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该到了,赶得上的。”
“对对,见深必须回来,他要拦马要彩礼的。”婚礼上小舅子要向新郎拦马要彩礼,给满一盘金银珠宝才让新郎的迎亲队伍前行。
“送致深出门要四男四女吧,人选都有了么?”
“听上皇的意思,要清河和阿懿两个公主送,再去宗室选两位郡主。男傧相么,以深、宁王和大长公主家的两位世子。”
“啊,阵容强大啊!”
致深脸上却不见多少欢喜,倒是厉如锦说:“当年我和今上大婚也不过如此了,父皇真真爱重致深。”
永嘉轻笑:“朕没有同胞兄弟,父皇一向拿致深当半子看的。”
众人点头称是,致深深吸口气,向东举起夜光杯:“致深遥谢上皇~”说罢将杯中美酒饮尽。血红的葡萄酒沿着唇角没入衣领里,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又是番美景了。
酒宴入夜才散,致深已醉得不轻。众人当夜便都在影园中安置,小妹照顾酒后的致深;安王和永嘉去书斋夜谈;宁王自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厉如锦说。
厉如锦和宁王各用一只银盆烫脚,宁王见厉如锦腿肚子都肿了,不免担忧道:“静池,你这接连孕子,身子可吃得消?”
厉如锦已除了腰带,正拿手在腹部打圈,看向肚腹的眼里有淡淡的担忧:“卓医正说这胎怀得不稳,不过这次我一直注意,身子倒也好过。”
宁王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如今致深的婚事终于是定下来了,有件事可以当闲话给你讲。”
“哦?”
“也是怕你们见面尴尬,当初上皇给今上定的太子妃是致深。”
厉如锦失笑:“有这事?”
“是上皇自己的意思,你也知道国公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上皇大概是想在今上身上圆了自己的遗憾,只是今上和你都不知道有这一出。”
“哪一出?”永嘉是知道上皇和国公当年的情意的。
“上皇意属致深的这一出啊!不过想来今上对致深是一点意思也没有的,不然早就成事了。”
厉如锦完全想到平时永嘉对致深不敢苟同的样子就好笑:“他俩要真在一起,那就热闹了。”
宁王想象不出致深当皇后的样子,也笑:“是啊,见面就斗嘴,要真一起过日子还不天天打架?!”
“此事就是说给我听了,也不是什么尴尬。我拿致深当弟弟的,他蛮直爽的一个人,我很喜欢他的脾气。”
“嗯,也是没心眼的。家里惯得太好,要什么都有,不需要他算计这个那个。”宁王打了呵欠,满不在意道。
永嘉和安王相对而坐,饮茶消食。
“肃州那边屯兵实施得怎么样了?”永嘉向来倚重这个佣兵一方的叔王,每年安王进京,都要向他讨教一二。
“垦荒百里,招兵两万,建了几座兵城。”
“甚好,肃州延边交给安王,朕可高枕无忧矣。”
“家国承平,今上却可垂拱而治。”
“是啊,朕做个守成之君便可。”永嘉自嘲一笑“如今河清海晏,朕唯一挂心的就是宗庙一事。”
“皇后不是?”
“先前卓卿诊过,是个公主。”
安王面上浮起难色,嘴上还是安慰道:“来日方长。”
永嘉摆摆手:“朕不能拿皇后的身子开玩笑,公主落生后,不能让他再胡来了。若是朕命中无子,百年后在宗亲里挑一个孩子过继宗庙便是。”
安王心下一阵,不知永嘉这么年轻便有此打算。虽然下面的话对不起厉如锦,他还是斟酌着开口:“其实今上可以纳几位出身不高的良家子入宫延续子嗣,到时候只认到皇后名下养便是了。”
永嘉喝了口凉掉的茶水,摇头:“都是自家叔侄,朕也不瞒你。男人总有性急的时候,朕碰过的也不止如锦一人。他在这事情上很有些骄傲,年初打杀过一对宫中的乐工。前些时日,诊出这胎是公主,倒说起要给朕纳妃。可他心里是痛的,朕知道。罢了,朕既许过此生只他一人,便不辜负他。”永嘉像是回忆起什么,微微笑道:“朕从未想过要如锦以外的人做自己的妻子,虽然这些年他变了很多,但每每想到那年平州城里迎风纵马的厉教官,朕的心里便无一处不欢喜。”
从皇帝怀念的语气里,安王似乎可以想见那是怎样的风华气度,英姿勃发……
☆、遇险
程小妹身为安王正妃,平时动一动都有丫鬟婆子伺候的。可许久不见的大哥醉成这样,她还是亲身照顾。
绞了条热气腾腾的帕子给致深擦脸,帕子挨上去,致深便睁开眼来,似醒非醒,眼泪不住从眼角往下趟。小妹吓得扔了帕子,抱住哥哥,柔声问:“大哥,是我,小妹。好端端地趟个什么泪?”
致深一把抓过妹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泣不成声:“我心里苦,心里苦啊!”
小妹不知这话从何来,只有像安抚自己的小儿子那样摸着哥哥的头发。
“我对不起他……持盈,呜呜,持盈……”致深断断续续地抽噎,小妹听了直皱眉,这大晚上的难不成进城把持盈请来?
她想来想去还是让丫鬟去请安王来,虽然晓得大哥这是喝醉了,可看着渗得慌。
永嘉跟着安王一道来了,先前在消雪斋就觉得致深不对头。听他在屋里哭个不住,还是想来看看才放心。
小妹给安王使了个眼色,安王毕竟老练。过去环住致深,哄孩子似的问:“诶诶这新郎官怎么哭上啦?”
致深醉眼迷离地打量安王许多,突然嘴一憋,扎进安王怀里:“长乐哥哥,今晚上的酒苦得很!太难喝了!”
安王好笑地看了看小妹和永嘉,拍拍致深的背:“难喝你还喝那多?”
致深摇摇头,头发被蹭得一团糟:“可心里苦,想着醉了是不是能好些。”
永嘉在屏风旁,致深只顾在安王怀里哼唧,根本没看到脸色难看的皇帝。
“天大的喜事等着你,你苦个什么?”
“不是的,持盈,我,呜呜……不成亲怎么办?只有持盈喜欢我,对我好,呜呜……持盈”
安王哭笑不得,对永嘉做口型:回去吧,这里有我。永嘉不动,看向致深的神色十分复杂。
致深仍在喋喋不休:“持盈带我走,呜呜,我再不想在武淩了。我们走得远远的,看着他做什么?!什么都不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要这样自苦做什么!嗝,我和你去平州,给你生儿子!对不起你,呜呜,飞云原不是为你吃的……”
永嘉心里不是滋味,甚至痛恨自己那天的玩笑。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他还是可以和致深打打闹闹,无忧无虑。
致深的哭累了,安王的轻拍安抚也起了作用,他渐渐收了泪,声音越来越低:“我再不喜欢他了,不喜欢了……”
永嘉心神大震,难道不该释然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皇帝苦笑,对小妹道:“仔细照顾着,防着他明儿醒了头疼。”
“诶,自然的。”
永嘉回到厉如锦的院子里,宁王已经走了。厉如锦睡熟了,锦被下肚子一起一伏。平躺着,呼吸很重。
永嘉静静看着厉如锦,回想相识以来的种种。厉如锦从未对他说过喜欢,却为他经历苦楚生育女儿;
厉如锦总是淡淡的,却讨人亲近,想来他总是真心待人,自问无愧;
他和厉如锦身边的人都是龙章凤姿,卓尔不凡,厉如锦却从没有过绮思,身心都只待自己一人。
永嘉抚摸着厉如锦的胎腹,当年与情事那样青涩刻板的一个人,这几千个日日夜夜却与自己共赴云雨,珠胎暗结(用在这里可以?)。
当初那样炽烈的爱恋,真要被这无情时光,清寒宫阙和宗庙子嗣消磨殆尽么?!
不可以!永嘉内心大喊。把厉如锦放在被子外的手放进去,永嘉努力把混乱的心绪平复下去。
厉如锦难得睡得甜熟,永嘉不忍心闹醒他,趴在榻旁看着他的睡颜竟也渐渐睡过去。
这一夜,永嘉的梦十分繁杂。他先是梦到成化抱着自己泪如雨下,口中魔怔一样地念着“云坡,云坡”;又梦到并肩王带着自己骑马,俊美无俦的父亲怜爱地喊自己“元元”;致深和见深一左一右地跟着自己,三个孩子在平州城里闲逛;持盈还是奶娃娃,抱着致深的腿求他嫁给自己;讲武堂内,厉如锦是初见摸样,胡服精干,一剑惊鸿;再后来,再后来厉如锦抱着襁褓冷眼看自己,致深一袭九凤婚袍,冷着声音说“我不喜欢你了”,然后携着持盈登上巍峨的楼船……
“如锦,如锦……”永嘉头痛欲裂,挣扎着醒过来。
厉如锦早就醒了,只是永嘉紧紧扯着他的衣袖,他不能起身。
“臣在这里。”
永嘉定睛看清楚爱人,才呼出一口气,抱住厉如锦。
永嘉一身冷气,厉如锦嗔怪:“今上怎么不上榻睡?”
“看你睡得熟,不想把你惊醒了。”
厉如锦有些感动,掀开被子:“快来暖暖,受寒不是玩笑。秋水,烧碗姜汤来。”帝后二人都醒了,外间内侍宫女们的动作多起来。
永嘉从背后抱住厉如锦,把脸埋在他的颈间,闷闷道:“如锦,答应朕,永远不要离开朕。”
厉如锦楞了楞,看着永嘉的手搭在自己的肚腹上:“说什么呢?臣怎么会离开今上和孩子们。”
“嗯,说好了,不分离。”
“臣的家和亲人在这里,臣哪里都不去……”
两人梳洗后开始用早膳,永嘉见厉如锦用得匆忙,便让他吃慢些。
“宁王他们等着呢,昨儿说好了今儿去国公府看致深试婚服。致深昨夜喝得那样醉,不晓得今儿成不成。”
“这是大事,他应该不会耽误的。”
“嗯,今上要不要去看看。听说持盈用了整个京城的绣娘赶起来的九凤婚袍,十分精美。”
“不了,朕要回宫一趟,内阁有事情。”
时间在酒宴会友中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九月底。南山围场早已草深风劲,正是围猎的好时候。
月底那日,永嘉带着一群王公贵族浩浩荡荡开往围场。沿路旌旗飘动,车马辚辚,引得民众围观咋舌。永嘉和几位亲王,世子骑着宝马神骏,个个都是英华璀璨的人物。致深和持盈在队伍后面,持盈不知说到什么好笑的,致深扬眉一笑,神采飞扬。永嘉回头看时,便是这璧人成双,言笑晏晏的场景。
和致深目光相遇,永嘉略一点头,又朝持盈笑笑。持盈最近心情愉快,眉开眼笑地朝永嘉回礼。
永嘉转过头去,与宁王交耳。只见马鞭一扬,队首永嘉和宁王的坐骑冲了出去,扬起一片尘土。
致深止住笑,看一帝一王纵马驰骋。想今后,永嘉身旁的那一骑一人再也不会是自己了。
原来永嘉和宁王是在赛马,永嘉最终先宁王一个马身到达围场。宁王虽败,却尽了兴致,和自己的皇帝侄子缓了马速等待后面的队伍。
“可惜皇后没能来,不然也让他和你比比。”宁王展眉笑道。
“朕比他快,明年让叔王见识下。”
“哈哈,没准他让着你。”
“……”永嘉拿这个小叔王没办法,只得苦笑。
围猎只是为了磨练骑射武功,可还是要来点竞争才有意思。于是一行人分作三队,永嘉、致深和持盈一队,安王、宁王一队,长公主家的两位世子一队。宁王不干:“今上,你们多了一个人。”
永嘉自然是不能去掉的,致深控马到一旁:“我退出。”
永嘉想说什么,终没开口。持盈朗声对致深道:“凤仪去看台那边,这边走兽多,太危险。”
“哦哦哦~凤仪”宁王带头起哄,致深红着脸愤愤看了他一眼,打马走了。
没想到致深也有脸红的时候,那样的青涩娇憨,永嘉觉得他越来越不认识这个从小的伙伴了。
持盈平定心神,暗想一定要在致深面前好好表现。
为了惊险刺激,围场的野兽都是饿了五六天的,从笼中放出来都跟疯了似的。
安王和宁王在民风剽悍的边城长大,打猎都是好手。也要难度大的,便专门对付豺狗和狼豹那样凶猛的。
长公主家的两个世子(她的丈夫异姓封王)到底年纪小,心也软,多是大些野兔麋鹿之类的。
永嘉不管哪些,逮着什么打什么。毕竟是并肩王亲手教导,箭法奇准。打到猎物便扔给身后的侍卫拖走,不让猎物放在地上让他人拾去。
持盈只猎狐狸,力求一箭射中不坏皮毛,因为在来的路上他向致深许诺要给他做身狐裘短袄。
致深说是退出,让他像个女人一样坐在看台上岂不是甩他耳光。干坐了一个时辰,他到底耐不住。也带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