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非不容置疑地说：“明天去医院。”
叶修刚想说不用了吧估计就是落枕，结果看到邱非的眼神他就确定自己的抗议肯定无效。
当年那个身板细细瘦瘦的小孩儿，手脚并用都拽不动自己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连少年的轮廓都快看不见、眉目英挺的小大人了呢。
……哎哟，疼疼疼！
“平时电脑玩挺久的吧。”
年轻的医生头都不抬在病历上奋笔疾书，语气淡得像白开水。
“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离开电脑就全身不舒服，还不注意锻炼。”
叶修歪着脖子，刚才拍片子的时候好像磕碰到了哪里，脖子连带肩膀一起提出向他抗议，简直像被霸王连拳招呼上三天三夜。
他叹口气说：“哎，没办法，生活所迫。”
邱非小声问：“严重吗？”
“来得及时，不算严重。”医生大笔一挥，“比那些要动手术的好一点，但是再这么下去估计也差不多。”
叶修听到动手术有点紧张，不过他紧张的原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我以后不能玩电脑了？”
医生终于肯抬头看他一眼了——“不要命”意味的白眼。
“先给你开两个疗程的理疗，之后再来复查。”
邱非还想问什么，医生先他一步开口：“家属是吧？多看着点，一天打电脑不要超过三小时，颈椎保健操每天都要做。”
“好。”
邱非认真地答应下来，叶修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从此他失去了同一战线的好战友。
比起和自己一块儿打荣耀，邱非肯定优先监管自己不能玩太久电脑。
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叶修深知邱非执着起来是很可怕的。
周末两天叶修严格执行治疗计划，连日夜颠倒的作息都恢复了正常。吃过早饭之后去医院做理疗，回来用最快的速度把该清的任务清了，刷材料之类需要时间和人品的事统统交给邱非，战斗格式的操纵者早就能独当一面，最近作为一叶之秋亲传弟子名气越来越响。
黄少天也很给面子，和魏琛一起对叶修的不幸遭遇进行了友（充）好（分）慰（嘲）问（笑）之后，再也没来和他对着干。
不过让邱非省心的日子也就两天而已，周日晚上他就得返校。临走之前叶修扶着门框，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绝对一如既往，不辜负组织信任与重托。
邱非仍在思索。
叶修大义凛然地拿出一叶之秋的账号卡说：“你把它拿走吧，等复查完确定没问题了再还给我。工作有其他人盯着呢，我不上也没问题。”
邱非装作不知道叶修抽屉里还有一堆叫“无敌最俊朗”、“忧郁小猫猫”之类的各种职业小号，把账号卡递回去，摇摇头。
叶修清嗓子做宣誓状：“总之我肯定值得你相信。”
“嗯，相信。”邱非把行李箱拖到门外，“爸你自己小心着点儿，我走了。”
叶修习惯性地等脚步声完全消失在楼梯下，关上门，点起一支烟。
这烟是没法戒了，不抽就头痛，睡再久都没用。不过有邱非在，好歹能不再顿顿吃泡面。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身体，而且现在还多了个家人牵挂着，不能再像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那样随随便便。
话是这么说，道理全都懂，但是第二天叶修就差点违背自己的诺言。
习惯这种东西实在太难改，有人管和没人盯完全是两个概念。邱非的课程一点也不轻松，课余大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不可能每时每刻打电话回来。结果叶修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下午，等脖颈的酸痛提醒他回神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
叶修揉着后颈，起身绕客厅走了三圈，最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喂，邱非啊。方便接电话吗？”
“从家里去你们学校怎么转车比较方便来着……没事，我就出来转转，散个步。”
“嗯，就明天上午。”
“不用接我，你该干嘛干嘛。”
“哦……那正好，我就来蹭你一顿午饭。”
“行，上车给你短信。”
放下电话，叶修随手打开百度地图开始查路线。
邱非上了两年大学，他还是第一次去学校看他。
叶修自认不算太路痴，第一次和黄少天他们线下见面的时候也兜兜转转了好久，最后顺利到达了见面地点——据说环境优雅、服务一流、设备先进的，一家网吧。
但是邱非的学校实在太远了，不管怎么换车还是要两个小时才能到。
这几年大学都流行建新校区，全新校舍和大片绿化是挺高端洋气，可几乎全都位于郊区。几所大学隔墙相望，中间再开点小饭馆小宾馆和KTV，美名其曰大学城。
叶修在家门口的起始站上车，坐了个靠窗的位置。外头的风有点汽车尾气的味道，路边铺子门口几个人在讨价还价，初夏的太阳光已经热得能叫人出一身汗。
他也懒得关窗，单手撑在窗框上，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掏口袋——空的。
叶修这才想起来为了心中称得上神圣的大学校园，他连烟盒和打火机都没带。
于是他只能看着窗外行道树时快时慢地倒退，渐渐从熟悉的模样变成陌生的风景。
那个有着倔强眼神的小孩儿，不仅仅是在不经意间就长大了，而且早就在没他陪伴的路上一个人走出了那么远。
车子到站上来一个背双肩包的少年，看上去和邱非差不多大，头发剪得很清爽，白T恤白球鞋。站在叶修的座位旁边拉着吊环，书包上的挂绳随着车辆行驶摇摇晃晃。
挺好的，叶修没来由地想。
邱非给他推荐的路线只要换乘两辆公交，但是这两条线都比较拥挤。最后叶修根据百度地图选了个换乘三次还绕了点远路的方案，时间是久了点，好歹能坐上位子。最大的好处是下客站直接设在宿舍区门口，方便认路。
一路颠簸到终点，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叶修照着路牌很容易就从宿舍区走到主干道上，朝约好的一食堂慢慢走过去，也不管自己无论穿着打扮还是气质都有点格格不入。
邱非所在的大学是那片大学城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每条路都宽得能并行三辆大巴，就算很多人一股脑涌出教学楼奔向食堂也不见得会有多拥挤。
天很高，没有云。望出去只有一排整齐的梧桐树，跟卫士一样伫立着，延伸到柏油马路的尽头，叽叽喳喳地走过一群又一群大学生。除此之外看不到高楼大厦，听不见汽笛轰鸣。
叶修第一次知道原来热闹和荒凉这两个矛盾的词汇是可以共存的。就像是某个沙漠副本，背景介绍是此地荒无人烟唯有嗜血的怪兽生存，可偏偏打怪练级的玩家数不胜数，挤得视角里全是人。
邱非正在离人群稍远处的那棵树下看手机，背脊挺得笔直，像棵小小的水杉。
叶修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下一秒钟邱非就抬起头看到了他。
他们顺着人潮走进一食堂，位置已经坐满了大半。邱非让叶修先去占座，自己去打饭。
和外面的幽静不同，食堂里可是真正的人声鼎沸。校广播台推介的小清新歌曲在喇叭里一首首轮番播过去，各个窗口的大叔大妈扯着嗓子喊“同学这边打卡那边排队”，更别说学生们呼朋引伴聊天扯淡的声音了。
邱非排了很久的队，端了两碗面回来。
叶修逗他：“我千里迢迢来蹭饭，你就给我吃面啊？”
邱非把筷子递给他：“这是我们学校的特色，很好吃的。”
叶修接过筷子，把半个溏心蛋压进汤里浸着。
他一边喝汤一边说：“没你煮的好吃，不过比泡面好多了。”
邱非很习惯叶修夸人的方式，也不说话，微微笑了笑开始吃面。
他没跟叶修说，其实自己在家常做的很多菜也是从学校的菜色改良来的。当然比较奇葩的那些，比如地瓜炒菠萝，油炸香蕉什么的，他没敢往家里的食谱上添。
邱非的课是下午第二节，还有一个多小时的空闲时间可以陪叶修在校园里逛逛，反正他本来就是以散步为目的来的。
叶修好像对教学楼和学院楼没什么兴趣，一路都在仰头望天，引得好几个路人和他一样抬头张望，当然天上除了太阳以外什么都没有。
“颈椎保健，医生交代的。”叶修跟邱非解释。
“我知道，上次你拍片子的时候看到医院墙上的海报了。”
“真是年纪上去了，不服不行。”叶修继续压着颈椎转脖子，“你可千万别像我这样啊，体育课要好好上。”
邱非仔细回忆了一下，十多年前他刚刚见到叶修的时候，他也是现在这幅样子。整天没精打采又不好好打理自己，但是坐到电脑前就能立刻精神抖擞废寝忘食。
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邱非突然很希望他们能永远都这么活着，在血雨腥风的虚拟世界或者喧喧闹闹的现实社会里过着各自的生活，但是总有一扇窗口透出家的暖光，总有个地方藏着他们共同的荣耀。
走了一段，叶修突然开口问他：“邱非啊，上大学开心吗？”
“嗯？”邱非愣了一下，“还行，没什么不开心。”
“和打荣耀比起来呢？”
“这……没有可比性。”
叶修把手插在口袋里，貌似十分高深地说：“其实能比的，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嘛。”
这句话估计也只有叶修他们这样把游戏当职业的人才能真的懂，不过邱非觉得自己多少也能明白。
“对了，邱非啊……”
叶修停下仰望天空俯瞰大地的运动，把目光定格在遥远的大路尽头。
“……你们这附近有网吧吗。”
“……”
“……”
邱非看了眼手表说：“您还是和我一块儿上课去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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