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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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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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越人歌最后一句,他那晚最后也未曾得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车马喧嚣,浩浩荡荡。
  既是盛世,而上下各级官衙为了彰显自己治下这种盛世气象,铺张奢侈便在所难免。
  轩辕冕端坐马车之中,听着沿路死寂中那整齐划一的颂词,不由得皱紧双眉,低声对怀恩道,“这应还在京畿道吧,可至同州了?”
  怀恩点头:“快进同州城了。”
  轩辕冕冷笑道:“让吏部立即给孤查,同州刺史以降,必有大奸。若是吏部查不出来,就让丽竞门再去查!不过是次中祀,清道不算,还扰了民生,这么多百姓放下手中生计跪在道边,倒成了他们媚上的器物了!圣人之言,他们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说罢,不禁咳了几声。他所中之毒甚是难解,太医院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让他夜里不再发作,好歹能换来几日好眠。可身子骨到底还是虚弱下来,立秋刚过,他便时常心悸乏力、咳嗽不止。他性子虽温和,骨子里却是极其执拗,对太医院的劝告均是阳奉阴违,依旧日日忙于政事,未曾有半分懈怠。
  怀恩见他面色发白,忙不迭地奉上参茶,等那阵咳止住了方敢缓声道,“此事急不得,殿下还是好生将养为善。”
  见轩辕冕薄唇一动,张口欲斥,怀恩赶紧道,“殿下,先前您曾有令让秦公子随驾,奴婢前去宣召时才发现秦公子偶感微恙,他说他怕过了病气给殿下,便不来了。”
  轩辕冕蹙眉道,“病气?还能有谁比孤病气更重么?”不过想着路途并不算远,到了东都再聚亦是一样,便歇了亲自探看的心思。
  “传御医为他诊治。”
  怀恩笑道:“奴婢自作主张,御医们已经把过脉了才敢回禀殿下。说是风寒,并无大碍,只需安心静养便好。”
  对他妄度上意的做法,轩辕冕已经连看都懒得看他,只点了点头。
  车内并未熏香,苦涩沉闷的药味四处弥漫。
  曾几何时,轩辕冕是极爱点香的,苏合、沉香、龙涎来者不拒。忙完一天的政务后回到寝宫,偷偷看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传奇小说,回忆当日所遇有趣人事,最终伴着馥郁香气沉沉入眠,仿佛那样就能驱尽梦魇,只余一夜静好。
  不像这药味,总让他想起些回不去的往事,和再回不去的人。
  马车突然颠簸一下,轩辕冕猛然睁开双目,沉声道,“怎么了?”
  怀恩愣了愣,苦笑道,“殿下,不过是被个石子硌到了。”
  这一路下来,轩辕冕除去玉体欠安外,还染上了个一惊一乍的毛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惴惴不安,简直犹如惊弓之鸟,让怀恩和身边的护卫苦不堪言。
  “这样啊……”轩辕冕重新阖眼,低笑道,“你一定在腹诽孤自从中毒之后越发不似个男子汉,更不要提稳如泰山的人君之态了,是么?”
  怀恩赶紧跪下,颤声道,“奴婢不敢。”
  轩辕冕摆摆手,“无妨,你据实上报便是了。”
  怀恩周身一颤,却不敢抬头,此刻就听轩辕冕道,“你是个小黄门的时候便一直跟在孤身边,你的身份孤也一早便知晓。别怕,你的忠心孤从未猜疑过,而孤也一直信父皇……”
  怀恩又是惊骇,又是后怕,兀自跪着瑟瑟发抖。
  轩辕冕并未看他,只喃喃道,“近来常感心悸,总觉得有祸事将至……发生了这么多事,孤如今……真的是怕了。”
  
  第94章 第八章:洛阳城里见秋风
  
  朝廷虽已迁至西京长安,洛京虽不似往日烜赫,可到底是做了百年帝都的东京,依旧是车马喧喧,似锦繁华。随轩辕冕前来中祀的王公宗室,在洛京大多都有私宅,轩辕冕素来不喜饮宴,便借了斋戒之名让他们各自归去沐浴焚香,不必伴驾。
  先前洛京秦府早被变卖,秦佩本打算腆着脸跟着赵子熙回府,正好将后来事交代一二。正巧赵子熙听闻午桥桂花开得正好,一时起意欲采些回去酿酒,秦佩本就无事可做,自是跟着鞍前马后。谁料车马刚到城门,就见怀恩公公笑吟吟地立在城门口,一副守株待兔之状。
  许是幼时常在宫中行走的关系,赵子熙向来对内侍谦和,见是轩辕冕身边的东宫内坊令,便掀开车帘,点头致意,“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怀恩恭谨行礼,又对秦佩笑道,“仆从们遍寻秦公子不得,最后殿下猜是在赵阁老这儿,便叫奴婢在此候着,果是如此。殿下想邀公子同游邙山,晚上便宿在圣上登基前的别苑。”
  秦佩下意识地想回绝,却听赵子熙一口应承,“既是太子谕令,哪有不遵的?正好年轻人在一处也热闹热闹,省的和我这个老头子相见两生厌。”
  秦佩看着他嘴角抽搐——他如今虽近知天命之年,可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不惑,哪里有半分老态?看他生厌怕是真话吧……
  无奈之下,秦佩只得别过赵子熙乖乖下车,跟着怀恩向城门外而去。
  果然,那架极为眼熟的马车就停在城门外一棵老槐树下。
  轩辕冕在车马上召见秦佩也有过多次,可不知为何,今日能再见轩辕冕,秦佩却觉格外雀跃,于是抿唇一笑,便掀帘进去。
  轩辕冕正临窗看书,秦佩见封面似乎还是那本《御剑鹤鸣》,心知年余来轩辕冕诸事不顺、身心交病,并无有闲情看传奇志异,故而一年多过去,这本竟还未读完。思及此处,难免心中阵阵泛酸。
  “哦,以环,”轩辕冕留意到他,对他笑笑,“邙山别苑你还未去过罢?父皇、亚父还有魏国公年少时常来游幸,魏国公兼领丽竞门时更长居彼处。”
  那岂不是秦泱也常盘桓于此?
  秦佩面色一僵。
  轩辕冕淡淡一笑,“孤知道你有事瞒着孤,孤又何尝没有事瞒着你?并不是说作为至交好友就该将对方的私隐打探得一清二楚,只是世上有些事,就如同人的创口一般,若是不忍一时之痛将创口隔开,让脓流出来,最后不仅伤好不了,反而会累及性命。”
  他口气笃定,仿佛已知秦佩谋划。
  心下陡然一惊,秦佩手中茶盏晃了晃,溢出几许茶水,忙不迭地让身边小黄门擦拭干净。
  轩辕冕知他心虚,却也不逼他,继续低头看他的传奇。
  秦佩更是不敢看他,只闷闷点了点头,权作应允。
  幸好车马驶得极快,转眼便到了邙山山脚,未让秦佩尴尬太久。
  “以环,爬的动么?”
  秦佩似笑非笑地,“殿下可去问问旁人,你我谁更像个文弱书生。”
  轩辕冕也不恼,“也是,以环可是个顶天立地的西北男儿,自然孔武壮硕。”说罢,似是赌气,他竟未等秦佩,而是快步疾走,拾阶而上。
  秦佩只好快步跟上,两人脚程不慢,不出一个时辰竟已到了山腰处的别苑。
  这别苑鲜有人至,又在深山之中,难免少了几分人气,幸而常有人洒扫,倒还算得上干净古朴。
  一路风尘,二人心中均知晚上必有一番长谈,便随意用了素斋,沐浴更衣。
  果然,秦佩方换好衣裳,就听怀恩在门口道,“秦公子,殿下请你往西厢一叙。”
  该来的总是要来……
  秦佩心里闪过无数念头,首先他不能肯定对他身世,轩辕冕到底知晓多少,其次,不管如何,那些突厥人与雍王勾结,作恶甚多,秦佩虽有把握轩辕冕不会迁怒自己,但这些人万里而来,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自己,若是弃他们于不顾,不仅道义上过不去,自己良心也是不安。
  许是胡思乱想地太过投入,再回过神来,秦佩已然站在厢房之内,面前是一身中衣,闲适自得的轩辕冕。
  秦佩将要行礼,就听轩辕冕道,“免礼坐罢,今日无君臣上下,只有兄弟手足。”
  秦佩避开他的视线,在他对面凭几坐下,看着轩辕冕烹茶。
  “以环……孤依稀记得距上回你我在洛京,也不过两年工夫,可人事更改,可谓天翻地覆。若问彼时的李隐兮,怕是万万想不到会有今日情状。”
  秦佩看着他细心将茶沫挑出,又将茶盏递来,心头一颤。
  轩辕冕端详他神情,心知不管是已经想通还是情难自控,秦佩应不会再有所欺瞒,便低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你便当今日孤还是那万州渡头的李隐兮,孤也只当你是秦以环,不是什么别的……”
  “孤?”秦佩笑笑,“李隐兮可不会成日里称孤道寡,何况,在万州、在洛京李隐兮可将秦某瞒得好苦,谈什么坦诚相见?”
  轩辕冕轻咳一声,不知是不适还是尴尬,“今时不同往日,你我交情也不可同日而语。反正自今日始,孤自会坦诚相对,不再有半句虚言。”
  秦佩沉默半晌,忽然伸手碰了碰轩辕冕的手指,手及之处,一片冰凉。
  “好。”秦佩淡淡应了,一边将身上外裳解下,披在轩辕冕身上。
  轩辕冕低头一笑,拢了拢领口,“也罢,明日祭祀,宗室云集,雍王怕是要动手。他最是个好面子的人,断不可能让太多人目睹,估计除去我们几兄弟,最多再留几个宗室在场。到时候,你便随其他人一道退下就是。”
  秦佩点点头,“殿下有应对之策便好。”
  轩辕冕蹙眉看他,不由得想起与秦佩初识之时,彼时的秦佩牙尖嘴利、冷言冷语,很是不讨人喜欢,而那时的秦佩虽谈不上无忧无虑,可也不似今日这般满腔愁绪,恭顺乖觉得让人感到陌生。
  轩辕冕自嘲苦笑,恐怕自己还真的是个克母克友的命格。
  就算秦泱与突厥有什么牵连,若是秦佩不曾识得自己,抽身而退,干净利落,恐怕也比如今好上不少罢?
  
  第95章 第九章:离情盈抱终无语
  
  说是坦诚相见,可真当二人在小小的厢房内对坐饮茶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各自捧着茶盏,任由千万思绪在九曲回肠兜兜转转。
  “殿下将这么多宗室召集与此,到底是何用意?”秦佩最终还是开口了。
  轩辕冕笑笑,“雍王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孤想趁着宗室都在,一次解决了。他的谋算,呵,也不过是那些,不是逼宫谋反,就是伪造圣旨,再不然就是拿着解药逼着孤放弃储位。以他的谋略也不外乎这么几种,孤早已安排妥当。”
  不知想起什么,轩辕冕随手用茶挟敲了敲茶盏,“若他当真有那个气魄胆量率着千人万人围了洛京,孤倒还对他有几分佩服,也不辜负皇父对他的宠爱,但以孤对他的了解,他怕是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手段。”
  秦佩紧蹙双眉,“雍王一党向来行事龌龊,从不光明正大。正是因此,他必会拿解药胁迫你,你又该如何?”
  轩辕冕勾起嘴角,“储位孤是绝对不可能让给他的,就算是孤明日便死于非命,孤也要确保皇位不至于落到他的手上。你可知雍王几番算计,最错一点是什么?”
  秦佩沉吟半晌,低声道,“他错就错在他不该以己度人,以至于小觑了殿下。殿下与他均在乎储位,可区别便在于,他虽口口声声说争夺那储位是为了一展个人的抱负,可却从未想到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到底意味着什么。就譬如他可以为了夺取储位不顾苍生社稷,殿下却可以抛却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也要将天下托付到最贤德的人手上……”
  轩辕冕愣住,掩饰般地端起杯子,掩去眼底动容。
  “孤并不似你说的这般光风霁月,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算计……孤想说的是,他处处都学着父皇,可偏偏又都只学了个皮毛,当真画虎不成反类犬。要是他当真如同父皇一般英明神武,孤现下就把储位让给他,若是他容不下孤,孤就是死在他手里,也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语气淡漠,却不带半分怨气。
  “你恨他么?“秦佩冷不丁问道。
  轩辕冕想了想,苦笑,“恨,自然是恨的。可若是要孤杀了他,恐怕还是做不到。”
  秦佩不置可否,“若是他事败,他的家眷殿下又准备如何处置?”
  “父皇虽然不曾明说,但孤猜测,他应也不想见我等自相残杀……”轩辕冕一叹,“不瞒你说,行前孤曾命人代孤往终南面圣,父皇命孤自行决断。”
  “陛下这是甩手不管了?”秦佩挑眉,“既是如此,就算你灭了雍王府满门,也算是便宜从事。”
  轩辕冕摇头,“将他杀了,除去能逞一时意气,又有何好处?孤不仅会留下个刻薄寡恩的名声,朝野上下亦会人心浮动,更紧要的是,杀了自己的亲生兄弟,难道孤就真的心满意足了?“秦佩突然笑出声来,身子往前倾了倾,“我问你,若有个你曾视若手足的人叛了你,最后伏诛了……”
  轩辕冕看着自己愕然面孔在他琥珀般的瞳孔里放大,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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