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她看到小郡主与那个被刁难的人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而且愣在原地,一步走不动。
小小的人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比自己高得多的白衣男子,樱桃一样圆润饱满的唇嘟起来圆鼓鼓的,脸颊因激动而泛上一层粉嫩,让她看起来健康许多。
无双小郡主现在很生气很生气,在这个宫里,竟然有人胆敢见到她不行礼,还直视自己那么久,自己问他是谁,他还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你真的长大了”。
还笑得一脸的欣慰!他以为他是谁,说得跟皇伯伯一样!
“喂!你到底是谁啊!不要总是站着在那里笑!”小郡主火了,撩起袖子准备作势呼和左右,一面发出最后威胁警告:“你要是再不回答本郡主,本郡主就把你好好教训一顿,让你知道什么叫礼数!”
一直微笑的男子听了她的话,骤然敛了笑意,看向她,正色问道:“敢问郡主,你所说的礼数是怎样规定的?”
慕容明珠昂首挺胸道:“宫中除了皇后和贵妃娘娘,见了本郡主都是要行礼的,你一个宫人,见了本郡主,不行礼就是没有礼数!本郡主不高兴就可以教训你。”
“那请问郡主,郡主平时是怎样教训那些不服礼数的人的?”
这一问可把慕容明珠给难住了,这宫里的人都给她收拾——给她皇伯伯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没见过不服礼数的,全都是她自己挑人家错的。
“这个嘛……”小脸皱成包子,然后不耐烦了,一抬脚,翘头绣花鞋一脚踹了旁边的小内侍的小腿,恶狠狠的喝道:“问你话你,还不快说!”
受无妄之灾的小内侍哭丧着脸小声说:“小的是今天刚刚拨到郡主宫里的,小的不知道啊,小的真的不知道,郡主饶命啊郡主!”就跪下去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比下雨都利索。
慕容明珠抚了抚额,大度得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本郡主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可惜对方好像还要计较什么,叫住准备打道回府的慕容明珠:“郡主,在下不是哪个宫的宫人。”
“你不是宫人,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宫外的人。”
燕恒渊虽然娇宠慕容明珠,但是宠得很有底线,只让慕容明珠在后宫活动,从不许她进入前
朝,连中朝紫宸殿她都很少很少去,这也无怪她不知道除了内侍侍卫之外的男人。
“我是圣上请进宫的。”
“朝臣?”小脑袋歪歪,不太确定的说。
对方笑得眼角弯弯,其实在她不生气激动的时候看,才发现这个人原来这么的好看,比宫中任何一个人都好看。一时间有些愣忡。
对方笑着说:“郡主聪明,我之前的确是朝臣。”
转过神来,慕容明珠眨眨眼,“你叫什么?”
“在下姓慕容,单名一个辉字。”说完这句话,他便拂袖而去。
慕容明珠越念这个名字越是觉得熟悉,可是就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个名字到底在哪里听过。
回到绮双殿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称心早就把午膳准备好了,她再不回来就要叫人去找了。
可她回来之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称心把盛好的饭碗端到她面前,一面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今天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吗?”
慕容明珠看向称心,“姑姑,你认不认得一个叫慕容辉的人?”
☆、旧情
本来看完慕容明珠之后,慕容辉就想直接回紫宸殿的,这个大明宫毕竟不再是之前的大明宫,随意乱走早晚会出事。
他才走过通往湖心三岛的曲径桥,忽的看到一个宫装女子提着裙摆朝自己跑过来,后面跟着一溜内侍宫人。
慕容辉下意识想要往岸边的婆娑树上跃,那女子看到他藏起来就急了,站在树下指着树上的自己,扬声喊道:“来人!把这个穿白衣的男子给本宫抓起来!”
听“本宫”这个自称必定是皇帝的宫妃无疑,可她为什么要抓自己?慕容辉还未来得及细想,一个带刀的禁卫士兵追了上来,他只好施展轻功,向别处逃去。
燕恒渊这些天上朝颇有些急促,每每都让人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开头,又是在上面拉长了一张脸,就像有人开口就欠了他钱一样。就这个状态,也没人再敢说什么,百官们在谢丞相的带领下,每天在朝上保持沉默,若是有事,下来就不停往皇帝的御案上制造奏折。
下朝之后,一如既往召了几个心腹大臣去延英殿议论一些棘手的事情,终于处理完今天的朝政,皇帝吩咐——起驾紫宸殿。
慕容辉有早起的习惯,到了这个时候,一定已经在昭明阁里看书了。燕恒渊只要一想到回去就能看到慕容辉心情就特别的好,连禁卫果毅前来禀报有刺客时,他的脸色也都是和悦的。
反应过来以后,燕恒渊蹙起双眉:“什么刺客?在哪里发现的刺客?伤了人没有?”
骁骑果毅答道:“是在太液池畔发现的刺客,我们并没有见到刺客行刺,只是范贵妃命令我们抓捕,没有看到人员伤亡。”
“没有人受伤就好,把刺客送天牢,让掖庭令先关押。”燕恒渊转过头对大总管蒋庆道,“派人去请太医给范贵妃好好看看。”
燕恒渊从小在宫廷斗争朝堂风波和战场刀光剑影中长大,小小一个没有伤亡的行刺他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正准备起驾,那果毅诶叫了一声,拦在御辇前:“圣上,刺客被范贵妃扣押在她的寝宫了,我们没办法把他押到掖庭去。”
燕恒渊一愣,“你说什么?被范贵妃扣押?”他心中倏忽闪过一个念头,追问道:“那个刺客是不是轻功很高,武功不是很高,而且,长相十分俊美,是个男子?”
“圣上……您方才在那里?”说得跟亲眼看到一样。
燕恒渊微微一眯双眸,狠狠拍了下御辇座上雕着双龙的扶手,命改道去范俞晴的寝宫。
慕容辉双手双脚都被捆住,用的却是上好的丝绸,既结实又不会伤
到他。他的武功造诣并不是很高,只是轻功顶好,可轻功再好也抵不住前仆后继一波接一波的来,一个气力不济就给人逮住了,捆成个粽子带到这个宫室里。
膝下跪的是厚实的地毯,轻柔得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是刚被摁倒地上,坐在桌边那个下令抓自己的宫妃就咋咋呼呼的说:“赶快给他松绑!谁让你们绑的!绑坏了怎么办!”
那语气里又是担忧又是心疼,听得慕容辉浑身一抖,可任他自己看几眼都没能从这人眉眼中辨认出什么熟悉的痕迹来。
宫女给捧了新沏的茶上来,甚至有人跪下来准备给他按摩一下膝盖,慕容辉把脚一收,皱着眉对女子问道:“娘娘,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是素昧平生吧?”
对面坐着的女子听到他的话,不知是被触动了什么,几乎是立刻就双眼含泪,凄凄惨惨戚戚喃喃:“你果然不知道……我早该想到的,”一滴泪从她眼角滑下,滑到唇边,细碎如贝的齿咬着红艳的唇,像是要咬破一般,“你不知道……”
她双眼迷蒙话语模糊,慕容辉听得一头雾水,实话说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到了这里,他现在都是懵的。
现在这种情况,慕容辉突然分外想念起燕恒渊来了,且在心中默默地抱怨:他的宫殿,他的宫妃,和自己都有什么关系,自己不就是出来散个步,散个步都能惹出这种无妄之灾!
外面传来一把高亢尖利的嗓音——“圣上驾到!”
慕容辉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朕问你为什么要抓他?!”燕恒渊一巴掌拍在铺着锦缎桌布的桌面上,响了很大一声,范俞晴狠狠地抖了一下,咬着唇,却怎么都不说话。
“他冒犯你了?行刺你了?还是他对你不敬了?!你倒是说话啊!”
燕恒渊一口气上得去下不来,偏偏面前站着的这个平时口齿伶俐性格活泼的妃子就是死死咬着牙关,愣是一句话都不说。他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发火都发不出来。最后皇帝一拂袖:“胆敢在内宫私藏男子,范氏你罪同欺君,朕这次看在事情尚有机会挽回的份上就先不追究你太多,先降为昭仪闭门思过,让你九娘姐姐好好教导教导你什么是宫规、什么是女子该遵守的贞操!”
范俞晴的寝宫就在中宫清宁宫的西边,距离很近,范俞晴一出事消息就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崔安柔的耳朵里,崔安柔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救姐妹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白衣秀挺的男子从宫中走出来,大总管蒋庆亲自在前面引着他上了只有皇帝才能乘坐的御辇。
她一颗心几乎就此凝住,过往某
个场景像一页书,被看不见的手迅速扒拉出来,拎到眼前,和眼前所见重合。
随后燕恒渊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宫女悄悄提醒她,她低下头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不知跪了多久,膝盖都快麻了,宫女发觉叫了皇后好几遍都没反应,清宁宫的大宫女大胆地叫人一起上,这才好不容易把她提溜了起来。走进范俞晴寝宫的步子都是踩在云朵上一般飘忽,范俞晴一见她就扑了过来,差点把她扑倒在地,怀中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口中哭喊着什么都不成调。
有句话叫为母则强,说的是有人对你有所依赖靠你庇佑的时候,你才会强大起来。范俞晴的哭声把崔安柔叫回了神,她扶着范俞晴在床榻上坐下,拿了帕子给她擦泪,等她平静下来之后才问:“你今天怎么会抓一个男人回宫,还扣在宫里,你可别忘了是宫妃啊,这里不比塞外,你也不是十六岁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范俞晴抽噎了好久才找回一丝理智,撑着声音说:“九娘姐姐,我找到他了,我终于找到他了。”眼中的泪落得更凶,“可为什么是现在,我已经嫁人了啊……”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那是她刚刚来到皇城宫禁的时候,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在春风如酒柳如烟的湖畔,看到谪仙一样白衣吹箫的青年,只是一个简单的侧影,只是惊鸿一瞥,一颗心就至此停留。
当看到那个人乘坐的是专属天子的銮驾御辇,她便以为,牵动了自己芳心的那个人,是她将要嫁与的帝王,于是她安心留在这个皇城里。
可到今日她才发现,一切的一切,从最初开始就错了,她的一颗心,也如此错付了。
崔安柔一遍遍的捋动着她的发丝后背,抚摸着她颤抖的发梢肩胛,听着她的哀戚悲鸣,自己的心也是凄凄。
上了銮驾燕恒渊还有些气愤难平,以前有一个唐氏还不够,如今范俞晴竟然也这样,他就这样没魅力,连自己的妃子都吸引不住。
反倒是某人桃花一堆一堆的……燕恒渊幽怨地把目光看过去,落在倚着靠几摆出一派慵懒模样的某人身上,忍不住眼前一亮。人说要想俏一身孝,果然是有道理的,慕容辉这一身白,衬着鸦羽泼墨一样的发,墨色青丝再衬着羊脂白玉一般白皙的肤色,如雪白肤为底,再描画出清丽绝伦的五官轮廓。
……无怪有人喜欢他,总是有人喜欢他,总是有人跟自己一起喜欢上他。
燕恒渊看得痴痴傻傻的,一时把愤怒都忘了,被注目了很久的慕容辉垂着眼皮斜了一眼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你问清楚了吗?”
燕恒渊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说道:“这问题不是应该我问你的吗?”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吗?”慕容辉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这里是清宁宫啊,她的身份不低啊。”
“塞外范氏马场的千金,范俞晴,和崔家小姐关系特别好,所以一起一起入宫。”
慕容辉恍然,“就是刚刚为你添丁的那个贵妃?”
他们之间讨论这种问题,燕恒渊不是一般的不自在,反倒是慕容辉落落大方,语气十分轻松,仿若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的闲适,让燕恒渊的不自在更上一层楼。
“她进宫的时候,你还没离开,会不会你们见过?”话题回到原点。
“不,我可以肯定我从来没见过她。”
正卡在关键之处,两相都无话时,蒋庆在外禀报,“圣上,绮双殿称心姑姑求见。”
慕容辉陡然一惊,差点跃起来,燕恒渊按住他的手,随后一个有些低沉的女声传了进来:“圣上,奴婢有要事求见。”
燕恒渊看了慕容辉一眼,小声说道:“又是一个特地来找你的,这一天到晚,你比朕都忙。”
慕容辉推了他一下,别过头去。
称心半跪在御道旁,淡金色帘幕被轻轻撩开,像是感应到什么,她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容,那个人微微垂着眼睑翘着嘴角的样子带着些冷艳,却是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归去
傍晚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