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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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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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佩打开窗,遥望漫天星子,若有所失。
  掐指算来,也有七八年不曾回过洛京了。父亲早逝,每每提起他时,世伯们均神色黯然,隐隐还带着些悲悯。幼时少不更事,如今想来,父亲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三十岁出头便撒手人寰,也许义父世伯们是怕自己重蹈覆辙,少年早夭?
  离春闱还有不足一月,离洛京却是三千里有余……
  秦佩正自胡思乱想,隔壁厢房却突然传出东西碎裂之声,随即便是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秦佩蹙眉,轻手轻脚地踱到墙根,贴着窗棂。
  其中一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喑哑难辨,不过约莫是个男子,另一人自然便是厢房的主人李重双,即使看不到他的脸,光从他清雅柔和的嗓音,秦佩大概也猜到此人脸上一定是神情自若,云淡风轻。
  那个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李重双很是愉悦地轻笑:“那便说定了,慢走不送。”
  脚步声渐行渐远,秦佩带着满心的疑虑走回榻边,两个厢房间的轩窗却被推开了。
  李重双极没站姿地倚在窗边,手里执着一把素白纸扇,笑容可掬:“夜半更深,秦公子也不能成眠么?”
  难得一次做墙下君子就被抓了个正着,秦佩尴尬至极,脸色却是分毫不改:“古有山深闻鹧鸪,今有野村伴昏鸦,心中凄切自然辗转反侧了。”
  李重双侧过头看他,眼中是莫名让秦佩厌恶的诚挚:“良辰美景,天光正好,若是不弃,秦公子不妨屈尊与愚兄小酌两杯?”
  秦佩正想婉拒,李重双却从随身包裹里翻出一个纸袋。秦佩是好茶之人,一眼便看出是君山银针,途径之处皆是荒僻乡野,喝的也都是粗制浓茶,看着李重双胜券在握的眼神,秦佩恨恨地把推托之词咽回腹中。
  “冒昧问句,秦兄何年生辰?”李重双边沏茶边问道。
  秦佩扫他一眼有些警戒:“你我二人萍水相逢,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李重双递茶给他:“都是他乡之客,秦兄何必如此敌意?”他轻笑了下,纤长手指抚过扇骨,“我是德泽二年生人。”
  坐得近了,秦佩才瞥见那纸扇上用正楷题了一“勉”字,不是什么名家手笔,但却无比端正。他依然穿着那件月白长衫,很普通的布料,身边带的东西也是寥寥,几乎看不出此人家境如何、乡关何处。
  出门在外,秦佩谨慎答道:“我比你虚长一岁。”
  “来,那我便以茶代酒,敬过秦兄了。”李重双执杯正要送入口中,楼下天井中却传来一声惨叫。
  “孙员外!”
  秦佩勃然而起,对面的李重双却安坐如山,手中茶水丝毫未动。
  “有意思。”他微笑着抿了口茶。
  
  第4章 第三章:黑尘犹暗新焦土
  
  两人匆匆赶到楼下,只见郑七娘发鬓散乱,跌跌撞撞,姣好的面容上是一条条血印,应是惊恐之下用指甲抓挠所致。
  此刻正是五更不到,天色尚早,其余人想来都在酣睡,听到动静才纷纷奔下楼来。
  秦佩和李重双都站着一动不动,而位于一楼的天字房里烈焰冲天,廊柱与粉墙都被浓烟熏成漆黑。
  最骇人的是,在熊熊烈火中,众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纸窗上一个身影正狂乱挣扎。
  “孙老三!”匆匆赶来的钱仲文大吼一声。
  秦佩的目光逡巡一圈,观察众人神色。
  郑七娘厉声尖叫,缩在赵魁怀里,花容失色泪痕满面。
  赵魁憨厚面容在火光照映下有些扭曲,一边安抚着郑七娘一边大叫“报官”。
  小豆子年纪还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来已经被吓傻了。
  至于其余人,钱仲文惊惶,吴禄喜惊骇,周芜惊恐,一旁的李重双……
  注意到秦佩的打量,李重双勾起嘴角,狭长凤眼里映着漫天火光,妖异的明艳。
  整整半个时辰后,大火才慢慢平息。赵魁和郑七娘欲哭无泪地看着最好的厢房成了一团焦炭,小豆子勉强支撑着拿笤帚抹布前去打扫,其余众人则开始了争执。
  “一定是你,其他人都住在楼上,只有你住在楼下!”钱仲文退后几步,手指着周芜,像是看到真凶一般。
  周芜脸色青灰:“你不要血口喷人,倘若因为我住在楼下就要被怀疑,那你不是更有嫌疑?我就住你楼下,四更的时候,我听见你房门响了,然而过了半个时辰你才回房!”
  钱仲文跳脚:“你胡说,我是起夜小解的,统共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哪里有半个时辰?”
  “我看分明就是你,原因你自己清楚!”周芜褪下了温文尔雅的表皮,神情怨毒得可怕。
  “都不要说了!”吴禄喜大叫起来,“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走,我要回去。”
  一听他要走,正在争执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钱仲文冷笑道:“回哪里去?难道那东西你不想要了么?”
  一听这话,不仅吴禄喜安静下来,连正在啜泣的赵魁郑七娘都露出古怪神情,秦佩猛然意识到,这里的人显然都是之前相熟的,来六全镇自然是别有用意,那么自己在这里可谓相当碍事。
  孙吉被活活烧死,和他们所遮掩之事关系极大,假使这些人害怕事情暴露临时起意……想到这里,秦佩不由得背脊发凉。
  “啪”的一声,李重双打开折扇,造作道:“老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我们如何继续安心住下去?我看不如房钱减半,怎样?”
  赵魁这时候哪有空关心房钱,极不耐烦地摆摆手:“事到如今,大家心知肚明……”
  李重双打断他:“反正我是再不敢一个人睡了,我要和秦兄住一间屋。”
  正在众人喧闹间,县衙的仵作和捕快姗姗来迟。仵作将尸首带去义庄,而胡姓捕快则开始一一盘问。
  “昨夜四更时候,尔等都在何处做何事有何人作证?谁第一个发现走水的?”
  郑七娘拢了拢发鬓,做了个万福:“回官爷的话,是奴家……”她欲言又止,泪珠在如丝媚眼里转了一圈才缓缓落下。
  胡捕快骨头都酥了半截,和颜悦色问道:“夫人休慌,且细细道来。”
  “奴家每日四更时候都要到后厨磨些豆腐,今日也不例外,结果磨了一半奴家突然听到有人叫唤,就出来看看,结果就看到,就看到……”说着郑七娘又开始抽泣起来。
  秦佩和李重双对视一眼,他二人住的厢房离孙吉的厢房不远,他们当时又都醒着,可他们并没有听到任何异样声音,郑七娘明显在撒谎,可她为什么要这般做呢?
  秦佩的疑虑并未持续太久,胡捕快用一种截然不同的腔调开口问道:“那边那个,你呢?”
  秦佩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胡捕快极不耐烦道:“别看了,就是你,那个蓝衣后生。”
  怔忪间,李重双不紧不慢地解围道:“回大人的话,当时小的正与秦兄一道饮茶,不过我二人不若老板娘耳聪目明,当时我们并未听到有人叫嚷。”
  胡捕快又看向钱仲文,后者忙不迭地澄清:“四更天,我自然早就睡熟了。”
  “可有人为你作证?”
  钱仲文有些为难:“那倒是没有……”
  他踌躇间,周芜也开口了:“我当时也在房里睡熟了,也未发觉异样。”
  方才还斗得你死我活的人,如今却纷纷为对方开脱,秦佩再次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顺着问下去,赵魁去县城买炭,证人是卖炭翁,小豆子在睡觉,证人是客栈里的虎皮猫,而问到吴禄喜的时候……
  吴禄喜浑身颤抖:“一定是他,错不了……”
  “说清楚点,不要神神叨叨的”
  周芜扯住吴禄喜的袖子:“破案是大人的事情,你不要胡说八道,阻碍大人办案。”
  吴禄喜一双牛眼圆睁,像是想到什么非常可怖的事情:“三月飞雪,江边渡头,你们都忘了么?”
  赵魁钱仲文等人脸色都是一变,周芜猛然甩了吴禄喜一个耳光:“住嘴!”
  “你们在说什么?”小豆子懵懂问道。
  “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这样,官爷您看我们是不是先接着开张,这个案子让大人们慢慢审?”郑七娘巧笑倩兮,悄悄塞给胡捕快一锭银子。
  胡捕快会意:“此案衙门自然会全力以赴,请诸位稍安勿躁。”他看向身后的衙役们,“咱们走。”
  衙役们前脚走,秦佩后脚就上楼回房,打开五经,思绪却又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吱呀一声,李重双拎着自己的行囊,也不问主人的意思,径自漫步踱了进来,秦佩皱眉:“李兄这是何意?”
  在他对面坐下来,不紧不慢地给二人各倒了杯茶水,李重双轻笑道:“我前不久碰巧听说个故事,或许会对秦兄的胃口。想听么?”
  
  第5章 第四章:一夜凉风惊去燕
  
  秦佩不作声,径自冷着一张脸。
  李重双当他默认,便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添了杯水,笑意诡秘道:“我虽然姓李,但却不叫重双。”
  秦佩淡淡听着,不予置评。
  他表现得似乎比预想的要镇定许多,让李重双觉得有些无趣:“你是如何知道的?”
  “其一,客栈中其他人相互之间显是熟识,而他们全是一般年纪——最年少的周芜与郑七娘都在四十上下;其二,”秦佩向来木讷,此刻双目却是炯炯,“你出现的时候,他们各个惊悚莫名,这样无非有两种可能,一,你与他们熟识之人太像了,让他们感叹造物神奇,二,你与他们熟识之人毫无相类之处……”
  “呐,你怎么看?”晨光渐起,李重双干脆和衣侧躺在榻上,褪去满脸的莫测高深,托腮看他,总算露出些少年情状来。
  见他欣然自得,秦佩也不再拿腔作势,放松起来:“李兄芝兰仙品,自然不似凡人。李兄别卖关子了,还是先把那故事讲完罢。”
  李重双轻笑出声:“我离家游历,途径剑南道,本打算直接北上,但临时起意,想去嘉州那座大佛看看,便绕道来了万州,到了六全镇外的那座渡头。”
  秦佩蹙眉:“可那渡头不是早已废弃了么?”
  李重双伸手玩弄摇曳烛火,让本就幽深的厢房显得愈加暗昧:“可那江滩上躺着一个人。”
  秦佩压低声音:“死人?”
  “正是。”李重双悠然道,“是个中年男子,穿戴齐整,还带着笔砚纸墨,像是个读书人。”
  “他才是真正的李重双。”秦佩喃喃道。
  “聪明。”“李重双”赞许道,“当时他仰面朝上,显然已经死了不少时辰了,而我从他身上找到了这个……”他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正是前些日子佯做无意给吴禄喜等人所看的那张。
  秦佩接过来,扫了一眼便皱起眉头,素白纸笺上用蝇头小楷写了寥寥四行字——三月飞雪,江边渡头,暮春草长,乾乾不息。
  他皱紧眉头,脑海中千钟想法掠过。
  “别想了,不是藏头也不是缩尾,就是首普通的诗。”
  秦佩又勉力想了片刻,最终点头道:“李兄高才,的确是这样没错。三月飞雪江边渡头是吴禄喜惊惶下漏出的句子,三月是个时节,江边渡头指的应该就是六全镇,我想应该和某件陈年旧事有关。君子乾乾不息于诚出自通书,应当指的是当年的什么约定。至于这个暮春草长……”
  “李重双”向着窗外望去:“你猜到的事情,他们应当也一早知道。吴禄喜何须如此忐忑,此时此地你我二人才是真的危如累卵。”
  秦佩心中透亮,不管这个李重双言谈举止是如何诡异蹊跷,单就这个喜来客栈而言,他与自己都是机缘巧合无意之间被卷入进来,又偏巧猜到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所以李兄才费尽心机拖我下水,就算死也要找个垫背的,是么?”秦佩面无表情道。
  “李重双”露齿大笑:“秦兄如此贸贸然地将我一片丹心弃若敝履,真是让李某人肝肠寸断胆战心寒哪。”
  秦佩不理会他的装腔作势:“暮春草长必然另有深意,想来应是他们相约之事,会让这些人从各地而来,还惹出了一桩命案……”
  “李重双”渐渐收了笑意:“秦兄,想不想和我打一个赌。”
  “我从不打赌,至少不会和无名无姓的人打赌。”秦佩直视着他的眼睛。
  “李重双”玩味地看他:“秦兄准备拿什么来换?”
  秦佩冷哼一声:“我还没那么想知道。”
  “你这人,真没意思。”“李重双”翻了个身,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如果你要下去,告诉那个店小二,让他送壶茶再捎些点心,一夜未眠,我想小憩片刻,便不下去了。”
  点点头,秦佩自顾自地往下走,迎面撞上吴禄喜。
  “吴兄,你这是要去?”
  吴禄喜脸色衰败,一把抓住秦佩的袖子:“如果有人问起,千万不要说你见过我。”
  秦佩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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