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此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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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此夜寒-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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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陛下近日正宠着一个姓顾的男宠你知道吧?也不知今日突然想到了什么,非让我找八个羽林禁军之中的好手与其比试,若是八局都赢了,我就要把那个小男宠收到羽林去。”冯有昕压低声音说道。
  而后他皱巴着一张脸,用两只手掐了一个小小的圈,“他那小胳膊小腿才这么粗。”
  说着,又把两手掐的圈放大那么一点点,继续道:“腰就比腿粗那么一点点。比试?开玩笑呢吧?我那手下一不小心把他那细胳膊细腿撇断了怎么办?陛下还不掐死我?可是不让人好好比,我又不想收个佞幸回去供着。”
  冯有昕说完,带着一脸“说起来都是泪啊”的表情看着林玦,林玦着他那急需安慰的表情,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正说着,内侍总管孙景致已经从台阶之上快步走下,给二人行礼后,冲着林玦恭敬问道:“林大人,陛下问您怎么还不进去。”
  林玦忙道:“这就进去。”
  而后冯有昕和林玦二人相互告了别,冯有昕赶紧回羽林军纠结着选人,林玦随着孙景致去面圣。
  “臣林玦参见陛下。”林玦带着两个小内侍一入殿中便赶紧向陈子烁行礼。
  陈子烁在乌木书案后笑道:“爱卿请起。”
  “谢陛下。”林玦依令起身,随即侧过身子,左手轻抬,将陈子烁的目光引到两个小内侍手中的托盘之上,“陛下,新的《大魏山河社稷图》已经改好,还请陛下过目。”
  “嗯。”陈子烁点点头,“你们两个将地图铺开,弄好以后到清心阁门外等着林大人。”
  两个小内侍忙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干起活来,待硕大一幅江山社稷图铺好之后,两人齐声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陈子烁站起身来,走到林玦面前,执了他的手,拉着他一起走到那幅《大魏山河社稷图》之前。
  “林玦啊。”陈子烁一面低头看着那片大好河山,一面轻声唤道。
  “臣在。”林玦忙低头应道。
  陈子烁脸上浮起一个微笑,他轻声慢语地说道:“林玦你一定觉得我最近一直拉着个男宠胡作非为,十分的不像话。”
  林玦立即回答:“臣岂敢。”
  “你敢。”陈子烁笃定道。他拉着林玦的手紧了紧,声音更低了些,“林玦,咱们两个一起长大,一起做过许多事情,这整个朝堂之中,朕不信别人,朕只相信你。所以,这些话朕只说给你一个人听,朕只给你解释。”
  他呼长长一口气,道:“你也知道,如今朝堂之中诸党分立,可手握大权的没有一个是朕的人,不过这不怕,有你帮着朕,这朝堂迟早在朕的掌握之中。可是军中不一样,大魏的军队像一只铁桶,几位身属各派的老将军死握军权,朕都找不到下口的地方。而且军权这东西太可怕,一般的世家子弟总有自己的家族派系,朕不敢用。”
  陈子烁停顿一下,认真地看着林玦继续道:“朕需要这么一个人帮朕收回军权——他没有家世,没有声誉,即使他日功成名就,也不会有人对他无比崇敬;他在这偌大的朝堂之中,没有任何一派作为依靠,也不会有哪一派将他收入麾下;他只能依靠朕,他的性命在朕的掌握之中。我选了许久,这才选中了顾元戎。朕不是在胡闹,你相信朕。”
  林玦被陈子烁抓着的手也不由得一紧。
  他对陈子烁毫不迟疑的信任心存感激,因此生出无尽忠诚,同时,也因陈子烁毫不迟疑的算计与无情淡漠的话语遍体生寒。
  男宠出身,靠着自己的腰带上位,这样的人确实符合陈子烁的条件。他们有再高的才华,立过再高的战功,付出再多的血汗,别人都会看不见,其它的人,都只会牢牢看着他们背后的那一抹艳色。
  一边儿在心里慢慢解析陈子烁的意思,林玦一边儿偷偷的斜过目光,看了陈子烁一眼。
  此时此刻,他心里含着的复杂感情,这感情,一方面是对陈子烁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帝王气势感到的欣慰高兴;另一方面,则是一些隐隐的胆寒害怕——陈子烁今日算计的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来日准备算计的是外戚世家、满朝文武权臣。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他林玦也成为陈子烁算计的对象,然后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被算计到尸骨无存,而他的心中还在感激皇恩浩荡?
  林玦的心中虽然如此疑惑着,身体却已经跪在陈子烁面前,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臣林玦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恩宠与信任。”
  看着眼前的地板上纷杂的倒影,他的心里悠然而生出一种名为同情怜悯的情绪,对那个名叫顾元戎的少年的同情怜悯,对自己未来的同情怜悯。
  陈子烁不知道他心里复杂的想法,他只是马上伸手扶起林玦,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林玦这话说的多见外。朕一直相信你不会辜负朕的信任与期待,不管你做了什么,朕都会一直相信你。”
  顾元戎默默站在乌木大书案后一丈处的那扇水墨绘制的白鹤万寿琉璃屏风背后,听到此处,他低垂下头,静静看着自己不住颤抖的左手。
  看着看着,他便伸出右手死死的捏着这只总是能显现出他情绪大起大落变化的左手,捏到两手的指尖都变得惨白,却还是止不住那无意识的颤抖。
  之前陈子烁命他到暖阁中换上练功喂招时穿的劲装,换过之后,便到屏风后面候着。谁知他竟能在屏风后,将林玦和陈子烁全部的对话都收入耳中。
  不过,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皱着眉头想道。
  莫非对于陛下的算计利用,你还心怀不甘不成?
  他又质问自己。
  然后他对自己说:
  顾元戎啊顾元戎,你原先得以做一个被发配边关的罪臣之子、一个做粗使杂活的奴隶已是幸运,后来得蒙宜川侯与容碧长公主的恩惠,才能读书识字、演兵习武,如今陛下降下恩典,竟然让你到军中去搏一个功名,真是多大的恩惠,你有什么可不满的呢?如今你竟能站在阳光底下、能站的顶天立地,你该偷笑才是!
  顾元戎扯扯嘴角,挤出一个微笑,他摁了摁自己莫名疼痛的心口,退后两步,低头站好。
  屏风之外,陈子烁两手拉着林玦的双手,笑道:“好了,林玦你先回工部办差去吧。朕要带着顾元戎去见冯有昕那个狗东西去了。唔……我们如今不在一处念书,你也要经常来此处看看朕才是,朕……朕挺想你的。”
  “诺。”林玦低头道。
  其实林玦也知道,陈子烁对他,恐怕不止是对年幼玩伴、至交好友的好感,但是这种感情是什么,他并不愿意细想。陈子烁不说,他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挣开陈子烁的双手,后退两步,行礼告退。
  待出了清心阁,下了楼梯,林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深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然后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扬长而去。
  而陈子烁目送他离开之后,略略愣了一会儿,方唤道:“元戎,出来吧。”
  “诺。”顾元戎忙应了一声,快步从屏风后走出来,在陈子烁面前跪下道,“陛下有何吩咐?”大抵是站得久了,这一跪,他的膝盖居然有些麻。
  陈子烁微微挑眉,笑道:“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回陛下,元戎不小心听见了,元戎知错。”顾元戎恭敬道。
  如若从未看见陈子烁对林玦笑过,便会以为此时微笑的陈子烁已经叫笑得温柔,但是见了陈子烁对林玦那种真正温柔的微笑之后,别人才会知道,此时陈子烁的微笑充满的不过是冷漠和疏离。
  他带着这种疏离而冷漠的微笑蹲下身来,轻轻环着顾元戎,伸手摸摸他的头,“乖,你没错,朕是故意让你听的。不过,朕既然让你听了,便要你一字不漏的把朕的意思记清楚了,知道吗?”
  “元戎知道。”顾元戎无比冷静的感受着陈子烁充满虚伪温情的拥抱,无比冷静地回答着陈子烁的问话。
  陈子烁满意地笑道:“那你记住了,今天这场比试,不许失败,日后,也最好不要有失败。朕比较喜欢有用的元戎。”
  顾元戎的睫毛颤了颤,他垂下视线,冷冰冰地答:
  “诺。”

  第四章

  已是日晚时分,桃蹊阁内,顾元戎一人独坐榻上,手中捧着一把极为漂亮的唐横刀。
  那横刀已被他抽出一半刀身,因着烛光的照耀,刀刃泛起寒光,透露着丝丝杀气。即使是一个不懂刀的外行人,也能从刀身那种流动的杀气重感知到这是一把绝世的好刀。
  这确实是一把好刀:刀身是精铁打制,烧刃纹流畅漂亮,刀鞘与刀柄则皆为上好的水曲柳所制,也不知用什么处理过,木料呈现的是漂亮的大红色,刀鞘与刀柄都包着铜,如若细细看去,刀鞘中央的那块铜饰之上还雕了一只极为威严的吊睛大虎,正回首长啸。
  横刀是陈子烁晚间赏与他的,以奖励他连胜八场、入了羽林军一事。
  陈子烁当时告诉他,这刀原是前朝战功赫赫的孟栖一孟老将军的兵刃,孟老将军过世之时,将此刀赠与了自己最为信任的下属、左将军顾之武,后顾之武被人揭发通敌卖国,判了满门抄斩之罪,这把刀便进了大魏国库。
  未料想三四年后,刑部查出顾之武是被人陷害的,顾之武的案子翻了案,这位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的青年将军,却早已化为了乱葬岗中的一具枯骨,甚至连他唯一的血脉——顾家年方未满周岁的小公子,也死在了牢狱之中。
  先帝为顾家上下安葬之时,犹豫许久,终究没把此刀一并葬入墓中,而是转赠于当时已经身为太子的陈子烁,要他引以为戒,莫要辜负忠良。
  陈子烁说:“先帝的教训,朕自会铭记心中,但是一把好刀藏于库中,日渐老去,总是可惜,这朝中的将军,没人配的上这把刀,你与顾之武将军同是顾姓,也算有几分缘分,朕便把这刀赐与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待,将来能让这把刀,饮一饮胡虏血。”
  而后便把这把刀赐给了顾元戎。
  顾元戎在灯下细细赏完了这把刀,而后将刀收回刀鞘,又看着刀身轻轻笑了笑,“岂止是一个顾姓……”
  “公子?”杞柳在卧房门外轻声唤道。
  顾元戎闻声,一边儿将刀放回刀架,一边儿道:“进来。”
  杞柳这才开了门,手中端着个木盘子,里面是羽林军大红色的战袍长裤、快及膝的皮长靴和玄色的皮甲,茯苓跟在她后面,手中端着一铜盆的水,最后还有一个端着皂角和毛巾的万东阳。
  入了门,茯苓和万东阳去一旁将洗漱的东西放在木架子上,杞柳则把木盘子放在了榻中间的小桌子上。
  “沉死了。”杞柳假嗔道。
  顾元戎笑她,“那你让万东阳拿就是了。”
  杞柳并不接他的话,而是接着抱怨道:“公子你也是犯痴,这后宫之中那家的娘娘、公子不是眼巴巴往陛下身上贴。公子你可好,乐呵呵的往外面跑,跑也就跑了,咱们公子不是一般人,是不该困死在这深宫之中,可您也选个好些的地方,干嘛非去军中吃那个劳什子的苦。”说着,从盘子之中取出那件战袍在顾元戎身上比划,又将长裤展开了比。
  顾元戎冲着茯苓和万东阳直吐舌头。
  “这回总算是改对了。”杞柳拿着衣服满意地说道。
  而后她抬头看了顾元戎一眼,又皱着眉头继续啰嗦道:“军中是十日一次沐休,期间衣服被褥有什么不舒服了,就托人回来说,奴婢们再送过去。”
  顾元戎连忙点头,“知道了。”
  杞柳蹙着的眉头却未解开,她看着顾元戎,好像还想说些什么。
  “杞柳姐姐您可行了,都快成孩子他娘了。快让公子洗漱吧,明日得早起去军中呢。”万东阳忙解救顾元戎于水深火热之中。
  杞柳这才罢了,专心伺候着顾元戎洗漱睡下。
  躺下的时候顾元戎想:这种有人关心着的感觉,真好。
  第二日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顾元戎早早起了,穿过一道高墙,进了大臣们出入的前庭,又从前庭南面的一道偏门出了宫,冯有昕已在宫门前候着,见他来了,便将人接了去羽林军的军营。
  陈子烁没去送,因为顾元戎出宫的时候他在上早朝——即使今日是林玦出使,且这一去十年八年不会回来,陈子烁也不会抛下早朝去送他,何况出宫的只是一个顾元戎,何况他每十日还要回来一次。
  而事实上,也没人期待他会去送,后宫之中,谁不知道陈子烁的欢情薄,所以杞柳他们没有期待,顾元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工具,更不会去期待。
  冯有昕斜眼去看顾元戎。
  十六岁的少年端坐在矫健的黑色骏马之上,他五官俊秀,身姿挺拔,两腿修长笔直,他腰佩长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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