟是什么人从中作梗?这次若非孙昊阳及时发现,那北伐的大计可能又要一延再延了……
“陛下?陛下?”
郭向见凤怀璧锁眉不语,担心他是太过劳累,连唤了数声也不见有何反应,大胆向前走了一步,提高了些声音,凤怀璧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朕无事。对了,天牢那里可有新消息传来?”
郭向闻言,心中苦叹了一声,忙道,“陛下,您方才已经问过了,太医们还在为孙大人诊治,尚未结果。要不奴才再去瞧瞧?”
“啊,朕已经问过了么……”
凤怀璧眼中一片黯然,从他回到御书房至今已经魂不守舍了数个时辰。他离开天牢时孙昊阳还未从昏迷中醒过来,厄尔几位太医的表现他也是看在眼中。要不是自己逼迫,恐怕他们已经放弃医治了吧,
病成那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好像一撒手,那个人就会从自己的生命中离开。稍纵即逝,无可挽留。
他的手心底似乎还留着那丝让人心惊的寒意,他在抱紧孙昊阳的时候,几乎被那种骇人的冰冷体温所吓,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拥有无上的权力又有何用,面对所爱之人,他与芸芸众生一样束手无策,没有还手之力。
“陛下,奴才刚刚让御膳房熬了药粥,您累了一天好歹吃些东西,孙大人那里只要一有好消息马上就会有人传过来的。”
好消息?
听到郭向安慰自己的话,凤怀璧只能感觉到心底一阵阵说不出的悲凉。他对所谓的‘好消息’,还应该抱有期望么?
这样的凤怀璧让郭向看着都觉得不忍。他现在这个模样好像正重叠着当年守在夕景华床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的凤玉吟。这叔侄二人在某些方面真是惊人的相似。
“朕现在没有胃口,你先替朕去办一件事。”
他说着,把已经疲软不堪的身体重重靠回到椅背上,“去传白氏进宫,朕有重要的事情要问。”
虽然此刻说话的语气已经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调子,可是那干涩到有些沙哑的嗓音还是让凤怀璧流露出了一种不同于往日强硬做派的一面。郭向不安地接下了他的旨意,感觉到这才刚刚沉寂不久的宫闱中,又有一场风雨要来……
22
22、第 22 章 。。。
白氏一族自大鹓立国以来便一直负责守卫天子与皇室的安危。这个庞大的武林世家不但与皇亲贵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江湖中也备受推崇。尤其是以白氏一族的轻功为武林一绝。不过自北关一役后,白氏一族的继承人白风羽便隐退江湖,并未留在朝中任职,而凤怀璧之前又忙于整顿朝纲平息叛乱,因而也就一直没有对白风羽委以重任。不过这次的事情因为与江湖门派牵扯甚远,所以动用白家的力量也许会事半功倍。
但郭向带着谕旨赶往白家之后才得知白风羽离家已有一年之久,在江湖上也探听不到他的消息。白家的管事虽然接下了圣旨表示会竭尽所能查探河阳商家一事,可是言语间也透露出一些意向希望朝廷能帮忙寻找白风羽的下落,
待郭向把这消息连夜带回皇宫时,凤怀璧早已离开御书房前往天牢。他从御书房外的内侍那里听说天牢里的孙昊阳夜间病情恶化,皇帝不顾龙体违和赶去天牢探视,彻夜未归。
这件事一旦传入宫中,尤其是后宫,想必又是一场惊天巨浪。难为凤怀璧这么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也会耽于私情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孙昊阳那里绝不止是病情加重而已。
郭向赶至天牢时凤怀璧因为到了上朝的时辰所以暂先离开,而太医们被折腾了一整夜也都回御药房歇息。原本就罕有人至的天牢刹那间又恢复到平日的冷清。但这里的守备显然较从前森严了许多,连他这样身份的人想进入天牢都要经过层层盘问,
由于要避人耳目,所以凤怀璧不得不把孙昊阳先安置在天牢里,不过这里终年不见阳光,阴湿寒冷,对他这样的病人尤其不利,所以昨夜里凤怀璧就命人送来了火盆和棉被,门外又有凤怀璧宫里的贴身侍从伺候着,可谓是无微不至。郭向走到门口时不由自主地就感慨了一声,能让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如此用心良苦,孙昊阳就算挺不过这一关,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牢房里只有几盏油灯,外头的光线很难照进这里,灯火中孙昊阳弓着背坐在床榻上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有几分颓败的意味。郭向在他身后不远处站了一站,也没想好该跟他说些什么,但他显然是听到了郭向的脚步声,身体震了震,僵硬着挺直了身体,慢慢转过头来,
一时间郭向也不清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因为他的目光时散乱了,几乎没有焦距可言。其实之前孙昊阳在宫中走动时也与郭向有些交情,只是到了如今,两人却显得生分了许多,
“是晏相国么?”
郭向分明看到孙昊阳的目光投向自己这里,可是很快又转向了别的地方,好像只是那么一扫而过,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没有看到。郭向想也许是光线太弱,他又睡了许久,所以看不真切,于是便又往前走了两步,“孙大人,奴才是郭向啊,陛下宫里的那个……”
“是郭公公?在下失礼了,方才未看清楚。”
郭向见孙昊阳面上划过一次讶异,随即又被笑容掩藏下去。可是那个笑容有些虚无,因为对方的眼睛里,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孙大人你当真无事么?奴才看你怎么好像……”
郭向说着,脚步往一边微微移了移,他故意踩在草席上弄出一些声音来,而孙昊阳显然也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可是他的面孔却旋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的脸上尽是不确定和躲躲闪闪的神色,唯恐郭向看出什么一般。但不管怎么掩饰,郭向至少已经可以确定一点,他在这黑暗里双眼是无法视物的,否则绝不会做出这样异常的举动,
“睡了一整夜,如今已经好了很多。劳烦公公特别走这一趟,敢问陛下是上朝去了么?”
他似乎还是没有察觉到郭向仍旧站在自己的身后,兀自对着面前空白的一面墙说着话。他的脸上带着一贯温文的笑容,若非郭向先前看得仔细,又经过试探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双眼睛,竟就这么瞎了。
“孙大人,你的眼睛……”
果然,对方一听到郭向提起眼睛的事,身体陡然一震。他急忙伸出手在自己面前晃了一晃,然后手臂又委委垂下,像是要认命了一样,莫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
“郭公公慧眼如炬,昊阳也不必隐瞒了。自今早醒来之后,这双眼已不能视物,想必是昨夜毒发所致。”
他说得如此平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如此平静地表面下,郭向却看到他的手臂在轻微的颤抖,极度的压抑之下,郭向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在场,他恐怕早已失态。
“孙大人无需如此悲观,太医院定会竭尽全力以解孙大人之苦,而且皇上他……”
“……”
提及凤怀璧,孙昊阳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