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又如何?”
“钱老板,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你应当在李重双的房里吧?”
钱仲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仍是点了点头:“不错。”
“我和李重双在孙吉的房里试了试,假设周芜不在自己的房里,他是听不见钱仲文回房的,再除去死于非命的吴禄喜和刚刚暴毙的赵老板,可能动手的只有两个——郑七娘和小豆子。”
小豆子紧紧抱着猫,眼泛泪花:“不是我,我没杀人!”
不知是恐惧还是心虚,他手劲极大,那虎皮猫嘶叫一声,如同夜枭。
秦佩转头看郑七娘:“他不知你一直在帮他,甚至不知你为何帮他,何苦呢。”见郑七娘不语,他又道,“那我问你,吴禄喜被何种兵器所杀?”
郑七娘咬紧下唇:“刀。”
秦佩冷笑,郑七娘懦懦道:“斧头。”
秦佩只漠然看着她,而一旁的钱周二人缓步向小豆子移去,面露杀机。
小豆子猛然将虎皮猫摔在地上,向着秦佩扑过来,双手扼住他的咽喉。
他二人犹自厮打,钱周二人愣在原地,而郑七娘已然痴痴狂狂,反复念叨:“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第10章 第九章:十年前事费思量
即使小豆子年纪尚小,但毕竟做惯了力气活,而秦佩到底是一介弱质书生,如何敌得过他?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秦佩已毫无招架之力,被摁在地上掐住咽喉,面色涨的通红,乃至微微发紫。
“不出手么?”钱仲文看周芜。
周芜奸诈一笑:“这后生自作聪明,又知道了那许多,如何还留的得他?且不如借他人之手除掉他,反正剩下孤儿寡母,你我也好对付。”
钱仲文拱手:“周兄高见,钱某自愧不如。”
而不知是否大限将至而灵台空蕴,秦佩竟于迷离恍惚中,忆起往昔种种吉光片羽——儿时在家塾中诵读诗书,偶尔可以看见父亲站在窗外远远观望,脸上似是嘉许;义父去家中造访,父亲为自己引见时悲欣交集的神情;仲夏某日,一个看起来极为凉薄的大人淡然道:“秦大人为国尽忠,以身殉国……”
突然一声轻响,他喉中的桎梏像是一下子被击碎,小豆子软软地瘫倒在一旁,同时一双手扶住他的肩,关切道:“无碍吧?”
秦泱咳了好一阵才定过神来,只见数位彪形大汉制住钱周等人,李隐兮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手里执着一把弓箭。
秦佩扫了眼小豆子肩上伤口,敷衍道:“李兄好箭法,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李隐兮拂去身上灰尘,笑道:“我还怕我错过了好戏,如今看来,似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真巧,”秦佩闷咳道,“正好来得及帮在下收尸,实是感激不尽。”
李隐兮就当没听见他言中讽刺之意,吩咐领头一位手下:“这些人个个是丧心病狂之徒,看好他们,当心他们自尽。”
说罢,他又亲自倒了杯茶递给秦佩,不无殷勤道:“如何,真相大白了?”
秦佩极不文雅地露出眼白,走到周芜面前:“我问你,当初渡头被你们杀死那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周芜冷笑道:“你不过一个书生,又非官员狱吏,我凭什么要回答你?”他又看向李隐兮,“而且你们,这是在滥用私刑,悠悠苍天,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李隐兮悠然一笑:“哦?有意思,一个背着人命的人还敢在我面前提什么王法?”他放低了声音,露出一抹极柔和的笑意:“你知道要活剐多少刀,人才会死么?”他风姿秀美,一袭白衣立于晨光之下,但不知为何,众人见他目光,只感到惊恐无状。
秦佩淡淡插话:“三千。”
李隐兮双手笼在袖中,微微颌首:“秦兄博闻强识,那你现在猜猜,要多少刀,他才会……”
“我说,”周芜急促道,“那是约莫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还没有六全镇,而江边那渡口也还未废弃。我屡试不第,意兴阑珊地从洛京回江州老家,不巧遇上西蜀王叛乱,便从蒙山转道顺江到了万州。当时正是三月,却下起了大雪,我便和其他几人滞留在渡口。”
“十年了……”郑七娘幽幽道,似已从方才的疯癫中醒转过来。
“我们这些人,当时各个都穷困潦倒,在那个雪夜几乎冷的不能动弹。就在那时,我们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极其有钱的旅人。”周芜缓缓道来,其余人也仿似陷入十年前的往事里,唯有窗外风声在屋内回荡。
“他穿着狐裘,身上带着一个包袱,腰间有一兵器,我从某本博物志中读到过,那应是把西域的宝刀,就在这时我左手两人突然发难,与那旅人厮打起来。”
钱仲文叹了口气:“不错,那便是我和赵大哥。后来孙吉与李重双也反应过来,双拳难敌四手,很快那旅人就被我们杀了。我们搜了他的包裹,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千五百两银子,那可是笔大数目,够平常人家花销几辈子。”
小豆子的脸上满是泪痕,额上青筋都因悲愤凸了出来,郑七娘也在一边泫然欲泣。
周芜继续道:“我与吴禄喜对天发誓,此事绝不外传,他们便分给我们一人一百两封口,赵魁一人独得四百两,钱仲文、孙吉与李重双一人分了三百两。而在他怀里,我们发现了那个盒子,一直到死,他都不肯松手。那盒子好生古怪,我们都觉得此人身份必然非同寻常,而这盒子里必然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商讨之下,赵魁提出他便留在此地看守这个盒子,一旦有什么消息便知会我们。于是我们几人歃血为盟,改头换面结为异姓兄弟,而这个镇也便成了六全镇。”
秦佩蹙眉:“这些我也都料到了,那郑七娘又是何时出现的?”
周芜瞥了眼郑七娘:“当年我便觉得诡异,但赵大一头栽进去,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当夜在渡头就出现了一个女人……”他顿住不语,似有尴尬。
“然后呢?”秦佩不明就里催促道。
钱仲文冷哼一声:“还能怎样,自荐枕席后来就成了老板娘呗。”
秦佩难免有些难堪,李隐兮为他打圆场道:“后来你们便各奔前程了?”
“后来的事,我们便不知道了,而那个孩子,我们从未见过。”
小豆子哽咽道:“当时我和娘亲一道去买些吃食,在快到渡口的时候却看见那群畜生……于是娘亲便让我藏在芦花之下,她去与他们周旋。”
“都是为了我,若不是为我,娘亲这么些年何苦忍辱负重,任人欺凌!?”
郑七娘想伸手去够小豆子,无奈双手都被绑着,只能相对哀哀哭泣。
此景实在凄凉,但李隐兮竟还笑得出来:“以环兄还是猜错了,这分明是合谋而不是遮掩。”
秦佩微愠道:“我又不是查案的,卷入此事惟求自保,你又……”
李隐兮却未理他,只吩咐道:“恨狐,把这些人押至万州州府。”他又转身,对着秦佩意味深长的一笑:“我既与你世代相交,就不能眼看着你错过春闱。所以……”
“赶路吧,咱们得日夜兼程才行呵。”
作者有话要说:另不用怀疑 那个极为凉薄去秦家告知死讯的大人就是赵子熙 他情绪最稳定 因为不熟……
而且大家还记得当年周琦种茶时 第三卷开头 有个书生问过路么……那就是周芜了 望天……
第二卷:洛京春闱
第11章 第一章:却上轻舆御晚风
艳阳高照,正是插秧时节,农夫在连绵不绝的稻田里耕作,背朝苍天汗滴入土。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李隐兮沉吟道。
此刻他二人正轻车快马,向洛京疾驰而去。
车驾颠簸,秦佩无法温书,只好与李隐兮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
“想不到李兄竟如此悲天悯人,真乃栋梁之器。”
李隐兮竟点点头,坦然受之,让秦佩瞬间不知如何接腔。
两人沉默半晌,李隐兮问道:“对了,先前我便诧异,你是如何得知郑七娘是那小豆子的生母的?”
“看出来的。”秦佩惜字如金。
“哦,如何?”
秦佩有些怀缅地笑笑:“年幼时,我因顽劣被先生责罚,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拿戒尺打手心罢了。我娘就站在窗口,但却未出声拦阻,我如今想想,她那时的神情和郑七娘很有几分相似。”
“不过一人是望子成龙,一人是怕暴露行迹。”李隐兮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低低笑了起来。
见他笑得耀如春华,秦佩忍了又忍,终还是好奇问道:“为何突然发笑?”
李隐兮摇头轻叹:“你先生是拿戒尺打你,我幼时若是受罚则必然是杖责,也无人为我说半句好话。好在后来找到了个靠山,从此才事过境迁,免了那些皮肉之苦。”
此人气度不凡,知道许多朝野秘事,还与周玦相熟,秦佩之前猜测他身份若是五侯七贵也不为过,如今听到“杖责”二字,心里不由一个咯噔——须知按天启律例,除去公堂便只有宫中有权杖责。李隐兮此人,怕不是普通权贵那么简单,必是皇子亲王无疑。
秦佩离开京城日久,对宫中事毫无所知,在心里筛选了一遍,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在一边惴惴不安,李隐兮却怡然自得地打个哈欠,径自闭目养神了。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连换了十余匹马,一行人赶至洛京竟用了不到半月。
下马车的时候,秦佩只觉得自己骨架支离,双腿都在微微颤抖。
李隐兮也好不到哪里,强打精神问道:“秦兄准备落脚何处?”
秦佩蹙眉:“先父在洛京仍有故宅,自是回去看看。”
“那在下便有个不情之请了,令尊虽为官清廉,但毕竟官至吏部尚书,”李隐兮腆颜无耻道,“想来秦府也不差一间厢房,在下人生地不熟,实在无处可去,以环兄可否收留在下几晚,权当广结善缘?”
他一口洛京雅音却说自己人地生疏,秦佩只觉此人实是虚伪至极,但无奈一路东行均承蒙他照顾,拿人手短……
“好……”秦佩的声音难得有几分虚弱。
两人站在秦府之外,均愣怔得说不出话来。
朱门漆落,昏鸦颓巢,轩户凋敝,斜阳衰草。
纵然是在春日,秦佩仍禁不住感到一丝丝冷意,但仍强撑着上前一步,推开虚掩的大门。
李隐兮并未跟进去,只远远在外看着。
“要去请秦公子么?”他身旁一护卫低声道。
李隐兮摇摇头:“那宅子没法住人,他自己会出来。”
果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秦佩便推门而出,神色如常。
李隐兮迎上去,笑道:“瞧这光景,恐怕你我要找间客栈投宿了。”
秦佩低头,并未答话。
李隐兮察言观色,轻声道:“抑或者,我们去周府看看?”
“不必了,”秦佩突然打断他,“主人不在,前去叨扰,总是不好。”
他既为周玦义子,如此言辞难免让人生疑,但李隐兮却仿佛知晓内情般眯着眼笑了笑:“也罢,正巧,我的义父在洛京也有宅邸,只是远在城郊,又有些寒敝。若是以环兄不弃,不如我们先去将就几晚?”
秦佩面有难色,李隐兮又道:“城郊亦有城郊的好处,再过两日便是春闱,那里清净,也方便以环兄温书不是?”
“莫非我又要欠李兄人情了?”秦佩冷冷问道。
李隐兮莫测高深道:“那也未必,等以环兄科举考罢,在下倒是有事相求。”
一路风尘,又亲睹家宅破败、人事两非,秦佩只觉说不出的疲惫,便淡淡道:“那有劳李兄带路了。”
李隐兮义父的宅子在洛京东郊,屋子不大不过一进一出,庭院里种着几株桃树,正是花期,开得烂烂漫漫。
一进门便有人迎上来,对着李隐兮恭敬道:“小公子。”
李隐兮倒是平易,行了个礼:“叔叔、婶婶,日久未见,可都安好?”
一旁的秦佩则默然旁观,心中揣测,李隐兮的身份自然显赫,而他的义父在洛京时却幽居于此,如今迁都只留下两个佣人搭理家产,看来若是官宦,则必然清廉到了极致;而这两个佣人衣着素雅、举止得体,也不似平常大户人家狗仗主人的做派。虽未谋面,但秦佩仍忍不住对李隐兮的义父心生几许好感。
那男子上前一步:“小公子,之前海雕来吩咐过,厢房已经收拾好了。”
李隐兮笑笑,转头对秦佩道:“地方狭小,恐怕你我又只能同塌而眠了,还请以环兄勿要嫌弃啊。”
不知是否是秦佩的错觉,那男子听到“同塌而眠”四字微颤一下,似乎很是惊诧。
不明所以,秦佩只好客套道:“隐兮兄侠义好客,秦某方能有立锥之地,感激都来不及,谈什么嫌弃。”
那男子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