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如同相隔在六道轮回之前的一场梦境。
“二皇子,里面不可进去!”
听到监视他的宫女的叫声,接着有一个童稚的声音在答话:“为什么?太傅不是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吗?难道天底下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滚开!让我进去!“
听声音不过是个小孩子,语气却极其骄横而矜贵。赵苏不知道这个“二皇子”是谁。
却听宫女急道:“二皇子——太后有令——”
“少拿那个老太婆的命令来威吓我!我才不怕她呢!——我将来是皇帝,我会怕谁!快让开!是不是要让我把你的头砍下来你才肯让?”
“呛“的一声,是宝剑从腱鞘里拔出来的声音。听那小孩子叫道:“快把这个不听话的贱人给我砍了!”
接着是宫女的惊叫:“二皇子饶命——!奴婢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饶命!请您饶命!……呜……”
想是太过害怕,宫女大声地哭了出来,边哭边叫着“饶命!饶命!”然后听到在地上拼命磕头的声音。
那小孩子的声音冷笑道:“饶命?这种不听话的奴才留来干什么?你再磕头也是白搭!”
赵苏忍不住,站起来就走了出去。到了廊上,正好看见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孩子,满脸愤怒地命令身后的侍卫:“把她给我杀掉!敢不听我的话,我非杀掉她不可!”
那跪在地下的宫女,半身鲜血,是肩膀上被斩了一刀,惊吓得连哭带叫,在小孩子面前连连磕头:“二皇子饶命!奴婢不敢了!求求您饶了奴婢吧!求求您饶了奴婢!……”
赵苏叫道:“住手!”
小孩子和那正准备遵命杀了这奴婢的侍卫都一怔,不由望了过来。
只有那宫女,并不敢抬起头来,依旧双泪簌簌,额头在地上磕得碰碰响,鲜血把青石砖地染红了一大遍,口中哆哆嗦嗦的还在微弱地恳求:“请二皇子饶命……奴婢知错了……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原来这个小孩子正是宋徽宗赵佶的二儿子赵琬。赵琬是皇后朱氏所生,素得赵佶宠爱,赐号嫡皇孙。朱皇后当日所生为龙凤胎,赵琬早两分钟出世,还有一个女孩,赐号锦园公主。
这两兄妹生于宣和三年,正好是慈宁太后带赵苏到江苏省亲,而后弃他于乱军之中的那一年——故此赵苏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在皇宫里如珠如宝的皇孙。
他此时缓缓走过来,衣衫如雪,发色如漆,容色温柔,体香四逸,——赵琬和那侍卫都不觉看呆了。
赵琬突然叫道:“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身上有香气的——!”说到这里,小脸上却显出一脸鄙夷颜色,冷哼一声道:“男人身上有香气,不男不女,不是妖精就是怪物!”
赵苏一怔,淡淡一笑。——许是麻木了吧,他对于这些流言中伤的承受能力已经超出了自己所想象的境界。
那侍卫也顿悟赵苏是何许人也,下跪行礼道:“奴才叩见雍王。”
赵苏点点头,要他起来,却转向赵琬温言道:“你为什么要杀她?她只是个没有权力的小姑娘而已,不让你进来也不是她的意思。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小小年纪,怎可如此心狠手辣?”
赵琬一脸不高兴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偏要杀她,要你管!”
说完命令身后的侍卫:“快给我把这个贱丫头砍了!”
“二皇子——”
那宫女连一声“饶命”都没惊叫出来,头颅就随着迸射的鲜血滚落在了青石砖地上,骨碌碌滚出了好远。她的眼睛因为恐惧睁得大大的。
“怎么样?我杀人是因为我高兴,你有意见吗?”
赵琬倨傲地把小脸转向眼前这个头一回认识的皇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很想惹这个温柔淡漠的皇叔生气。
但是这个人却神色不改,只是呆呆地看了一阵宫女可怖的无头尸体。他疲倦地回答道:“你爱杀人就杀罢,……我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说完就转身向里走去。
四月的微风把他长长的散落的黑发吹得摇动了起来。他身上的香气轻轻地扑进赵琬心里。
孩子楞在原地,第一次感受到被忽视的屈辱。——他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违背他幼小的心意,也没有一个敢这样无视他的存在!——这个,这个身上一股女人香气的家伙,就算你是我皇叔又怎么样——赵琬气恼得小脸通红,愤愤地握紧了小拳头——你!给我记住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哭着向我求饶!
宣和七年,北宋国库余积,早已用尽,宋徽宗尚每日荒耽如故,只以金石美人为意。蔡京童贯等人,遂擅自主张,命宦官李彦,括京东西路民田,增收租赋。又命陈遘,经制江淮七路,量加税率,号经制钱。至是又因燕地用饷,用王牖议,令京西、淮南、两浙、江南、福建、荆湖、广南诸路,编制役夫各数十万,民不即役,令纳免夫钱,每人三十贯。委漕臣定限监督,所得不到二十万,人民已痛苦不堪,怨声载道,各地反抗浪潮又起,且种种天变人异,亦一时杂沓而来。
先是,有天狗星陨落,其声如雷;黑龟现京城中,长约丈余,出入人家,掠夺小儿而食。东京有酒保朱氏女突然长出了胡子,长六七寸,俨然变成男子——偏生又有卖青果男子,怀孕生下一子,又有狐狸升御榻高坐——前面之事,宋国君臣,还可侈语承平,恬不知异,然而狐狸跑到宋徽宗御榻上坐着这件事发生时,这天却正好是皇室小宴,皇亲国戚,三宫六院,太监宫女,都是亲见,岂有不以为怪?
那宋徽宗担心狐狸上御榻乃不祥之兆——生怕威胁到自己帝位——少不得慌忙就派人去请了林灵素来驱邪,务要他把那只亵渎御榻却又转眼跑得不见踪影的狐狸捉将出来。
那林灵素也应诏而来,仔细看了御榻四周,只说邪气深重,确是狐狸精作怪。只要把它捉住,皇宫依旧无事,天下依旧太平。——他其实是胡扯一通,根本不知道狐狸在何处,更不知道如何捉住他,只盘算等一会见机行事,凭他巧舌如癀,还怕骗不过赵佶等人?
当下他令人筑了法坛,戴道冠,衣法服,昂然登坛,望空拜祷,口中喃喃念咒,左手五指捏诀,右手拿着木剑,装作了一小时。他本来是想先装样子一番,然后骗宋徽宗那只狐狸因恐惧自己法力,早已逃出京城。然而却只听见宋徽宗在下面催问:“大师,找到狐狸了没有?”
原来也怪林灵素自己把话说大了——他说抓到狐狸就皇宫无事兼之天下太平,试问,有如此平天下安民心之好事,又正好在这内患外忧,焦头烂额之际,赵佶岂肯错过?故此催着逼着,务要找到那只狐狸不可!
加之坛下的皇族宫妃们,也随声附和,翘首以盼,只等林灵素把那只狐狸揪出来。
林灵素暗暗叫苦——他知道因为今天是皇室小聚,这里基本上会聚了北宋皇室的所有权贵人物,他是万万不能在这里露破绽的——不然今生休矣!然而此时又迫无良计——只急得他额头汗水滚滚下流——偏那赵佶还当他正与狐狸相斗,消耗了法力,连说:“看来这只狐狸还不太好斗哩!林大师都累出这么多汗水了!”
林灵素又急又好笑,心里恐慌到极点,此时也是他命有神助,——突然一阵风过,带来一阵奇异的香气,林灵素不由眼角一瞥——正好看见不远处的一个白衣人影,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他知这人便是最无势力的雍亲王赵苏,因身为男身偏体秉异香之故,最不被人亲近。——且有人背地里说这位王爷不定是个妖怪!本来嘛,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天生一股女人般的香气呢?——当下林灵素木剑一指,大喝道:“妖狐哪里跑!”——纵身跳下法坛,装做赶狐狸模样,追赶过去——嫔妃们惊叫着,纷纷向两边避开——园子里一片混乱!
只听林灵素高声叫道:“哪里逃!附身到人体里就躲的过本法师慧眼吗?——看剑!”
“啊!”
只听有人疼痛地叫了一声,众人一齐探头看去,无不面面相觑,——原来林灵素执剑所击的人竟然是雍亲王赵苏!
赵苏显然是没料到这样的事情,抚着被敲痛的肩膀,眼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林灵素,——却什么也没说。
赵佶也大吓了一跳,不由目瞪口呆——他虽对赵苏并无好感,但毕竟手足之情,乍闻他居然已经狐狸附身——实在太过吃惊,结巴道:“这个,这个,大师,你肯定么?狐狸怎么会就偏偏附身到雍王身上呢?”
却听四周的宫妃们小声议论:“那还用说?说不定雍王本来就是妖邪呢,物以类聚嘛,当然要往他身上躲了……”
“可不是!我以前就觉得这个雍王爷邪门,你想想啊,哪有男人身上天生带一股子女人香的……”
“就是,我也觉得不对头。说不定他本身就是狐狸精呢……一个男的居然有体香……”
“哎哎,我还听说一件事哎……”
“什么?”
只听那宫嫔压低了声音故做神秘道:“听说雍亲王身上的香气有点象那种东西——”
“什么嘛?说呀?”
“哎呀——就是那种嘛———人家怎么好意思说嘛——“
“到底是什么呀?”
“就是,你卖什么关子——快说呀……”
“噢!”
一个宫妃突然恍然大悟般叫了一声,悄悄道:“是不是——是不是那种催情香……”
“哎呀!什么——”
“哎呀!你好讨厌……这种话也敢说出来……”
“就是……讨厌啦……”
宫嫔们压低声音,却又抑制不住兴奋,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娇笑声中有人说道:“怪道说他是狐狸精呢……原来还有这种事呀……”
那开始的宫嫔慌忙更正道:“我只是听别人瞎说的,你们别当真呀……”
不知谁正好说了一句什么,又引起一阵压制不住的娇笑,没人听到她的更正。
这些话自然清清楚楚地全传进了赵佶耳中,他皱着眉头,还在思量着该怎么办。
却听一个女人声音问道:“大师,此话当真?”
原来是慈宁越位而出,走了过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上居然带着难得一见的和蔼微笑。
林灵素看着注视自己一言不发的雍王赵苏,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里的神气居然还能那么平静无波——也有深藏的悲哀和惨淡的微笑,但是,却没有一丝应有的慌张和恐惧。
仿佛他并不是这出戏剧化事件的当事人,而只是一个漠不关心的旁观者,淡漠地等待着这个自己无法掌握的结局。
林灵素一阵心虚,不由低下头去。
慈宁已走到面前,又问了一遍道:“大师,您说的话可是真的?”
林灵素话已出口,无法回头,只能死撑下去了。他大声道:“禀太后,那只妖狐确实附身在雍亲王身上,是臣法眼亲见!如若有差,微臣愿坐欺君大罪,立就典刑!——请皇太后明察!”
慈宁点点头,回头向四周众人,冷若冰霜地道;“大家可听清楚了?”
众人噤若寒蝉,道:“听清楚了。”
慈宁又向赵佶温言道:“皇儿可也听清楚了?”
赵佶摸不着头脑,道:“孩儿也听清楚了。”
慈宁冷笑一声,道:“大家既听清楚了,还有什么话讲?——就放任这个妖狐在这里猖狂,御前侍卫呢,干什么去了!还不去给哀家把这个妖怪抓起来!”
“是!”
她一声令下,禁军哪敢怠慢,慌忙一拥而上,把赵苏拿下。
慈宁又淡淡道:“方才林大师也说了,只要捉到妖狐,皇宫依旧无事,天下依旧太平。哀家还有个永葆国泰民安的处理方法,似乎更好。”
赵佶呆呆道:“什么方法?”
慈宁道:“把妖狐绑出午门斩首,让他永世不能为害本朝,岂不更佳?”
她虽口口声声“妖狐”,可是——众人都知道那个“妖狐”实际上就是雍亲王赵苏——要斩掉雍亲王?
一干御前侍卫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只把眼睛望着赵佶。
慈宁厉声喝道:“怎么?哀家劳不了你们的大驾么?——还不快动手!”
“是——是!”
见赵佶不说话,侍卫们没有办法,只好从命,推了赵苏一把道:“雍亲王,请走罢!”
忽听一个小孩子声音叫道:“且慢!”
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小身影——原来是嫡皇孙赵琬。
“琬儿你有什么事?”
赵佶虽是昏庸,毕竟良心未泯。和赵苏虽是从来感情淡漠,但好歹也是手足一场,岂能说斩就斩?
但他此刻被慈宁太后逼着,正是没法。一听见赵琬发话,他可是松了一口气。
赵琬问:“你们为什么要杀二皇叔?”
赵佶一楞,偷眼看慈宁太后,吞吐道:“这个——这个——你也听见了,林大师说了,你二皇叔被狐狸附身了——”
赵琬道:“二皇叔被狐狸附身了?那你们叫林大师把躲进二皇叔身上的狐狸捉出来就是呀!为什么一定要杀二皇叔不可呢?”
“这个——这个——”
赵佶语塞。慈宁太后突地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