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和言家小六拜会萧府后当即回去,此举不但杜绝失礼的声名,也不沾亲近的讹传,对言家、江家、萧府皆甚为妥当,了悟其中妙处的萧泓却有些沮丧,原来言家借铭文之口诳了他以此试探他进退器量,一想到自己矫情十足姿态,顿生惭愧。
走出后廊,入耳琴筝隐隐传至,穿梭在花墙下,顺着声息看去,花园灯火如炽,请在园内女眷们笑语莺莺。今日半壁月轮掩映,正是蹬亭观晚荷的大好时节。
沿着花园子外墙绕过,萧泓和出院门的胞弟迎了正面。抽了得空,溜出花园子的萧二公子连忙施礼礼让一旁。
源于萧泓自幼求学在外,性情也谨慎,年纪相差不大的兄弟间严厉多于亲昵。如今,胞弟将要继承家业,萧泓也予以礼遇,邀着一同往父亲的书斋去,同行的会儿寻着话随意聊,今日的话题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今日拜访的言家小六,胞弟好奇已久,今日见得了,感觉如何?
听了长兄询问,二公子雀跃起来,代替“闭门思过”的长兄服侍在父母身边的他借着时机见得传闻中言家幺子,由不得赞叹声声,“与传闻丝毫不差,乖巧娇怜,行止温婉娇怜。这般颜色,在世间早晚要出事,果然嫁了去才是妥当。”
乖巧?温婉?说得是言家小六?慢慢拢着衣襟,萧泓侧目和胞弟对视了一眼。
“大哥,怎么了?”
“……,好眼光。”收回目光,萧泓往前走。算了,乍乍看不清言家小六真面目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胞弟一人。
先前被扮乖的言家小六深深刺激了一下,之后介于江氏来了就走的爽快劲,萧大人敏感的情绪也随之缓和,回避女眷,用了餐后,一如既往在书斋临帖以育涵养。
得以内仆通禀,他有些意外,萧泓也这般快就回来了?搁下笔,询问道:“言家找你如何说的?”
得了兄长“对看不清、理不顺的任何事情,只需要看着、听着就行了”的训教,萧府二公子自动退立一旁眨着眼睛旁听着。
将和耀辉之间的玩笑话隐了不表,亦没将言茂避而不见的事说出来,含蓄两可,萧泓道:“伯父寻我过去斥责了一番,着我明日速速回营,京中再出任何事端,也不许再寻机返回。”
听了言茂呵斥了自家长子,听了心下大不甘的萧大人瞪了萧泓一眼,心下稍盘恒,也知萧泓此举着实该责备,沉声道:“就这些?没说其他?”
萧泓道:“伯父说他对京中人皆不熟悉,一旦圣意顺着民意随之而下,大局即定,请哪位大人出面保媒,就需要我们萧府用心了。”
保媒?这么说,是谈妥了?媒人嘛,不二人选,一定赖着永固王爷了,不然,还有别位愿意掺和不成?
“言家应下了?”摆摆手,先将媒人人选的事撇在一旁,被言家折腾得怕了的萧大人向萧泓确认着。
昨日起,言茂责令言家小三出家的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不管此事是真还是假,这种局面下,言家小三断不能为了回避此事选择出家,不然,言家、萧府陷入流言蜚语再难自拔,而一再促成此事的背后那些位为此失去颜面,一旦生起是非,后果断是了不得。如今,正值士林理亏,错过了这个时机,再难寻这样的好时机了。
萧泓直言道:“父亲,言家是明眼人。几番计较下来,早已心中有数。”
听了这话,萧大人难语,最近一桩桩一件件事端陆续涌出,天欲祸人,先以微福矫之;天欲福人,先以微祸傹之。究竟是福还是祸,谁有能知晓,不过,言家把握住这个时机,确实再明理不过了。
“父亲,此事缘由是我,反让耀辉承担言祸,您莫生出怨怼,冷了耀辉。”辞别之前,萧泓向父亲请示。冷了耀辉,就等同没了情份,别以为言家还会再妥协一回。
“现如今,再如何撇清,在外人眼中,言家萧家也是一家子人。”从塞北起就一直盯着言家小三找茬的萧大人看得清楚,行事百无禁忌的言家就属言耀辉最为沉稳敏炼。临喜临怒看涵养,逆境顺境看襟度。往后萧泓远行,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回得来的,言家小三定能帮次子一把。最主要的是,和言家这样的人家结怨,那绝对是自寻烦恼的下下策。
父亲的话让萧家兄弟心领神会,天色不早,向父亲辞别,各自回了。送别兄长,选了个空地儿,仰望半月星空,萧府二公子虔诚祈祷明天行事如意,再也别生出额外是非。
第八十六章
两更后,萧府后园雅乐稍止,意犹未尽的各位夫人们乘轿离去,萧府内华灯渐灭,内城恢复了原有的静寂。抬眼看,半轮月华涌动,将内城雕楼画栋浸入暗色之中。明日起,又将是个怎样喧嚣的日子,需得拭目以待。
晨光稍出,没心思酣睡的萧大人早早起了来,随之起身的夫人亲自服侍着夫君穿戴衣冠。
看眼前自幼青梅竹马顺其自然结作夫妻的夫人眉角的细纹,萧大人好生感慨,自幼青梅竹马顺其自然成婚的他们感情酌定,夫人心性不拘小节,为此,早些年他常受些同好暗讽,如今,京中人事全非,回首看去,曾经交好的同好多半黯淡。一声富贵狠狠挣来,瞬即消散,时间转换,着实让人唏嘘万分。
在内室服侍的侍婢忙碌着将一应梳洗用具摆好,将绸巾摆在铜盘边口,请老爷的夫人洗漱。
赶着早儿,萧泓和萧二一并过来问安。
萧泓独院中的婢仆在早些日子被萧夫人送与了言宅,这几日伺候着的是从正室和萧二院子中抽调的得力丫头,知晓了兄长来了母亲这边问安,为家族未来揪着心思的萧二也跟着过了来。他要学习的事务多着呢,万不敢将萧氏一族在他手上消弭。
富贵人家规矩一向繁杂,许多人家,亲情被墨守成规的一套套规矩给湮没,萧府规矩甚大,只是又有些例外,自萧泓自识字立志起,求学各方,同在一个京城,少有时机享受天伦,反而难见。如今,确定欲远离京城之际,反倒时不时见着。
通报后,侍女撩着帘子请两位公子在摆好早餐的厅室坐,梳洗好了的萧老爷夫人出了来,习惯了萧泓三天两头往回跑的萧夫人叮嘱着道:“隔几日就是立秋了,记得回来过节。”
这话听得萧泓暗下伤神。连从不过问夫君、爱子前程的母亲都这般说了,可见最近他轻佻到何种程度,收敛起心绪,诺诺称是,往后再不得随意了,若再寻是非惹出话来,扣上乱了军纪的规则,麻烦就大了。
立秋……
听了“立秋”二字,萧大人和次子几乎同时搁下牙筷,齐齐看向毫无反应的萧泓,心下恍悟。
难怪自家一直稳重的长子一再轻浮急着声张,难怪京中那些小子们一反常态纷纷迎头而上,难怪言家妥协得如此快捷,原因是“立秋”将至了。
原来如此,了悟过来的萧大人哑然,最近绕着言家发生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跳出来的无不涉及滔天大事,连累得身在朝中的他居然将如此大事给遗漏忘记了,萧大人对自己迟钝而暗自惆怅起来。
旁听着的萧二公子算是茅塞顿开。在民间,立秋远没有中秋来得喜庆,但自古以来,在立秋之日,王上都当需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西郊迎秋,举行祭祀仪式,并杀兽以祭,以示秋来扬武。
显而易见,今年与往年有大不同。今年起,边疆积垢显现,塞北又出现“追杀朝廷钦差”这样大逆之事,正是借秋来扬武威的时刻。王上身体病诟缠身,经历春夏,在朝中已不是密闻,今年立秋秋祭,是亲祭?还是委派?必定是京中一桩天大的事。若不能亲祭,是着至今还被禁锢在府中两位皇子之一?或是深宫中某位未成年的皇子?或是身为宗亲之长的永固王?
这桩缠绕着朝野内外的答案必定在这几日即揭晓,言家抢着在这惊天大事中语将婚事定下,可想而知,满京中又有哪个肯、哪个敢可能将是在立君之储,国之贰的盛事之时去鼓噪喧嚣?
好盘算!好念头!好心机!该想着的,言家都想着了,他人没想着的言家也全都掂量到了,一个“立秋”时节,就是一并解决此事的好时机。明明眼瞅着言家被整得惨淡,却借着时事转眼不动声色得重新稳居其上,如今,萧二公子对兄长所恋慕的言三少一手将整个京城时局把握得如此精道横生着敬佩。
瞄着次子乍现恍悟之色,暗下沮丧的萧大人心下感慨,本以为萧府定由得长子撑门立户,对次子的训育只是习教做人道理,如今虽然还有些迷糊,也算是时时用着心了。心下稍安的萧大人看向早已了然在胸的萧泓。
对上父亲有所期盼的目光,萧泓轻语道:“父亲,我所知晓的皆是说不得的事,若是不甚稍有些外露,让人起了疑窦,对萧家毫无好处。您和二弟无需多思虑,萧家只需要追随着王上,定能保得平安。”
很想探底的萧大人很清楚儿子绝非愚昧之人,在京中,不能说的无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长子这话也断了他想要询问的心思,转目看向夫人,道:“夫人,今日你可否要出门?”
听了父亲询问母亲,萧家兄弟一起低下眉目,昨日未见得江氏将小老虎带来,照着母亲心性,定要去寻访见见,不问也晓得,肯定是要出去的。
萧夫人点头回应,“昨日与几位来访的夫人相邀着去永固王府走动一下。”
去永固王府?连着萧府两位公子都很意外,母亲说去永固王府?
永固王妃从不见朝中品阶夫人,就是王族宗亲也轻易难见。逢年过节,各府遵循该有的礼数外,多年中,谁也不曾得召见过,这还罢了,问题是在如何关节时,寻着上门去,岂不留下阿谀讨巧之嫌?
看了一下沉寂下的父子三人,萧夫人抿唇含笑道:“莫要想得多了,去王府前,我会绕去言宅一趟,将小虎带出来与小郡主瞧瞧罢了。”
昨日江氏来访,并没有将她特想要一见的小老虎带过来,杜府的珍姑奶奶解释说是小虎长得不小,府内女眷众多,侍从不方便在旁边看护。这番解释是合情合理,置身漩涡中,萧夫人也明了,萧泓和言家小三的事已经绝扳不开了,时机在前,箭在弦上,当需果断,既然这婚事需位压得住阵脚的大人出面作媒,满京中,还有谁能比得永固王爷更显贵?不管此去得见还是不得见,只需在王府内随意待会儿,依照王爷才智,不难猜不出她的来意才是。
“母亲,听闻薛府老夫人最好猫,是不是真的?”搁下筷子,萧泓询问了一句。
“是啊,薛老夫人和小姐喜好猫儿,也甚喜画猫儿。”
薛府是永固王妃的娘家,是不多见能立足在京中的武将世家,虽和永固联姻为亲,多年来,断无往来。此外,上京的薛家深居简出,对子弟管教是出了名的严谨,据说,族内子弟过不了家庭内炼,皆不得在朝中谋职。最近两年,薛府几位养在深闺中的小姐陆续长成,薛府才与一些寒门书香世家稍稍有了走动。
看着意有所指的长子,萧夫人轻轻点头,微笑道:“虽和大猫儿没什么区别,小虎儿却也难见,薛老夫人应该不介意我去拜访才是。”长子想得不错,这当口,往薛府走动确实远比往永固王府走动要含蓄得多。若是永固王妃的娘家薛府能有所表示,则再好不过了。
搁下筷子,再难有食欲的萧大人默然,从萧泓此话中,他可算觉悟出些永固王妃绝不露面缘由的可能性了,王室秘辛果然不能为外人道也。为了萧家,为了自身,萧泓口风该更严实些才是。
早餐过后,身为勒令在家反省的萧泓需得往兵部报备才能回营,整理官服的萧大人自暴自弃的心绪大好,一个“立秋”分解了满京大府少爷们齐齐鼓噪的缘由,想必回府不会当真斥责自家子侄的同僚们没取笑于他的脸面。
轿乘准备妥当,一阵奔跑声息传来。已经习惯了家仆定时传递来坏消息的萧大人瞅着嘀哒哒拐过来的亲信家仆,又怎么了?天才亮,就又有了动静?
昨天诚心诚意祈祷着今日能安平的萧二公子抬眼看着苍天,看来上天各路神仙都没有理睬他的祷告。
“大人,大人!”忠心耿耿守着内城前沿,可算得着了最新消息的亲信家仆喘了两下,屏住喘息,拱手禀告:“大人,大公子,宫内下旨了。”
今日东方泛白,宫门一开,三道奏折传送出去。
第一道送往永固王府,第二道、第三道则皆送往门户紧闭的言宅了去。
不问往言家那两封旨意,应该没什么重要,江暮和言家小六本就是奉旨上京的,已经盘恒在京多日,得召见属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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