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琬道:“二皇叔被狐狸附身了?那你们叫林大师把躲进二皇叔身上的狐狸捉出来就是呀!为什么一定要杀二皇叔不可呢?”
“这个——这个——”
赵佶语塞。慈宁太后突地厉声喝道:“皇儿!你跟小孩子歪缠什么!——他本来就是妖怪!不用狐狸附身已经是怪物了!有什么斩不得的!——你们站在那里磨蹭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个妖怪推出去斩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又楞在一边的几名士兵说的。
赵琬一楞,瞪着慈宁太后一会,突然尖声大叫起来:“不行!我不准你们杀他!我不准!”
他蹬蹬蹬跑到了正推着赵苏往外走的几名军士面前,大声叫道:“我不准你们杀他!要杀他,那你们先来杀我好了!”
赵琬一向在皇宫里任性惯了,也不管这样做是不是会让祖母慈宁太后下不来台——说完就撒泼地往那几名军士面前一躺,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
“二皇子使不得!”
一旁侍立的宫女嬷嬷吓了一大跳,蜂涌而上地慌忙去抱赵琬。
“我不起来!不起来!”
赵琬死也不起来,躺在地上打滚,干号着使劲地哭——一面从手指缝里,偷偷地用挑衅的目光瞟着慈宁太后。
“这——”
赵佶一向最宠爱二儿子赵琬,对他从来是百依百顺,不舍得说一个不字。——而且他是顶怕赵琬撒泼的!何况他本来就不是很想杀赵苏,此刻看宝贝儿子哭成那样,好不心疼,更是心念动摇,只不知母亲慈宁太后心下如何。当下他也没话,只好去看慈宁。
慈宁气得脸色铁青!她呆了一下,不再看犹自在地上撒泼的赵琬,反而转过眼光去看另一边的赵苏。
赵苏也正好在看她。眼光依旧平静无波。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都轻轻一震!
那个骚狐狸精的野种——在这个生死关头他居然还是那么一副无欲无求,不痛不痒的表情!
慈宁心中的那把火烧得越来越旺,她咬紧了牙,满面怒容地瞪着赵苏,突然冷笑一声道:“好啊!好啊!——不愧是狐狸精的儿子!——连我的皇孙都被你魅惑了是不是?跟你娘学的么?连小孩子都要勾引?”
“母后——”
这种话也太不成体统了!当着满园子这么多人呢!赵佶好不尴尬,又不敢明说,只好轻轻地拦了一句。
“哼!”
慈宁太后此刻气得头顶冒烟,斜着眼睛看看赵佶,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赵苏,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太后,太后——”
跟随她来的宫女小声叫着追了上去。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佶道:“林大师!”
林灵素道:“在!”
赵佶道:“你方才可是说过,只要捉到妖狐,就可保证宫廷无事,天下太平?”
林灵素点头如捣蒜:“是是是的!”
赵佶提高声音道:“众卿都听到了!林大师说了,只要捉到妖狐,就可保宫廷无事,天下太平,如今妖狐已经拿下,所以众卿都不用担心了!——至于雍亲王,朕会派专人监守关押他,并请林大师请一道符咒,让雍亲王身上的妖狐不得出来行走作乱,从此可保国泰民安!——这件事到此为止,众卿都休得再提了!”
“皇上英明!”
众人齐声迎合。
此时宴会已罢,侯赵佶先退,众人也都各各散去。
只剩赵苏站在原地,看着满园子的衣香鬓影,渐行渐远,终归草木寂静——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无可名状的悲哀。
人生为什么总是象闹剧一样?
“你为什么不感谢我?”
跋扈的童音。
赵苏低下头去,就看见赵琬那张聪慧而骄横的小脸。
赵苏淡淡一笑,道:“谢谢你。”
赵琬审视地仰脸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不高兴吗?”
被一个小孩子问及这种话题,不由让赵苏一愕。他低头看着赵琬神色得意的小脸,情不自禁地问:“你很高兴?”
赵琬骄傲地说道:“当然!我都不高兴,还有谁敢高兴?父皇说了,我以后是要当皇帝的,到时六合众生,都是我的臣民!——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得到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哼,你今天不是亲眼见到了吗?连那个老太婆也不敢跟我作对!”
“老太婆?”
赵苏又是一愕,顿时明白赵琬所指是慈宁太后。他又骇异又好笑,不禁摇了摇头。
赵琬又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这世界上,有什么让我高兴的事情的吗?
就算有过,也都成记忆了吧。——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赵苏心里泛开淡淡的哀愁。
赵琬还在一个劲地追问:“你为什么不高兴?是那个老太婆欺负你了吗?”
赵苏不禁笑了,摸了摸赵琬的头,轻轻地摇头:“她没有欺负我。——我也没有不高兴。”
“你骗人!”
赵琬生气地说:“我看得出来——”
“哥哥!”
从花丛中钻出来的是一个粉妆玉裹般的小女孩儿,脚步蹒跚地向他们跑来。
“锦园?”
赵琬回头看到那跑来的小女孩儿,立即装出一副大人模样,神情严肃地说:“我正在跟二皇叔说话,你来干什么?”
那小女孩儿微喘着气跑到面前,没有搭理哥哥的问话,偏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赵苏。
这就是宣和三年出生的那个小公主锦园吧。虽然才不过四五岁年纪,然而观其眉目神情,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呢……
“你就是那个身上有香气的二皇叔,对不对?”
锦园问赵苏:“我刚才瞒着嬷嬷进园子来玩,听见有人在说你是妖怪呢!——你是妖怪吗?”
她可爱地看着赵苏,睫毛长长的眼睛里满是疑虑。
赵苏一呆,苦笑心想:这个问题倒教我怎么回答才好?
却听锦园天真地道:“我觉得你不是妖怪。”
赵苏笑道:“为什么?”
锦园道:“为什么?这——恩,反正我觉得你不是妖怪。因为——”
“别理锦园啦!她是个笨蛋!”
赵琬见赵苏和锦园一问一答,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大不高兴,使劲地把锦园望旁边一推,蛮横地对赵苏说:“你跟我讲话!——我不许你跟她讲话!”
“哥哥你讨厌!你才是笨蛋啦!”
锦园生气地顶了回来。
赵苏不禁莞尔。他喜欢这两个天真又跋扈的孩子。
“二皇子,锦园公主——”
是嬷嬷领着宫女太监来找人了。
“喂,二皇叔——你过来一下”
锦园从嬷嬷的怀抱里挣扎着回过身来,神秘地把小嘴凑近依言走到身边的赵苏耳畔,小声地说:“二皇叔,我觉得你长得真好看!”
我好看?
赵苏一楞。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好看——更何况这个说话的人居然还是一个不丁点儿的小丫头!
然而看着向自己招手的锦园天真的笑脸,赵苏还是忍不住地微笑起来。
看他们远去。
回过头来,就看见身后等候已久的军士——以及躲在背后一脸心虚的林灵素。
是要押送自己到囚禁的地方吧。
赵苏苦笑。其实就算不在囚房门上画符咒,自己也是不会逃走的——当然那只子虚乌有的“妖狐”也不会……
这时候正是宣和七年四月。
阳光很好,温暖的风里传来玉兰花的甜香,同时拥进鼻端的还有泥土的腥息。
已经开始听得到夏天的脚步声。
宣和七年秋,虎视南方已久的金国,终于悍然把进攻矛头直指北宋。十月,金国借口北宋收纳辽降将张觉,兵分两路,直往中原。西路由粘没喝统率,从云中南下攻太原;东路军由干离不率领,从平州进攻燕京,准备两路合围北宋汴京。——东路以降将郭药师为向导顺利南下。西路由于李师本的叛变,金兵直趋太原。时镇守太原的童贯玩忽职守,闻讯弃城逃回汴京。边报传来,举朝震惊。宋徽宗赵佶惊慌失措,一面遣使请和;一面又取消花石纲下“罪己”诏,号令天下勤王。——他虽然一向最宠爱二儿子赵琬,从来都想把帝位传给赵琬,但赵琬现在才五岁不到,只好忙忙把长子赵桓立为皇太子。——过了几天,赵佶心烦意乱,索性把皇位让给了皇太子,自己尊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退句龙德宫。
于是皇太子赵桓即位,是为宋钦宗。立皇后朱氏。尊母后为道君太上皇后。尊慈宁太后为道君太上太后。此时时已残腊,时光如水,转眼到了第二年,钦宗改元靖康。
靖康元年,金干离不攻克相、浚二州,直逼汴京,宋廷惶急。象蔡京童贯一班奸臣,率先便开始捆载行李,收拾私财,搬运娇妻美妾,爱子宠孙,偷偷出走。第一个要算那“神霄文华使”王牖,跑得顶快;第二个就是蔡京,尽室南行。连太上皇赵佶也准备行囊,要想东奔了。
时吴敏、李纲等大臣请诛王牖等,以申国法。宋钦宗赵构于是下诏赐死了王牖、李彦等人,将朱勔朱放归田里。而赵佶却带了童贯、高俅等人,向亳州东行。
赵佶既走,都中尚留着钦宗赵桓,顿时朝上诸臣,议守议走,争执不下。那钦宗其实也胸无大志,更不晓得什么叫做国家安危,——以前太上皇面前,他还能勉强装出一副大义凛然之状,好教父亲放心,现在赵佶一走,他一想到金军将至就吓得要死,只想逃命。然而主站派的大臣李纲等苦苦谏阻,愿为皇上死守京城,肝脑涂地,亦为不辞——赵桓没什么主见,也多少有点感动,只好答应暂留汴京。——这样延误两天,金兵已围城下!这可是想逃也逃不了!
金兵既至城下,即便攻城。亏得李纲事先预备,运蔡京家山石叠门,坚不可破。到了夜间,招募敢死将士千人,缒城而下,杀入金营,斫死酋长十余人,兵士百余人,于是干离不也颇疑惧起来,勒兵暂退。
第二天,金使吴孝民入见,问纳张觉事,要索交童贯等人,更流露交好之意——金兵南下,无非窥伺汴京豪富。此时见进攻受阻,便索性露出真面目,要宋纳财而己退兵。——赵桓一听,正中下怀,虽然李纲在一旁拼命谏阻不可,赵桓只作不闻。然而那干离不的条件也颇苛刻,姑且不论所索钱财多少,首先便要宋钦宗派亲王宰相,到金帐中议和。
那些亲王宰相,一闻金兵到,已不知东逃多少,就算没逃的,也没有这个胆子到金营里去——京城都传说金人是食人的生番,形状何其可憎!谁愿意去送死?
赵桓方才即位,翅膀未丰,实在也没有能力能使唤得动那些盘踞一方的皇亲权贵——然而他更没有胆子违抗金人的命令,坐在御书房里绞尽脑子也想不出合适的人,不由大叹了一口气。
时值太上太后慈宁太后宫里的太监总管冯浩奉太后懿旨来送参汤与皇上,见赵桓如此苦恼,不由恭敬地问道:“恕老奴多嘴——不知皇上有何苦恼之事?”
赵桓没精打采,把心中裁决不定之事如此这般,告诉一番。
那知冯浩一听,咯咯笑了起来——太监之笑,声音尖细,最是可怖,赵桓不由毛骨悚然。却见冯浩笑容一收,正色道:“皇上可谓是智者千虑了——眼前就有一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怎么皇上就没有想起来?”
赵桓大喜,叫道:“是谁?”
冯浩笑道:“金人要求至少得亲王级的人物去,是么?老奴保举的这个人,绝对符合这个要求。”
见他故弄玄虚,只把赵桓急得眼中冒火,大声道:“好了!你少跟朕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冯浩叹一口气道:“皇上人人都想到了,怎么就忘了雍亲王?”
“二皇叔?”
赵桓恍然大悟,心中大喜,叫道:“果然!”
赵苏无权无势,迫他去金营为使,料非难事——赵桓心想自己怎么就把他给忘了?
想来是因为这个皇叔自去年春天以来一直作为被“妖狐”附身之人关押在皇宫冷僻之处,无法自由活动,以至被自己和其他人给遗忘了吧!——幸好冯浩没忘!不然今日之事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想到这里,赵桓满面春风,抬起头来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冯爱卿!——往后朕可得好好奖赏你才是!”
冯浩满面堆笑道:“老奴不敢,不敢!其实这件事,是太后她老人家要老奴特地过来提醒皇上的!皇上要感谢就感谢太后吧!老奴何德何能,岂能妄领功劳!”
“太后?”
赵桓一愕,心中好生感动!
此时兵围城下,往日那些朝廷重臣,无不作风云散,谁还记挂得他这个空有其名的皇帝!没想到临危之际,为自己打算的,竟还是平日里并不亲近的老祖母慈宁!
他心情激动,不由道:“原来如此!可惜朕平日忙于国事,不曾和太后她老人家多作亲近。冯总管你回去告诉太后,往后朕一定好好孝敬她老人家!你回去告诉太后——往后太后若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朕,只要办得到的,朕定然不负太后圣意!——好了,夜已三更,恐太后还等你回话呢!你去罢!”
“是!”
冯浩应身,取了装参汤的银盏,屈膝而出。
赵桓看着冯浩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