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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苍天终归是喜欢将人玩弄在鼓掌间的。
濒死的高未离几乎已看见了黄泉路边血一样的死人花,却被粗鲁的维丹士兵硬生生抓了回来——他们突然把他从木桩子上放了下来,然后将他洗刷干净,换上新的衣物,灌下些许食物和水,然后拖着他进了一座华美的毡帐。
“你们这群维丹狗!放开老子!老子不要穿你们这身狗皮!让老子换回来!”高未离一路怒叫,可惜多日里没占几滴水米,吼得着实有些中气不足。
那两个生得虎背熊腰的维丹士兵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抓着高未离的胳膊、头发,一路制住他的反抗,到了毡帐中,还摁着他在地上磕了个头,最后将他强压在毡帐最末位的一张案几后面坐着,二人则站在他的身后,压着他的肩膀。
“车骑将军真是精力过人。”薄敬笑道。
高未离听见他的声音,终于止住谩骂挣扎,他抬眼向薄敬处看去,这才发现这小小一座毡帐中,竟坐着维丹可汗、维丹大将军、薄敬三尊大佛,余下还有几个高未离并不知道姓名的维丹汉子,但是看其衣着华贵,也知其在维丹的高贵地位。
毡帐中间烧着一个火簇,火苗烧得高而红艳,火堆中间支着一个烤肉的铁架子,隐约海闻得到胡椒、盐与孜然的香气。
高未离对眼前的情景十分疑惑。
“不知车骑将军在看什么?”薄敬又一次悠悠地开了口。
高未离斜眸看他一眼,哼了一声。
“西域有一族叫系回,最善烹制烤肉,族中有一种香料配方,用此入味,无论是猪、牛、羊、鹿,都可以做得异常鲜美。可汗听闻谷州并没有系回厨子,想来车骑将军也未曾尝过如今人间美味,觉得十分可惜,故而今日宴请车骑将军,尝尝这西域美食。”高未离虽无力以待,薄敬却不以为杵,依旧笑眯眯地说话。
“不吃。”高未离冷冷地说道。
“此事恐怕并不由高将军决定。”维丹的布音可汗——纳古斯。贝格在虎皮坐垫上冷笑道,“高将军如今不过是阶下囚,有饭吃没饭吃,吃什么喝什么,都是随别人开心而已。今日本是本汗王带着几位王爷和将军尝尝新鲜,是薄先生求情,才让高将军进来分一杯羹,填一填肚子,免得吊死在柱子上了,可就没人给本汗王赶乌鸦了。”
边关人稀,地貌荒芜,常栖乌鸦,种地的百姓怕乌鸦吃了地里的粮食,多在田里树一个稻草扎的人,手持蒲扇,破衣烂衫,以驱乌鸦。
但军营里可用不着挂这些东西驱赶乌鸦,高未离自然听出来纳古斯。贝格这是说他就是个稻草人,外表看着人模人样,其实内里就是个草包。这话杀伤力不强,至少高未离完全不为所动,话语全进了耳朵以后,也只是挑挑眉头,冷哼一声。
薄敬看了纳古斯。贝格一眼,轻笑着拍了拍手,冲门外呼唤道:“来人,上菜。”
门外的侍女立即应了一声“是”。
片刻后,两个维丹士兵压着一个赤膊的大魏军士,走了进来。
高未离本不去看毡帐的门帘,而是斜着头,一副拒不合作的模样,待听见有人被捂住嘴后发出的那种挣扎呼唤声,这才猛地转回头来。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上半身j□j着,露出筋肉适宜的身子,下半身则还是大魏军士统一的大红色棉裤子——洗的干干净净,他的两脚光着,他仿佛才被彻底的洗刷干净,身上全带着冰凉水汽,真像是要送上烤架的全羊。维丹士兵用破布堵住了青年的嘴,手腕上绑着粗麻绳。
高未离一震,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薄敬刚才说的是……“上菜”。
“你们想干什……”高未离想到此处,猛地向外一挣,下一瞬,他身后的维丹士兵便将他压回了坐垫上,其中一个一巴掌抽在高未离脸上,打得他身子一歪。
纳古斯。贝格饶有兴趣地挑眉笑道:“就从小臂吃起,怎么样?”
余下诸位维丹臣子立即接连用汉话或是维丹话表示并无异议,只有一个高未离,在挨打的头晕目眩略略过去之后,便又一次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身后的维丹壮汉摁不住,索性拦着手肘勒抱住他,叫高未离动弹不得。
“禽兽!你们这群禽兽!!放开他!放开他!”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奈何阶下囚的声音,并不重要。纳古斯。贝格泰然自若地对着篝火前的侩子手笑道:“那就动手吧!”
两个粗壮的维丹士兵点了点头,将那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摁在了地上,维丹士兵中的一人坐在那青年的大腿上,两只壮硕的手臂死死摁在青年的后腰椎上,另一个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一手握着那匕首,一手压在青年的左手腕上,他下手很稳,一下一下,片出一条又一条一寸长的肉片,连皮带肉,片片大小匀称。
他们把那人肉片放在侍女手中的银盘上,两只巴掌大的盘子铺满一层后,侍女便将盘子端到篝火前,放在篝火边,再由面无表情地西域男子一片片夹到烤肉的铁架子上,翻转,上油,涂上绝妙的香料,片刻后肉香四溢,便放入另一张银盘子里。
他们片了整整八个银盘子,也烤了整整八个银盘子。
期间,那青年在地上不住地挣扎抽搐,压抑在咽喉里的j□j喘息一声接着一声,渐渐变得虚弱,变成哭叫啜泣,最后变得奄奄一息。
青年筋肉匀称的身子上遍布细密冷汗,两只胳膊鲜血淋漓,已然没有完整的皮肤,他气息奄奄,身子因疼痛而抽搐。
高未离也一身冷汗,全身抽搐,他方才一直挣扎嘶吼,此时嘴微微张着,像脱了力。
维丹侍女将装了肉的碗放在了高未离面前的小几上。
待肉食分好,那一班灭绝人性的维丹鞑子便一人夹起一片,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吞咽之后,还彼此用维丹谈笑几句。
高未离的维丹语并不好,此时又已心神大乱,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只是觉得眼前这蛮夷大啖他同胞血肉的情景,让他万分想要呕吐,可惜腹中空空,着实吐不出东西,他在维丹大汉的禁锢中努力勾着腰干呕,却连酸水都没能吐出来。
薄敬挑眉看他一眼,笑道:“高将军已饿了多时了吧?怎么不吃?”
高未离已然干呕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薄敬轻笑一声,拍拍手,那压着可怜青年的维丹士兵便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碗,高未离身后的大汉之一同时将他掰正,然后掰开他的下巴,那端着碗的士兵从碗中夹起一片肉,塞进高未离嘴中。
坚硬的筷子拨开高未离意欲反抗的舌头,将肉放在他的嗓子口,然后用筷子使劲塞入食道,冷硬的木头戳得高未离口中处处生疼,漫起血腥。
一片一片,维丹士兵将碗中的肉都塞进了高未离的食道里。
碗被放下,压着他脸颊的维丹士兵也松了手,几乎是同时,高未离便弯着腰将方才被塞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这还不够,须臾后连胆汁都一并被吐了出来。
维丹贵族们见了他的怂样,哄堂大笑。
薄敬却只是微微一笑,又朗声道:“来人,牙西王嫌男人的肉太臭,你们把那个细皮嫩肉的女人给牙西王送上来。”
“薄敬你不是人!!”脸色惨白的高未离怒吼。
薄敬笑着挑了挑眉头,“受之有愧。”
那寸缕不着的女子被压住毡帐,不过是一杯茶的时间,她全身寸缕未着,一身明晃晃的白肉瑟瑟发抖,娇俏的小脸上全是泪水,头发披散,眼神空洞。她入得毡帐,甫一看见脚下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男子躯体,便惨叫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她哭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不要杀我!我什么都可以干求求您不要杀我!”
这名女子显然不可能是战场上的大魏战俘,她是被掠来的谷州百姓。
纳古斯。贝格饮了一杯酒,轻笑道:“此事可不能求本汗王,要去求你右手边的那位将军,你们的节度使大人才是。”
闻言,那一具胴体顾不得羞耻,立即向着高未离扑了过来,惊慌的女子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她死死抓着高未离的小臂,哭道:“大人!大人!求求您放贱妾一命,贱妾还有个襁褓中的孩子!贱妾不能死!大人饶命啊!只要大人不杀我,贱妾什么都可以做!便是……便是陪大人过夜也无不可。”
看戏的维丹贵族们又一次满足地大笑起来。
高未离听不见这笑声,他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场戏演到这里,高未离怎么可能还看不懂这戏是演给他看的,也是为了看他的好戏,他们羞辱他,并且威胁他。
他们嘲笑他:他高未离可以不怕死,可那军中的数万将士呢?谷州城内的十几万百姓呢?
他们威胁他:千百种刑罚奴役折磨,他们有的是办法慢慢杀掉一条条性命。
高未离颤抖着大笑起来,他嘴唇哆嗦着问道:“薄先生想要我答应什么,直说便是?何必……何必如此?”
“高将军玩笑了,并不是在下想,是可汗想……车骑将军是聪明人,在下觉得不必事事严明。可汗如今想叫将军做什么,将军心里清楚。”薄敬悠然笑道。
高未离自然清楚,如今的他不过一个阶下囚,还能做什么?他能做的,维丹人想让他做的,唯有一件事……就是带着谷州城,归降维丹。
归降。
归降。
从此背负千古骂名,将军威名片缕不存,男儿傲骨化作灰烬,他就当真,生不如死了。
……可是他还能怎么样呢。
高未离低低笑着,笑着笑着,就笑出了哭腔,他全身抽搐着往外一个一个地挤字,虽只需说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完整:“我……我……我……”
他闭着眼睛,死死咬着后槽牙,半晌终于拖出另一个字:“……降——”
“我降!”随即,他嘶吼出声,声嘶力竭。
……
毡帐之中的人走了个干净,不知生死的青年与几近崩溃的女子也被拉了出去。唯有一个高未离还留在其中,他全身蜷缩成一团,额头一下一下使劲撞在面前的几案上,片刻后,他停下动作,然后,痛哭失声。
第五十四章
维丹人突然攻入谷州与高未离投降维丹的消息就好似两道接连而至的惊雷,在咸安城的上空猛地劈响,本就如同一摊浑水的大魏官场,一下变得更为混乱起来。
陈子烁在与诸侯王的利益较量中不得不率先妥协,放弃本可以争取到的部分利益,早早的将贺文渊交了出来。
不过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也不可能生生吃了哑巴亏,贺文渊下狱的同时,接着其贪污罪的由头,陈子烁又拔掉了几颗眼中钉。
与此同时,曹容长递上奏折,以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实在无法担任大将军之职为由,要求告老还乡,但深谙朝堂官家事务的大魏官员将军们心里都清楚,任曹容长再是性子耿直、为人义气,遇到高未离的事情,也只有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才能免得雷霆忽降,才能保住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
高未离的父亲,在朝廷派兵前往捉拿的时候,就带着自己的长子自刎前堂,留下血书一封,声声悲戚,字字刨心,只求天子开恩,能网开一面,留下年幼孙儿的性命。
顾元戎失魂落魄间便做了大魏元熙朝的大将军,依陈子烁调遣,立即开往边关,调兵遣将,夺回大魏国土。
这种种兵荒马乱,简直闹得朝堂上一片愁云惨雾,折腾得满朝文武人人忐忑难安、头大如斗,两相比较之下,那在京郊安享天年的周博凯简直不能更加惬意。直让人忍不住去揣度这只老狐狸是不是早早猜出了今日的局势,这才在激流没顶之前,飞速的从烂泥里拔出了腿,三下五除二的爬上岸,过好日子去了。
临行之前,顾元戎奉陈子烁之命,去大牢里看了贺文渊。
顾元戎觉得,大抵千百年之后,贺文渊也会是市井茶馆里那些说书人口中的传奇人物。
据闻,官差到贺府去捉拿贺文渊时,这厮这捧着砚台毛笔,在贺府大堂白色的墙壁之上写写画画,画画的是千山江流,题诗曰:
博得锦衣归故里,功名在身算男儿。
是非功过身后事,管尔赞名或骂名。
其肆意张狂,也算得世间难寻。
大牢之内,贺文渊正拿着一根草根抠墙缝扒拉蚂蚁,跟个孩子似的,一边玩儿,一边还吹着口哨。
“贺先生好精神。”顾元戎隔着栏杆道。
“非也非也,是实在无聊。”贺文渊头也没回地笑着回答道。
他二人说话间,狱卒已经将牢门打开,而后退到了一边儿。顾元戎踏入牢房之中后,狱卒便将门掩上,远远地站了。
这一厢,贺文渊将草根插在墙缝之中,转过身来,正襟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