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有风,吹动他倾泻在肩上的如墨丝发,廊上有花,牡丹开得倾国倾城,那人乌发白衣映花色,还有箫声抑扬,就像一幅画,让人不忍打搅。
燕帝站在廊下听,沉醉在画中箫声中,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慢,唯恐惊动了画中的人,惊碎了这一副画。
箫声在曲终停下,画中的谪仙垂下手,素手倒转了一下箫管,放下腿,转过身,沉静的瞳仁映着对面的年轻帝王。
他们离得,那么近,那么远。
慕容辉垂下眼来,去看手中的竹箫。燕帝大步走过来,明黄的衣裳浮动在他眼前,他不用移动目光就能看得到燕帝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
那块刻着“熙”字的玉佩。
在燕帝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瞳冷凝着,闪烁着利剑一样的寒芒。
燕帝在他身前负手而站,不无叹息地道:“你还记得柳偐么?”
慕容辉倏忽抬起头来,看向他,燕帝接着说:“陇州出了匪乱,朕原本派了严华去的,没曾想严华是功亏一篑,快收手的时候出了差错,朕方才在早朝上让群臣商议人选,柳偐看着孱弱,竟然是个刚烈有志气人物,敢出来自荐退敌,朕就派了他去。”
他转过脸对上慕容辉的眼睛,微微一笑:“子熙你交的朋友果然是有担当的人。”
慕容辉把眼神移到旁处,和一贯一样,不说一句话。
燕帝似是习惯了,也不以为忤,在他身前蹲□来,双手去握住他捏着竹箫的手,仰着脸看他半边侧脸,柔声问:“今天没什么事,朕陪你去太液池游湖怎么样?”
慕容辉垂着眼睫,不语。
燕帝又道:“噢,现在也没有什么可看的,那不如去牡丹园看看?”
慕容辉仍然是垂着眼睑,没声响。
“
那……”燕帝的手指拂过他手中的箫管,沉声道,“你再给朕吹一曲吧,朕不喜欢平湖秋月,吹个别的。”
他分明说着让他吹奏,手上却用了死力紧紧箍着那双手,慕容辉挣扎着想要抽出手,却半点动弹不得,没多会儿手腕便染上红晕,箫管从他手中滑落下去。
慕容辉看着那竹箫跌落,眼中闪过一抹黯淡,便卸了力,任由燕帝握着手,不再挣扎。
燕帝松开手,看到他手腕上的红痕,有些心疼,捧起那双手,有些发狠地吻上去,唇下的肌肤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燕帝道:“你看你,非要反抗,又没有用,何必白费力气。”
慕容辉嘴角滑过一丝讥诮的笑,任由他亲吻着,任由他的胳臂环过自己的身腰,抱在胸前,往宫室里走。
按着燕帝的肩,他侧过头去看那跌落在花盆旁的竹箫,十分可怜地孤单着,无能为力,就像随波逐流的浮萍。
他心中痛得口中腥甜,心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很快,就不用再忍了。
床榻上的翻云覆雨之后,燕帝去延英殿处理国事,慕容辉靠在白玉池壁上,水珠在他脸颊流淌下来,滑过身上那些新旧交叠的红痕,或深或浅,像一朵朵妖娆的血莲,分外地妖娆情/色。
门外有人推门进来,那人穿着一身内侍的服饰,开口的话却让浑身无力的慕容辉悚然一惊。
“相爷。”
慕容辉瞬间瞪大了双眼,转过头去看那个站在池边的身影,难以置信地道:“柳……偐?!”
“你怎么进来的?”穿上浴衣,撩了一把湿润的长发,慕容辉把将要进来服侍的宫人全都支走,关上门,才低声问他。
柳偐先不说话,紧抿着唇直勾勾地看着他颈侧和露出领口的吻痕,眼神里尽是疼痛和诧然,还带着一些不忍直视,一时有些复杂。
慕容辉在他的目光中僵了身体,喑哑着声音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你呆久了会危险,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快说,说完早些出去。”
柳偐移开目光,却是道:“我以为义兄是骗我的,原来相爷你真的没死,你真的……在这里,还……”
慕容辉苦笑道:“还成了皇帝的内帷娈宠,是么?”
柳偐猛地抬起头,说道:“相爷,你不该在这里的,和我逃出去吧。”
慕容辉叹了口气,“你想得太轻松了,要是能出去,我早就出去了,我现在被废了武功,每走一步都有十几双眼睛盯着,你不要以为你能进来我就能出去。”
“会有办法
的,”听他这么说,柳偐虽然有些丧气,却还是满怀信心,“我一定有办法救你出去的。”
慕容辉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温声道:“那也得等你回来之后。”
柳偐一愣,才反应过来,呐呐道:“相爷你知道了?”
“我在他身边,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慕容辉微微一笑,道:“你真是好大的勇气。”
柳偐有些羞涩地道:“还不如说我是好大的口气。”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就我这样手不能扛肩不能提的,今天站出来的时候,不知这四周有多少人笑话我呢。”
慕容辉道:“管那些人做什么,不过,”他别有深意的话头一转,“你既然敢站出来,那一定是有把握做这件事才对的。”否则以他的胆量,怕是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哪有让燕帝封官任命的本事。
柳偐笑道:“相爷果然了解我,今天早上的一幕的确是我义兄教我做的,连那些应对的话都是我在底下练了好些天才练出来的。”他舔了舔下唇,小声说,“说实话,下了朝我脚软得差点走不下台阶。”
慕容辉莞尔一笑,随即道:“好了,莫说这些了,我挡不了多久,你出去吧。”
柳偐执拗道:“我是来救相爷的,相爷跟我一起走吧。”
慕容辉道:“你傻了,你带着我,怎么能走呢。别说梦话了,快些走吧。”说着,他转身打开门,还要说出的话音却噎在喉中。
门外的帝王眉目带着霜雪,看着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他说:“子熙,朕很高兴你经得起这个诱惑。”吩咐蒋芸道:“来人,送贵人回去。”
慕容辉浑身一颤,将走上前来的宫人往外一推,忙把门关了起来,背脊顶住,对显然被吓着了的柳偐疾声催促:“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晚了~~
☆、第二十三章 封雪丹(上)
柳偐还是被抓起来了,慕容辉夺了一把侍卫的刀,当在他身前打了一阵,侍卫们投鼠忌器,竟然让他的花架子绊住了一会儿,最后许久不曾出现的凌淮远如鬼魅一般从天而降,闪电出手,制住了慕容辉,没了顾忌的侍卫一拥而上,将柳偐按倒在地。
慕容辉双手被钳制在后,看到柳偐被捕,面上死灰一片。他知道,燕帝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企图救自己离开这个皇宫的人。
吩咐人送他会寝阁,燕帝又下令封锁了整个紫宸殿,任何接触慕容辉的人都必须经过盘查,这才开始审柳偐。
“朕以前真是低估了你。”
眼前的这个男子如此瘦弱,看起来比女子还弱不禁风,竟然有这种勇气偷偷摸进宫来,甚至想要带走皇帝最心爱的男宠。
柳偐不知是惊慌恐惧还是颓然绝望,伏在地上一句不言,身体微微颤抖。
燕帝不想再和他多言,让侍卫押了他去天牢。蒋庆低声询问要不要回寝阁,燕帝心想要是现在过去,别说自己心气不平难免会迁怒到慕容辉身上,就是慕容辉自己也一定会不停追问柳偐的事情,还是缓一缓地好。随即吩咐摆驾延英殿。
红绸铺垫的托盘上盛着一个打开的巴掌大的方正小盒,小盒中内衬丝绒,当中放着一颗乳白蜡丸,蒋芸将托盘托过头顶,低垂着眼睑道:“公子,还是吃药吧,钱姑姑说了,要是不吃这药,对您的身体不好。”
钱姑姑便是那些天负责调/教他的掖庭女史中的一个,这药丸是第一日上课时,她们就拿来给他服下的,吃下去以后浑身都不对劲,再加上各种道具,慕容辉只觉得自己换了一个人,会对燕帝百般求欢,神智也不清楚,等清醒过来之后,他简直不敢回想那药效发作时的情形。
调/教期间是每日都要服用的,结束之后每五天掖庭宫都会派人送来一粒,慕容辉坚决不再服用,每每都要拖个几天,蒋芸一求再求慕容辉实在却情不过才会服用,也因为他这般,现在已经攒了好些药丸了。
慕容辉看都不看蒋芸一眼,他倚在美人榻上曲着一条腿坐着,手肘搁在膝盖上,淡淡道:“你不用再跪,我也不会再服。”
蒋芸想了一想,站起身来,将药丸外的蜡丸捏开,递倒慕容辉唇边,低□凑近慕容辉耳边,轻声道:“公子,今日柳大人私闯禁宫,还想带走您,这让圣上很是生气,现在柳大人已经被圣上打入天牢了。柳大人身后没有可以依仗的权势,要是您在不帮他一把,柳大人可就性命不保了。”
慕容辉猛地抬头看他,眼中的冷凝让人心
头一跳,他咬着牙道:“所以你才让我今天吃,在床上,圣上总是好说话些,是不是?”
蒋芸张了张唇,无声地低下头去。
慕容辉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伸手过去:“把药给我。”
蒋芸狐疑地把药丸放到他纤白的手心上,拎不清他忽然反悔的态度,刚要说什么,就见慕容辉将手中药丸大力扔了出去,力道之大,一直打到屏风上,打得镀金的红木屏风剧烈一晃,差点倾倒。
蒋芸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慕容辉从美人榻上跳下来,他没有穿上鞋袜,赤着脚从蒋芸面前走过。
他道:“告诉那两个老妖怪,我再也不会吃这种东西,她们也不要再送来,否则别怪我狠心绝情!”
燕帝今天故意拖到了很晚才回寝阁,等他沐浴更衣完了已经将近三更了,寝阁里黑漆漆的一片,蒋庆提了小小的八角琉璃宫灯引着他进去,等伺候他睡下了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门扉掩过,光线全面湮灭,燕帝适应了黑暗之后辗转过身,目光落在身边的男子脸上,他睡得不甚平静的样子,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燕帝想要抬手去抚平他眉间的皱褶,倏忽想起以前都是他为自己拂去眉间愁绪,而现在,无论自己做什么,他却连一句话都不和自己说。就像此刻,他们离得那么近,只要自己想,可以近得没有缝,但又那么远,远得如隔参商。
失落贯穿了每一个夜晚,今夜尤甚。燕帝怀着这种失落睡了过去,睡得也不是很安稳。
约莫是夜半的时候,燕帝隐约听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睡得不安稳,没一会儿就给吵醒了。正恼着,忽而听到身侧传来一声闷哼,像是疼痛的呻吟之声。
燕帝揉了揉眼睛,又听到了一声,看向慕容辉,昏暗的光线里,慕容辉的左手上下挠着颈侧到下颔的部位,每一下都很用力,每一下都伴随着微弱的呼痛呻吟。
燕帝伸手去抓他的手,触到他手指上的一点粘稠湿润,拉着他的手到鼻下去嗅,顿时闻到一阵浓烈的血腥之气。慕容辉左手被制住,右手又伸了过来想要挠,燕帝一把将他右手也拉住,沉声唤了他的名字。
慕容辉仍然在睡梦中,紧紧皱着眉,不耐地扭动着身体,像是梦魇住了一般醒不过来,口中喃喃道:“痒……痒……”
燕帝问:“哪里痒?”
他的双手一齐往颈侧使劲,呢喃:“这里……好痒……”
燕帝给他一个没拉住,让他挣开了一只手,往那颈侧狠狠地一抓,顿时浑身都一
僵,低呼道:“疼!”
燕帝忙拉回来他手,扬声喊人进来。宫人们秉烛进来,一下子将寝阁照得大亮。燕帝触目他颈侧的伤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慕容辉的颈侧已经让他自己挠出道道血痕,有些挠得狠了,皮肉都糜烂。他还在不住地呻吟着,因烛光的缘故,有些醒了,迷蒙地睁开眼,眼中罩着一层水雾。
燕帝让人去御医局传太医来,又让几个宫人找了布条来将慕容辉的手脚都绑在床上四角。能进得来紫宸殿帝王寝阁侍奉的宫人都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至少都经历过些风浪,平常的事情轻易不能让他们惊讶,可此刻看到慕容辉颈上的惨状,几个人仍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愕来。
蒋庆给燕帝披了外袍,叫来蒋芸询问。
蒋芸跪在燕帝面前,浑身都不住颤抖,回想了一遍今天慕容辉的举止神情,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哭丧着脸道:“圣上,奴婢真的不知的,公子他今天没有任何异常,和平时一样啊!”
蒋庆也道:“圣上,他或许是真的没看出来,若是看出什么,又怎么敢隐瞒不上报?”
燕帝见问不出来,心烦地挥手让他下去,蒋芸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一动,又跪了下来,“圣上,奴婢想起一个东西,应当可以救得了公子。”
燕帝怒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