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带不走阮双,古宜是武将,就算阮双再不愿意,也没有拒绝的办法了。
不过我立刻发觉事情绝不是我想象得那样美好。
因为我先前看到的白光,并不是什么祥瑞之兆,而是一把闪闪发亮的锋利匕首。
阮双已经放开我撤身,往后一跳,躲避刀锋。
古宜不管,持匕往前,朝阮双冲了过去。
阮双步步后退。古宜步步紧逼,一直把他逼往了墙柱。
阮双很快就会没有退路了。
“古宜,”我赶紧在后头道,“别……”
“伤他性命”四字还留在我的嘴里,古宜已经发力,朝阮双胸口戳了下去。
我怵在原地。
阮双却反应敏捷。我只见眼前绯红衣袂翩飘,然后“噗”得一声。
古宜的匕首扑了空,深深插进了墙柱里。
有一缕青丝缓缓从半空中飘落。
阮双伸手,神色倨傲地摸了摸自己被刀锋削短的那几根头发。
然后,他抬头,冷冷道:“放肆。”
说完这句他突然反手,出其不意地甩了古宜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比我刚才的似乎又重上许多,古宜身体一晃,磕碰到了一旁案几上的花瓶。
“哐当”一声,花瓶碎了一地。
立马有太监进来查看。
他瞧到我与古宜,大为惊愕,一时怔住。
古宜见状,猛然拔出匕首,再次朝阮双扑了过去。
这一回阮双垂手站在原地,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一脸平静。
古宜已经勾住他的脖子,匕首抵住他的颚下。
“让开。”他对那太监道,“不然我就杀了他。”
说完这句他已经拖着阮双到我跟前,道:“陛下您快拧脱他的手肘,别让他反抗。”
他又低头,将匕尖往阮双的肌肤里轻轻一戳:“你敢动,我现在就割断你的脖子。”
有殷红的血液沿着匕尖沁出,缓缓滚落。
阮双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抬头看我。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办。
他的双肘被我拧脱过,被太傅拧脱过,后来差点为此在湍急的河流里送了性命。
可他刚才身手矫健,如果不钳制住他,我们手里就没有砝码,若是招来侍卫,谁也走不掉。
我有些犹豫不决。
他看出了我的犹豫不决。
于是他莞尔一笑,缓缓将双臂举起,朝我平展开来。
有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没有丝毫血色的皮肤照成几近透明。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忍着点。”
然后我发力拧脱了他的双臼。
他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根本没有痛苦的神情流露。
相反,阳光灿烂之下,我感觉到他的眼底深处,满满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笑意。
我与古宜以他为质,很快退出了偏殿。
我们退出去很久之后,我才听到偏殿里的太监尖嗓大叫一声:“来——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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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带着阮双,避开正道,一路在山里穿行。
盛夏,泥土里冒出半人高的青草,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
古宜远比我熟悉路,走得很快。
可他手里的阮双逐渐跟不上他的步伐,到了最后,几乎是古宜拖着他走。
我看阮双额上有大粒的汗珠滚落,便拦住古宜道:“我们已经跑得很远了,侍卫们一时半会儿肯定搜不过来,不如先歇歇吧?”
古宜停下脚步,回头看我,问道:“陛下是走累了吗?”
我看了看呼吸凌乱的阮双,点点头。
“现在休息不得,如果陛下走累了,那让臣来背陛下吧。”他道,顺手放开了阮双。
阮双直接摔倒在地上。
他的手脱臼了,摔倒下去的时候无法缓冲,整个人都埋没在了郁郁青草里。
我想拉他,没有拉住。
古宜已经朝我伸手。
我没有理他,蹲□来去扶阮双。
他半闭着眼,身体软绵绵的,勉强在我的帮助下才半坐起来,和方才与古宜动手的飒爽模样全然不同。
我皱了皱眉。
我觉得他宛如烟花,瞬间爆发到极致,然后弹指便耗尽了所有。
我抬头,问古宜:“他已经走不动了。如果你背我,那他怎么办呢?”
古宜抬头看了看远处,道:“我们以他为质是为了暂时摆脱那群太监。如今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太监们肯定也去通知了侍卫,如果陛下不快些离开,只怕不妙。”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阮双。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他扔在这里不管吗?”
古宜跪下来恭谨道:“陛下,性命攸关,切勿意气用事。”
我是不该意气用事。如果我和古宜被抓了,肯定只有死路一条。如果阮双被重新抓回去,太傅是不会杀他的。
可我不管。
“不行。”我大声道,“我好不容易趁太傅祭天把他弄出来,他如果回去了,守卫森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见他了。”
古宜大概是被我的气势吓住了,垂头不敢说话。
一直半闭着眼的阮双却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朝古宜轻蔑笑了一声。
“古家的人还真是一个德行啊。”他甚是恶毒地道,“动了心后就只知道唯命是从,被整死也不晓得说‘不’,天生奴才嘴脸。”
古宜猛然抬头看住他,脸色又红又白。
“你是这样。”阮双喘了一口气,淡淡补道,“你爹古光台也是这样。”
古宜闻言瞪圆了眼睛。
然后他似乎是受了刺激,突然从地下爬起来,伸手一把将我扛过肩头。
“古宜你要干什么?”天地旋转,我猝不及防,大叫道。
“陛下,恕臣无礼,不能听您的话。”他扛着我跑动了起来,“您现在不能意气用事。”
我勉强抬了抬头。
阮双还是坐在草丛里。
半人高的青草淹没了他大半的身体。疏朗婆娑之间,他微微仰着头,异常沉静地看着我。
虽然我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我知道,他刚才用话刺激古宜,绝对是故意的!
我低头用力打古宜:“放我下来。”
古宜死死钳住我,不放,反倒是越跑越快。
我有些绝望地重新抬头。
只那一瞬,我似乎看到,阮双的眼中有不舍一闪而过。
我赶紧揉了揉眼,想仔细瞧清楚。
他已经重新阖眼,不再看我。
苍白的脸上,淡如烟云,什么表情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心情好糟糕啊……555……再更一章好了……
☆、第 51 章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这张涉及非主CP(太傅和阮双)之间的肉。由于争议太大,这章在HJJ被批评得很惨,如果诸位觉得戳中雷点请不要看……谢谢……
第十八章:
古宜背着我一路往山下跑,很快就离昨夜我们藏身的地方很近了。
我坚持不懈地打了他一会儿,很快脱力了,只好趴在他的肩头由他颠簸。
他颈后的头发随着颠簸时不时冲入我的鼻子里,惹得我喷嚏连连。
我很不满意地对着它们吹了吹气。
头发吹开,露出他的颈骨来。
以前戏文里有讲过,颈骨上头有一个地方叫百会穴。
这是个很神奇的穴道。
轻揉则能缓解头痛,重击却会使人晕厥。
于是我干咳一声,道:“古宜,我不意气用事了,你放我下来吧。”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放慢脚步。
“我的头被风吹得痛得很。”我又道。
这回他终是完全停下来,把我放下,关切道:“陛下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道:“有事的。我头痛。”
他顿时急得束手无策的样子。
“我知道脖子后面有个地方叫百会穴,可治头痛的。”
他立马道:“我来帮陛下。”
我摇了摇头,道:“我自己来。”
他微微一怔,有些失落的样子。
“可是我不知道百会穴在哪里,你是习武之人,应该知道吧?”
他点点头。
“你能告诉我吗?”
他再点点头,将自己的头发撩开来,点了点脖子后的某处。
我用手指按上那里,轻轻摸了摸,问:“是这里吗?”
他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我放开手指,看准他头颈后头的那个点,抬起手肘狠狠砸了下去。
他果然当场就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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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路往回走。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巨大的黑幕将整个茸山别宫都藏匿在了幽暗之后。
我有些看不清路。于是我抬头,然后我看到,山上有地方许多火把在隐隐晃动,好像是侍卫出动搜寻的样子。
我想了想,朝火把的方向悄悄走去。
地上的青草逐渐变得茂密,火焰的光亮也越来越浓。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埋在半人高的草丛里慢慢走,一边仔细寻找阮双。
我要在那些侍卫找到阮双之前找到他。
正值新月,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很想直接大声唤他的名字,问他到底身在何处。
可是我又不能。
我只好蹲身草丛间,心里头有些气馁。
夏虫在我周围声嘶力竭地鸣叫,将夜晚点缀得格外热闹。
此起彼伏的虫鸣里头,我倏然听到了一记人声。
有人从容道:“阮双,原来你在这里。”
声音一如我十几年记忆中的那样,温润如水,缓缓在夜色里流淌而下。
我知道,那是太傅的声音。
我连忙趴在草丛深处往外看。青茂的草叶遮蔽了我的视线,我只看到无数火把浮在草上,红彤彤地照亮了半边天空,有一瞬间让人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我深吸一口气,往声音飘来的地方悄悄爬过去。
才爬了没有几步,就听太傅下令:“你们都退开。”
火把浮动开来,瞬间离得极远,围成了一个圈。
应当是将太傅和阮双围在了中央。
我探头瞧了瞧。
那些侍卫全都面孔朝外站得笔直。
草太茂盛了,又是夜晚,我很快郁闷地发觉我也不慎被他们围在了圈里。然后我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说明了我与阮双的距离,已经不会超过这个圈。
想到此处,我甚是高兴。
于是我赶紧又往里面爬。
这一次我爬得很小心。外面全是侍卫,如果惊动了他们,恐怕不大好。
爬了几步,只听“格达格达”两声,似乎是阮双脱臼的手臂重新被接了回去。
太傅的声音再一次飘来:“你心甘情愿被他拧脱了双臼,他不还是为了逃命,扔下走不动的你不管了?”
我听了十分不服气,我并没有为了逃命扔下走不动的他不管,是古宜为了逃命扔下走不动的他不管了。
古宜是武将,从小强身健体,我打不过他,这事不能怪我。
要怪就要怪太傅,是他打小没有教我强身健体。
我很有冲动冲到阮双面前去解释清楚,告诉他罪魁祸首其实是太傅。
不过我非常识大体地忍住了。
太傅又道:“太监说你还把药瓶给砸了。你看你如今这般浑身无力的光景,又是何苦?我知那药不太上口,不过良药苦口,你只有吃了,病才能好起来。”
我闻言愣了一愣。
不是说,是太傅病了吗?怎么变成阮双病了呢?
我侧头想了想,觉得应当是太傅病糊涂了。
阮双前面的确跑不动了,但那一定是古宜跑得太快的缘故。先前他在偏殿里打我的时候,力道可是大得很。
想到此处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火辣辣得疼。
先前阮双一巴掌打的地方似乎肿了起来,我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此破相。
不过破相了也好。将来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用它来威胁阮双,说这是他欠我的。
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他了。
我越想越开心,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我又非常识大体地忍住了。
我甚是自豪。
我正一个人想得出神,却有衣帛摩擦的声音传来,接着就听太傅笑道:“我叫人给你做的这件红衣裳好像大了些。你看,怎么领口都散开了?”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草海如滔天巨浪般得气势汹涌。
他的语调随着夜草起伏,却是我从未听闻过的柔软温情。
柔软温情得宛如最触目惊心的沼泽,无声将我的一腔热忱溺毙。
我这才发觉,自始至终,阮双没有开口接过一句话。
我想到太傅方才说他身体不佳,心中倏然甚是慌乱。
于是我重新匍匐下来,慢慢摸索着往他们爬去。
风拂草动,蛾飞蝉鸣,遮盖了绝大部分的动响。
可我依然能够清晰听见青草被缓缓压倒的声音,依然能够清晰听见衣带被慢慢抽离的声音,依然能够清晰听见太傅急促的喘气声音。
这些声音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