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皙简。”悔哉向那老妇人和善的笑了,“复姓公皙。”
“啊呀呀,莫非是公皙大人家的公子,城里姓公皙的……”
城里姓公皙的,似乎只有一家人。
难道说悔哉其实是……樊襄挡住老夫人想要站起的身子,“听他胡言乱语,若是公皙大人家的公子,又怎么会跟着我,还要劳烦您准备一口饭呢,我这兄弟啊,最喜欢说笑话。”
“对。”悔哉直直的看着老夫人方向,眼里却空洞的一点东西没有,“是说了个笑话,我总想着能是个大人家的公子,好好读书考功名,老夫人见笑了,我字莫悔。”
“先生,这样戏弄老人家是不对的。”樊襄将话题转向了别处,只是过了一会,那老夫人又在樊襄的名字了,樊襄倒是爽快,说自己叫单九,爹娘是京城里经商的,家中有一房妻子,全家都住在京城,今天校场来了新马,他带先生出来试试马。
☆、不食烟火尘 三
这样聊了好一会,总熬到这家厨房备好了午饭,老夫人请他们两个厢房去用,用罢后樊襄向这家丫鬟说请向老夫人说一声叨扰了,他们这就离开,改日再谢。丫鬟要去叫老夫人,被悔哉拦下了,悔哉说我们欠府上一顿饭,下次你们家主人进城,到定陶王府去取报酬就是,还特意问樊襄是不是这道理。樊襄哭笑不得,只得说是这话,改日到定陶王府去说找一个叫莫悔的,自然有人迎进去,我们先生跟定陶王府上的人好着呢。
悔哉笑笑,又要了笔要了纸写了单九于某年某日欠某府一顿饭几个字交给丫鬟,还在樊襄面前晃了一下才背手,得意洋洋的出门了。
上马之后樊襄明显要报仇,本来他是坐在樊襄后面的,樊襄现在非让他坐在前面,坐前面多累呢,招眼不说,还得弯着身才能不挡他视线,悔哉用头顶顶樊襄下巴,樊襄捏着他脸颊,“你上脸了,看我回府治你。”
“就算是樊煌于某年某日欠某府一顿饭的条子悔哉也是赶写的,王爷不至于小气到连顿饭都还不起了吧?”
悔哉是在与他说笑?这可真没见过。
“这次是你自己提的,我没找你不痛快。结果还是我错了,光看你模样,真以为你是个温柔的。”樊襄甩鞭子,“被外面的知道了身份多不方便,你明知道我不是在意给人些赏赐。说起来,简你是真名?”定陶王不问公皙,他是何等聪明的人。
“是真是假有什么碍的……”这样的颠簸磨得悔哉十分不舒服,其实任何一个动作做的久了都不好受,何况一上午都在骑马,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就被拽了上来,这王爷是铁打的吗,一点不想回府歇歇?
樊襄听他那断断续续的声音直想笑,“单九是我给自己起的名字,外面带兵不方便,所以军营里总有个单将军冲在头阵比总帅上马好多了。”
悔哉只能抓着缰绳极力不掉下去而已。
“喂,美人,你可知道有种刑罚叫木马?”樊襄突然仰头,贴着悔哉侧脸,“这腰酸背痛的感觉是否熟悉?”
悔哉没防备,竟然也一下红了脸。
“这就对了,说到这脸皮子,你总不能有本王厚,要知道外面打仗……”
“外面打仗带着女眷不大便利,军妓多为男人,以二十岁之前为佳。”悔哉扳过了樊襄的脸,“一马两命,死了便是悔哉赚了,王爷赔了,还是多看着些路。”
“哈哈,哈哈哈哈……”
进城了不过下午,樊襄以中午没有吃好为由将悔哉带去了赌坊,这就看出了悔哉的出身,绝对不是一般人家。
悔哉是什么都不懂,赌坊里的人看这两位面生,一开始压大小尽让这两位赢了,赢了一会儿有泼皮无赖上来调戏悔哉,悔哉拿着一锭银子在手里掂量掂量,然后扔到那泼皮无赖脸前头,“知道你是夸人,赏你的,再在小爷面前碍着小爷运势,看到小爷身边这位没有,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跟谁学的,居然还有模有样。樊襄憋着笑装凶神恶煞,又想起来自己身上明面里也没几两肉啊,这些人不一定放在眼里。
☆、不食烟火尘 四
果然又围来几个癞子,指指点点悔哉说脾气可真够劲,哥几个想认识认识,不知道公子给不给机会?
悔哉冷不防拽起樊襄胳膊,拨开他深衣露出里面的中衣袖口,然后向开局的看了一眼,“有识货的么,我便不讲我自己的身份了,单是这位你们就惹不起。”
樊襄把自己手拽回来,“不敢当不敢当,我陪我们家公子偶然经过这里,看着热闹就进来凑一把,要是惹了各位爷还请多担待,我们公子最忌别人夸他唇红齿白,都是大老爷们,谁不忌讳这个呢,这些个银子我们也不看在眼里,对面青楼红馆多的是乐趣,花钱也安心,路上碰到的可不都是什么善类,各位说是不是?”
“啧啧啧,听听听听,这是哪家的公子,出来吓唬人啊?!不就是几匹缎子,你以为爷爷我就买不起?”
“我叫端华木,这是我家公子。”
又是闹哄哄了一阵,四下打听端华木是谁,最后还是赌坊主人出来了,和账房先生说了好一会才弄清楚,原来这端华木是神龙军的一个副官,跟着定陶千岁打过胜仗,算是小有名气。反正有人信也有人不信,要真是神龙军的副官,那他家公子岂不是定陶千岁了?笑话,在京城是能遇到皇亲国戚不假,可大白天碰到定陶千岁这样的也未免太过无稽,况且这瘦弱模样哪里像征战之人了?樊襄趁乱丢了银子拉着悔哉挤了出去,就是不敢跑怕显心虚,走的飞快,走了好久才敢扭头。
“美人还真乐在其中啊。”樊襄擦了擦头,“都忘了是带着你出来了,好久没赌上一把我正心痒,谁知道你这倾城不是虚名,弄不好要被搁在里面了呢。”
“到底悔哉长大了又亏损了身子。”悔哉拍着胸口喘着气,“我以为至少要你为我打上一架呢。那年十四岁,两个哥哥带我上街取药……”“哦?”樊襄放慢了步子,悔哉突然噤了声,脸一下白了。两人默默向前走了一阵,樊襄在路口叫了辆民家的两人抬小娇,上轿前拍拍悔哉的肩,“你都说了你姓公皙,我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书香世家,以前对你不尊重是我错了,我这里给你认错。”
悔哉青白着脸摇了摇手,进了轿子。
及至回府都没再多说什么,外面一天好不容易说开的话就这么没了,樊襄后悔哦了那一声,就该装作不知道。
师傅正在前院练剑,见他跟悔哉并排进来马上收了势,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眼追着他们直到他们过了月亮门进后院。樊襄站在外侧挡着悔哉,还特意嚷嚷着去把华木叫来,东四街那有个地下赌坊,穿着铠甲去给本王连锅端了,一定要站在他门口大声吆喝端华木端爷爷来看望你们了,尤其是几个癞头的,带回王府来本王要亲自审问审问。
悔哉终于绷不住笑了,拉拉樊襄衣角,“王爷跟谁赌气呢?”
“逗你开心呢。”樊襄揽着他的肩膀,“不生气了?”
“不敢。”
“哎呀有时候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是你自个说你叫公皙简,我逼你不成?这都知道了,你有两个哥哥还有什么碍着的,要是不想告诉我就别露出来,这样又跟我脸子看算什么啊。”
☆、不食烟火尘 五
“不是和王爷生气。”悔哉不着痕迹的拂下樊襄的手,“是悔哉自己跟自己生气,悔哉自叫悔哉起,就发誓跟以前再没有关系,将才心里动了忌讳,所以难受了一阵,王爷不必跟悔哉认真。”
“为什么要叫悔哉,他给起的?”
“是自己起的。”悔哉跟在樊襄后面跨过门槛,华木正候在里面,看到樊襄是一脸的无奈,悔哉偏头笑了笑,“悔哉悔哉。”
“去啊,不是叫你去端了赌坊,你还愣着干什么!”
“爷。”华木挠挠头,“华木还是伺候您跟公子用晚饭吧。”
“本王在外面受了欺负,你还在这讨价还价,真不如单九他们,不是单九长的太凶……叫单九去,给本王端了那赌坊!”“王爷。”悔哉拦在樊襄脸前,手背在后面向华木摇了摇,“跟市井流氓有什么好认真的,您就是想逗我笑,我也笑了,别为难别人。”然后转身向后面那个人,“还不快去叫丫鬟来。”
华木没见过王爷这样的,王爷这种认真又愚笨的样子……真不好说。华木拱拱手,出去了。
“单九不是就是你自己么?”
“你都叫自己悔哉了,我再不济也不能叫单九。单九原是封疆大将,不过他营里总出事,喝兵血抢老百姓口粮奸(和谐)淫妇女都干过,于是我到边疆之后……也就是我的领军了,有时候冲着他的名上战场,反正打仗谁看谁,排兵布阵安排妥当就是了。”
“长的跟王爷很像?”
“像……”樊襄卸了劲瘫在床上,“他是光头大肚腩双下巴,鞋袜都得单独给他缝,像?”
“像。”悔哉按按樊襄肚子,笑的开心,“跟王爷一模一样。”
樊襄翻身把悔哉压在身下,直直的看着他,悔哉两手被压在耳边,偏过头去,脸上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怯懦,“王爷?”
“别叫我王爷,刚才不还是我我你你的亲昵。”樊襄眼里满是迷茫,用手指触摸他的鼻翼和人中,“悔哉又变成可爱的了。”
悔哉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但呼吸还是轻的。樊襄由他下颌一路探进锁骨里去,悔哉没反应,樊襄笑了笑翻身叫人上吃的,自己在旁边吃的差不多了看床上悔哉还是没有要动的样子。
他心里是装了太多东西,现在不好受吧。
也怪可怜的,偏偏什么都遇到他身上了。本该他负别人,结果非但好好的公皙家少爷做不成,还被掳到皇宫陪那个吸人精气的皇帝去了。怨不得他难受,是庶出的女儿不能入族谱都够遗憾一辈子了,这个明明是能有一番作为的少年才俊,最后被安上个倾城美人之名,当成个女人家跟后妃争宠去了,真教人啼笑皆非。
叫星儿打听那么久的事没着落,公皙简倒是自己给说出来了。樊襄拿起一卷古本,靠着桌子歪头看去,脑子里想的却还是悔哉的事。
一开始还觉得他皇兄跟悔哉都是疯子,一个让喝药,一个就喝药,现在想想也是有情可原的了。外出征战,好男儿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做敌军俘虏,他公皙简但凡有点骨气也应该是想以才服人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着,况且,樊襄发现自己忘了最根源的,悔哉是有官职的。
☆、本有报国志 一
他在朝廷里是有官职的,那么,是先封了官后进的宫,还是先进了宫才封的官?这不难查,叫人查去便是。
只是不管是先官后宠还是由宠而官,他皇兄的做法都不让人信服。宠一个人不该以折杀了这个人的精气神,纯捏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为代价,悔哉现在说话是个什么样子,一句两句,三句四句,他恨不得你跟他生气生大了,直接杀了他。
从前他是觉得悔哉那副整日痛苦不已的模样是装出来的,想起来就叫人厌恶,但自知道了他的出身起,忽然又觉得以前推断的不对了。若是郢轻这样的,因为样貌才能为所欲为才能锦衣玉食,那排斥他皇兄和他这份宠爱还要拿出一副不甘心情愿的样子就叫人倒胃口了,这不正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然而悔哉呢,不,然而公皙简呢?其实是不想被男人当女人宠的吧,他在边疆时间久了,并不知道悔哉排行第几,从前是什么名声,单从内朝没有多少人骂他这点看……应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那他那副偶尔张狂出来的清高就有情可原了,虽然第一夜是那样,不过……那不是被他皇兄有意折辱了才送来的?
看来看人,偶尔不能信第一眼。
“王爷。”悔哉像是刚睡醒了,撑起身子来,樊襄放下书,端起灯到床边坐下,悔哉靠着床架子,一手搭在自己额上,“几时了?”
“看你下次还嘴硬不嘴硬。”樊襄将灯放在地上,“起来吃点东西。”
悔哉摇摇头,“悔哉将才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到什么,关于我么。”
“王爷还记得白天悔哉问您,究竟要悔哉是什么目的,要您说清楚,哪怕以后都不好相处的话吗?”
“记得,怎么问的这么郑重。”
“今儿个是少数开心的日子……或许王爷也不信吧,有些事悔哉说不出来。”
你要是叫公皙简,我还有什么不能信的。樊襄把他抱进怀里,“那就别说,都忘了吧。”
“您也叫我忘了。”悔哉把头埋在他腋下,“可惜我不能感激涕零,你们……”悔哉的声音有些呜咽,“所以王爷就说,不管怎么伤人哪怕王爷说要悔哉只是为了玩弄,悔哉只想知道个明白。”
“傻瓜。”樊襄拍拍他的背,“其实也只有一个目的。”
怀里的悔哉僵了身子,抓着他的胳膊一动不动听他往下说。樊襄叹口气,看床下那一盏瘦弱烛火,“我要你帮我降官,最好被罢了兵权。天下都已经定了,我又不是那个喜欢握着权的人,我皇兄的态度你也能看明白,有你在我身边,大家都有好借口,和乐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