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方领队行进的甲胄骑士快步赶了过来,禀报道:“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到汴州。”
马车里的人叹了口气,似乎是累了,他道:“快一些。”
甲胄骑士却道:“圣上——”
“嗯?”
“汴州城刚刚收复,微臣恐怕不安全。”
燕帝把整张帘子撩了起来,暴露在阳光的龙颜俊秀英挺,他问道:“慕容辉是否已经攻下汴州?”
“是。”
“那朕巡视我大燕疆土,有何危险?”
“微臣并非怕梁王叛贼余孽,而是怕……”
燕帝显然明白他在说什么,毫不在乎的道,“他们现在仍然需要朕这么一个傀儡在明面上,现在杀朕对他们没有好处。再说,即便不安全,也还有淮远。”
甲胄骑士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一丝嫉恨,低声道:“凌淮远乃叛臣之后——”
燕帝“啪”的一掌击在窗棱上,厉声道:“大胆!连你也胆敢指摘朕的用人了么?!”
甲胄骑士忙双膝跪地,俯身瑟缩着不敢说话。
燕帝眯着双眼盯着他的头盔,半响,一群鸟雀从丛林中飞出,叽叽喳喳的声音连成一片。燕帝放下车帘,靠回车内,低沉下令:“走吧。”
甲胄骑士起身,整列车队缓缓向不远处的汴州城行进。
汴州城的刺史府里,慕容辉双肘撑着桌案,左右各伸出食指和中指揉捏着两侧的太阳穴,眉头紧皱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江恩拿着战报走进来,看他那样子便问:“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个大夫来看看。三军主帅要是病了可不好。”
慕容辉放下左手,睁开双眼,并不回答,反而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来找我?”
江恩哑然失笑:“合着来找你还得挑个良辰吉日?”
慕容辉这个时候的神情有点像买错了糖果的小孩,有点挑剔的样子,“不是,我就是——嗯,算了,你说说
什么事吧。”
江恩找了张椅子坐下——汴州刺史是梁王的家臣,攻进城来的时候大有与汴州城共存亡的意思,正准备上吊自尽,这把他给弄下来还挺费劲,摔了不少椅子茶壶花瓶什么的。
他扬了扬手中的军报:“梁王亲兵带着梁王突出重围,逃往宋州。”
慕容辉点了点头,似乎是疼痛缓解了,他放下手道:“我知道。”
宋州是梁王能够存身的最后据点,失去汴州以后,他当然要逃往宋州。
宋州。
慕容辉忽然想起严华来,严华的父亲不就是宋州刺史么?
江恩看了看他的神色,接着说:“我记得你军中有一名将领名叫严华,是不是?”
慕容辉眸光一闪:“是。怎么了?”
江恩微笑道:“你该为他求一份赏了,还是大赏。”
“什么意思?”
江恩将军报放在他面前,“宋州刺史接迎梁王残兵进城。”
“然后呢?”
“严刺史派了人来汴州,想要请求平叛大军的帮助。”
慕容辉心中一动,脱口道:“严擎叛变了?!”
江恩失笑摇头:“严擎那叫弃暗投明归顺朝廷,梁王连汴州城都失了,就剩下一个小小的宋州,他如何能以一州之地面对四周环饲之敌?又不是三国群星并起之时。不过严刺史说他城中兵马不足,请我军施以援手,无论是生擒还是全歼,梁王是绝对手到擒来。”
慕容辉却有些疑虑:“你就这样相信他?万一他使计赚我们前去呢?”
江恩摆手道:“我让你看看他遣来的使者,你就相信了。”
慕容辉将信将疑地看他招手把人给叫了上来。
那是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后生,也许是身量未足身材瘦弱的关系,那一身长袍套在他身上让人感觉十分不合身。走近了便看到一张略小的鹅蛋脸,肌肤莹白细腻毫无瑕疵,一双杏核眼有如荧光闪烁,眼波荡漾,天生色泽鲜艳的小小菱唇一张,向慕容辉道:“奴家严氏淑君,参见慕容大将军。”
说着,虽然穿着一身男子长衫却行得是一个女儿家正正当当的福身礼,饶是婀娜体态都藏在宽大长袍里也无损她眉目间流转的娇媚之态。
原来竟是一个女子。慕容辉听她报上姓名,不由问道:“宋州刺史严擎是你什么人?”
严淑君道:“正是家父。”
“那严华呢?”
严淑君眉目间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光,却还是如实回答:“是家兄。”
慕容辉又问:“你父亲遣你前来,是为何?”《
br》 严淑君有些愣,下意识望了江恩一眼,江恩会意上前,慕容辉却抢先道:“既然是来使,那自当应该亲自说明一番来意才是。”
严淑君看他坚持也不羞涩,照本宣科地将求援和归顺之意说了,最后还特别强调了一番自己父亲原来叛变的真实意图就是为了等待今日能够助朝廷一臂之力。
她说得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技巧,但胜在毫不羞涩,落落大方地说完便等着慕容辉说话,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慕容辉沉吟了一会儿,看向江恩,后者和他对视一眼,别过眼去,有点控诉的样子。
慕容辉微微一笑,问严淑君:“你父亲有没有说他希望我调多少兵马援助他?”
严淑君对他这样轻易就答应了的举动还有些怔忪,但依然答:“父亲说,五万足矣。”
慕容辉把刀疤大汉叫了进来,写了军令交予他,让他带兵亲赴宋州援助宋州刺史,务必生擒梁王。
“梁王好像是好得了重病,已经昏迷不醒多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严淑君说道。
“我知道。”慕容辉微笑点头,对她道,“严小姐一路风尘颠簸也该累了吧,先下去休息吧。”
严淑君还想说什么,慕容辉又道:“你放心,你们严家为大燕做的一切圣上都知道,日后一定会予于重赏的。”
严淑君皱了皱眉,跟着慕容辉的亲兵下去休息去了。
江恩看小姑娘离开后才对慕容辉道:“她一介弱女子,你何必为难她。”
慕容辉笑道:“看不出江大人竟然是如此怜香惜玉的人。”
“你少转移话题!”
慕容辉这才微微正色道:“我总觉得严擎这个人心计太深,有点担心罢了。”
看江恩露出不解的神色,慕容辉便说:“要是按严淑君方才的说法,严擎这个卧底是早十年就埋下了伏笔,首先便将独子赶出家门,然后在梁王汴州起兵的时候假意归顺,现在又联合我军歼灭梁王。这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让人无法找到一点破绽。可越是没有破绽,我才觉得是真正的破绽。”
江恩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问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这计划是十年前就制定好了的,可那个时候梁王还没有反叛之心,严擎又怎么预知梁王会有一日起兵造反?
如此一想,江恩又问:“你既然疑心,又为何要派遣兵马前去援助?这样岂不是掉入了严擎的圈套?”
“我只是猜测,有没有真的抓住了什么证据,更何况人家把掌上明珠都送过来了,难道我真的能无动于衷。”慕容辉淡淡道,“到如今,只
能以不变应万变。不过是五万兵马,就算再加上两个宋州,你我又有何惧?”
江恩微笑点头。
从廊下跑进来一个小兵,那人跑得极快,像是惊慌失措,进屋的时候差点绊着门槛跌倒。
“何事惊慌”
小兵颤声禀报道:“大将军,江府尹,圣上驾到、圣上驾到!”
慕容辉唰地起身,眸中满满的震惊。
前线未定,他至尊龙体怎么能亲临前线,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江恩喊都喊不住他,只见眼前一花,慕容辉的身影已经到了院中。
作者有话要说:好素啊……一点都不符合我以往的风格
☆、第十二章 恩赐(2)
燕帝见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慕容辉,而是江恩。
江恩神情僵硬地行礼叩拜,却发现至尊的心思半点不在自己的身上。
东林书院以为年至耄耋的老先生曾经说过,当今天子是太宗皇帝玄孙,却比世宗皇帝圣宗皇帝都像太宗皇帝。
那么,太宗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呢?
江恩不是很想深切了解,他现在心中想到的是——太宗皇帝一朝,慕容家由商入仕,兴起;而本朝,燕帝是否也会让一蹶不振的慕容家再度兴起?
如果燕帝有此意,他无论是于公于私都十分赞成。可……
燕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浮想联翩:“你就是洛阳府尹江恩?”
江恩已经跪在地上——皇帝没让起他就不能动。恭声道:“微臣正是洛阳府尹江恩。”
“听说你的养父是……”燕帝苦恼地顿了顿,似乎没想起来,缓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转口道:“爱卿护卫洛阳收复许汴二州有功,真乃我大燕栋梁。”说着,亲身吧江恩扶了起来。
江恩低声说了句“谢圣上”便匆匆撤手,他背脊手心已经被冷汗凉透。
燕帝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四周看了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慕容大将军呢?朕不远千里来嘉奖他,他跑到哪里去了?”
江恩松了口气,按照方才那个走到一半又跟落荒而逃一样跑回屋里的某个人的话,硬着头皮回答:“大将军日夜操劳战事,疲惫不堪,最近又正是冷热交替之际,不慎偶感风寒,刚刚服了药,怎么叫都叫不醒。”
江恩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十分忐忑,毕竟天子圣驾驾临臣子除了埋在在坟墓里的都一定是要出来相迎的,何况慕容辉这般敏感的身份,有了军功就更要谦卑伏低做小,否则容易招人话柄,更容易惹得龙颜大怒。
可皇帝关系才侧重点明显和他有很大区别,燕帝的反应十分激动,眼神可以用焦急来形容,“你说子熙他病了?怎么病的?病得严重不严重?找大夫看过了没——”
从燕帝身后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咳嗽了一下,制止了燕帝过激的言论。
燕帝看到江恩眼中的的诧异,尽力恢复了平静道:“朕要亲自去探望一下他,江爱卿领路吧。”
江爱卿引路的结果是刚走进内府的门就被客人越过,然后自己成了无关紧要的人甚至还被天子近身侍卫礼貌地赶了出来。
江恩缩了缩肩头望过内府高高的墙头,觉得自己刚刚为慕容辉的那一点点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慕容辉的衣衫尚好,只是发丝都散着,没有戴
冠也没有梳理,乌发雪肤掩映着十分诱人。却并没有像病人一样躺在床上,反而直挺挺坐在床沿,见到燕帝时缓缓起身行礼,声音低微地像是在呢喃自语。
燕帝站在他面前,不言语,直接扶着他的双臂将他扶起来,张口道:“爱卿……江爱卿不是说你病了么?”
慕容辉垂下目光,柔顺地道:“圣上龙威大盛,微臣一见到圣上就好了。”
燕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既然好了,怎么不出去?”
慕容辉像是有些吃惊,说道:“原来圣上想在外面见到微臣。”
燕帝的目光紧紧凝在他身上,像是蜜蜂粘着花蕊心:“你知道我不想。”
“圣上不想见微臣,”慕容辉轻声说,“微臣早就知道。”
“朕没有。”
“是圣上亲口说的,微臣没有说谎。”
“朕没有不想见你!”
慕容辉没再说话,他沉默着,这个并不是很狭小的房间里突然涌出一股子很压抑的宁静来,压迫地燕帝都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响,慕容辉后撤一步,才开口说:“微臣和圣上是君臣,圣上想不想见微臣,微臣都甘愿承受。”
燕帝急切地上前一步:“子熙!”
慕容辉猛然抬头看他,像是被惊醒了一般:“你如果叫出这个名字,你我就不再是君臣。这是你说过的话。”
燕帝柔声道:“我记得。”
慕容辉道:“可是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
燕帝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煞白。
慕容辉靠着床边坐下,双肩沉下去,“姑姑临死之前送我离宫,他是为了不让我再卷进这个朝堂是非里,在她的床前,你答应她不会再去找我的,可是你食言了,不过,”他顿了顿,加重了一点声音,“我从来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不去找我的。”
他的声音还在房中游荡,燕帝却再忍不住扑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拉进怀里,他挣扎着,燕帝于是把全身的重量的都压上,把他压倒在床榻上。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们彼此的呼吸相容交合。
燕帝道:“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宸母妃不去找你!”他生怕慕容辉不相信,还特地解释,“你是我的,无论你在这天下何处我都会把你找回来!”
慕容辉呵呵笑了,望向燕帝有些迷惘的眼中,“你承认是你把我找回来的了?”
燕帝呢喃:“什么?”
慕容辉的右手抬起,握住燕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