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黄门端正着神色,不苟一丝言笑地道:“德妃娘娘,圣上让奴婢传旨,圣上口谕,让您将于美人打入冷宫,圣上说一辈子不想再见到她。”
杨德妃愣了愣,眼中光芒流转,一时没了反应。
“德妃娘娘,您听清楚了么?”小黄门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
王才人忙扶着杨德妃起身,杨德妃上前问:“这于美人不是今日才承宠过,怎么……”
小黄门依旧不苟言笑:“那是圣上天威,娘娘顾好自己,按着圣意所为即可,再多问,小心惹祸上身。圣上说了,这后宫,如今是娘娘的,若是做得不好,明天就不是娘娘的了。”
杨德妃脸上的笑差点
没撑住,咬着牙撑着道:“本宫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
☆、第十七章 调/教
明明春意已来,冰雪已消,可为何殿上的那一位主却仍然是一副面罩寒霜的模样,搞得殿下的臣子们上朝的时候大气不敢出,有话说话没话绝不敢找话,每每到了延英殿议事的时候,被点到名字叫过去的大臣大都长吁短叹,上还能够游刃有余镇定自若的,臣子之中,也就只有谢长英了。
今日到了轮休,三品以上的官员挨个到了延英殿走一圈,明明没呆多长时间,各个头顶上都见汗,谢长英虽然不是第一个来的,却是最后一个走的,燕帝见眼前的折子都处理的差不多了,遂对眼前三三两两道:“你们都下去吧,长英留下。”
最后的那几个是从各地调任回来的京官,也是第一次被叫进延英殿御前面圣,见谢长英被留下,虽然不太知道谢长英是谁,还是向殿中唯一不退反进的绯袍年轻官员投去些许同情的目光。
谢长英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微微一晒。
人言,人之砒霜我之甘露,果然不假。
燕帝将手中的什物搁下,抬手揉了揉脑仁,谢长英站得离御案近了,看得到他眼睑下的青黑,斟酌着低声道:“圣上可是没睡好?”
燕帝叹了口气,低垂着双眼幽幽道:“是朕没睡好就好了。”
谢长英嘴角挑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那,是贵人没睡好?”
燕帝揉着额角的手顿了,放下来,双手搭在一起,看了眼一直倚以为重臣子,一面摆弄着案上摆放地凌乱的奏折一面道:“朕的私事,爱卿还是不要妄加猜测得好。”
谢长英垂下头去,“是微臣多嘴了。”
葱管一般白皙修长的手指挑到其中一本,燕帝把它递过去,说道:“不说那些了。看看这个吧。”
躬身接过,谢长英粗粗浏览了一下,那奏折是这一任陇州刺史所奏,说的是陇州境内有一股十分彪悍的盗匪,约莫三十几人占山为王,成日打家劫舍,甚至封锁了陇州进京的道路,严重阻碍了交通,过往的商旅更是损失惨重,轻则被抢得一穷二白,重的人财两空。
其实这盗匪的事情谢长英是知道的,只是谢长英还在陇州任刺史的时候曾经上山剿匪,端了那土匪的老巢,等谢长英卸任的时候土匪基本上已经肃清,可这一任的刺史命不好,才上任没多长时间那一窝子土匪又卷土重来了,事态还闹得比之前还要大。
谢长英看罢,却是道:“不知圣上是要微臣出主意还是……”
他的话就停在半截的地方,燕帝挑了眼角看他,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圣上其实心中早有计策
,只是想让微臣赞成而已。”
燕帝呵的轻笑一声,玩味道:“你的意思是,朕是来你这里找信心的?”
谢长英亦是微笑:“若是圣上能从微臣身上找到信心,微臣也算是立得大功一件。”
燕帝大笑:“能把马匹拍得如此顺溜不造作的,莫说了整个朝堂,就是整个天下,也就只有爱卿你一个人了。”
谢长英坦然受了这赞赏,燕帝嘴角的笑意却停留不过一瞬,转而变作一声叹然低喃:“若他有你一分听话顺从,朕现下,又何必如此忧愁。”
这一句,谢长英只当没有听到,因为他知道,慕容辉若是和他谢长英一般顺从,现在就不会让燕帝如此惦念,得不到的总是刻骨铭心些。
案上的茶早就凉了,这会儿燕帝倒想起来让宫女换一盏新的上来,看着眼前的新茶盏,燕帝忽然想起慕容辉喝茶时候的样子,慕容辉不喜欢直接喝,而是喜欢用茶盖缓缓拨弄着茶面,一面拨弄着,一面和旁人说话,侧着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笑,衬着他线条优美的脸容,融在茶香和热气里,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谢长英本来早就想好说辞,此刻话还没出口,看到燕帝痴痴地看着茶盏,眼角微微一眯,胸口最柔软的地方仍旧不可抑止地隐隐作痛。
燕帝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延英殿里寂静下来,他站在,侧耳去听那屋角的宫漏细碎的声音,尽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复。
燕帝并没有恍惚太久,谢长英不敢打搅他,蒋庆却敢悄悄上前,附耳禀报了几句,燕帝就回过神来,对谢长英疲倦地一叹声,道:“朕今日累了,这件事几日陇州刺史说他自己解决不了,朕想派个人去帮他。人选朕已经想好了,严华。”
谢长英道:“圣上英明,严大人出身行伍,当年平梁王之乱也曾立过大功,让严大人前去平叛,对于严大人,不过是小事一桩。”
燕帝站起身来,“朕也这么想,明日朕会下旨,朝中一定有人反对,到时候,长英你应付一下,朕可不想再被他们吵得头疼。”说罢双袖一荡,吩咐摆驾回宫。
谢长英躬身相送,燕帝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停了一停,看着谢长英,忽然问:“长英,朕记得你比朕小一两岁是吧。”
“……是。”
“那你家中有没有操心你的婚事?”
谢长英悚然一惊,惊觉抬头,连尊卑都忘了一般,直直看向燕帝双眼。意识回归忙低下头去,声音低沉着道:“微臣家业未成,儿女私情还是先不要妄论了。”
燕帝抬起身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长英
,朕今年呢大选天下良家子入宫。朕知道你家族是江左名门,朕也不敢随意指婚给你,免得配不上你家门庭,不过日后有上好的,朕送与你做解语花聊以寂寥。”
谢长英心中如同百针扎过,痛不可挡,面上却不能露出一点,真真切切道了谢,恭送圣驾。
燕帝回到紫宸殿的时候,慕容辉和傅雪青还在对弈。燕帝没让人高声唱和,悄悄地走了过去。他站在慕容辉的身后,傅雪青瞥到了他,将他竖起食指在唇间,略一点头,继续专注棋局去了。
这一回慕容辉执白盘踞一方,让敌人进退不得,黑子占据大好江山,却无法取胜。慕容辉的神情淡然,似乎下子只是一件和吃饭喝水一般平常的事情,而傅雪青下子的速度明显越来越慢。十几子后,傅雪青将手中捏着黑子放回篓中,幽幽一叹:“贵人棋艺无双,只是每次都输在这种局面之下,真是令微臣不甘。”
慕容辉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伸手将棋盘横摆过来,左手捏了一枚黑子放下,右手下了白子一枚几番来往,黑棋有如在百万大山中劈出一条路来,四面包抄,将白子困于其中。
白子颓势展露无疑。
傅雪青细细看着,却是叹道:“微臣的母亲曾经说,一样的命,不一样的人是会有不同的运的。微臣一直不信,现在看贵人下棋,才信了。这白子在微臣手中,就是魏晋南北朝,唯有划江而治。到了贵人手中,便是秦汉隋唐一统,不得不服呐。”
慕容辉抬眼看了她一下,伸手拂乱了棋局,再慢慢地捡了棋子进去,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傅雪青看了看燕帝,后者眼中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晦暗颜色,那玉雕一般的手在往外挥了一挥。傅雪青对慕容辉道:“贵人,微臣内急,可否先告退?”
慕容辉像是意识到什么,缓缓点了点头,傅雪青走了之后,他便站起身来,转过身,神色戒备地看向身后的人。
就像他早就知道燕帝所在一样。
燕帝不敢越雷池一步,柔和着神情看他,轻声说:“朕想给你画画,子熙,你能给朕笑一个么?”
慕容辉别过头,冷艳的气息从眉目中溢出来,毫不收敛。
燕帝心中的火,几乎就要从心口跳出来。他做梦都想要烧融化了眼前这人的冷,让他在自己手中、怀里,融成一滩水。
有什么办法么?
傅雪青回来后很敏锐地感觉到慕容辉的情绪低落了很多,正在诧异间,见亭外庭院中摆了横案,案上摆了笔墨纸砚各色颜料,便明了了慕容辉情绪低落的缘由。
》 两人正要掷色子决定黑白棋子,傅雪青忽然在色子未定之前伸手抓住色子,慕容辉不由抬头去看她。
傅雪青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她从棋篓中抓了一把棋子,一枚一枚地摆——她做得大方,守在亭中的几个宫人早已人困马乏,哪里还有精神去理会她做什么,纵使有识得门路的人去看也只当她是在摆珍珑棋局。
而傅雪青不止用白子,也用黑子,黑白交错,黑子在外将白子包裹在其间,那白子摆成的,俨然是一个“忍”字。
慕容辉平素淡漠的目光微的一震,有如石子投入湖水,震出了阵阵涟漪。他抬手,几下之间便将这黑白分明的棋局摆成了黑棋包围黑棋的阵势,并将白棋拿过来。
燕帝画着画着就停了手,站在案前望着亭中的人,手中斜倾着的毫笔蘸着的墨滴落下来,晕开了画了半副的画作。宣纸上的慕容辉只有一个轮廓,可尽管只是这一个简单轮廓也足见空灵之美。
燕帝的眉微微蹙起来,一直没有动作。蒋庆上前低声唤了他,燕帝将笔搁下,有些闷闷不乐地道:“朕分明已经将他困在掌中了,废了他的武功隔绝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却为何还是担心他有一天会飞呢?”
蒋庆想了想,小声道:“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既然都这样说了,朕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
蒋庆遂道:“圣上之所以这样担心,不过是因为,贵人还不是圣上男宠。”
燕帝一愣:“何出此言?”
蒋庆道:“所谓宠妃,是圣上宠,妃子受之。圣上单宠,妃子不受,自然不算宠。”
“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才能让他变成一个合格的男宠?”
“此事奴婢不知。”蒋庆实诚地道。
“你……究竟什么意思?”
“回圣上,隔行如隔山,于调/教一道,奴婢哪敢妄论。圣上还是让掖庭宫的人来负责此事更万无一失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调/教啊调/教,一想那手段就让人心神荡漾~~
☆、第十八章 调/教(下)
次日下了早朝,严华毫无悬念地被留了下来,并且,只有他一个人。
延英殿中,燕帝不咸不淡地和他说了几句刚刚早朝上令他前往陇州剿匪时说的话,随后屏退了一众宫人。
抬眼看了严华一下,燕帝依旧是用不咸不淡开口:“严爱卿,你可知朕为何要单独留你么?”
严华头都没有抬,也没有丝毫惊奇或是慌乱,淡淡地应答:“微臣不知。”
燕帝道:“不知不要紧,你可以猜一猜。”
严华情知再这样消极回答下去,怕是座上的这一位能跟自己捉迷藏到天黑。遂道:“微臣以为,和贵妃娘娘有关。”
“原来你还记得她,朕以为你都要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严华在严淑君嫁入慕容家时便成了亲,只是没怎么办婚礼,只是宴请了些好友而已。燕帝听说严华的妻子已有身孕,这几个月就要生了。
若是再过几年,怕是不会再有人想起他曾经和当年权倾朝野的丞相之女,宫中的贵妃有过什么纠葛。
严华站直了身,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道:“圣上,究竟是谁会将贵妃娘娘忘得一干二净,圣上心知肚明。贵妃娘娘对于臣而言,是不可泯灭的回忆,微臣到死也不敢忘。”
燕帝在他坦然的目光下,竟然觉得有些微弱的心虚,轻咳了一声道:“私通嫔妃是重罪,爱卿难道不怕死么?”
严华低眉笑了一下,他和严淑君是同胞兄妹,严淑君也曾在燕帝身边服侍,在这一瞬间,燕帝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站着的是那个早死透了的女子。
“圣上,微臣有一样东西想让圣上帮微臣送给贵妃娘娘。”
燕帝抿了抿唇,道:“你真的是想找死,竟然还让朕帮你私向授予”
严华叹了口气,“将沉水香送给淑君的那一刻,微臣的命早就让阎罗惦记上了,早死晚死都是一样,微臣不怕。”
燕帝垂下眼看了他一会儿,看着他眼中的情绪一片死寂,周身有如枯木,不禁疑虑自己让这个人去剿匪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好吧,你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