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那“杀才”姓秦名景,是秦财的远房侄子。
颜似玉御下甚严,秦财也是见这小子实在有几分本事才推他一把。他族中一脉人丁繁盛却无可用之人,秦景虽与他关系不近,出身也有几分难堪,但好歹是同宗,在殿下面前站稳脚跟对他有利。
颜似玉目光扫到刚进来汉子,停住了。不为别的,就为他五短身材,背上竟背了一把足足比他两倍还高的斩马刀。
秦景算不得良家子,形容也差,连长佩宫的护卫都当不上,被秦财安排进了专门巡视在长佩宫外围的羽林军,这次能进门是秦财托了关系,前几天也和殿下说过一句嘴。但这来路到底不正,所以他一进门就被秦财安排的人带到了能让颜似玉看见的位置,以示绝无歹意。
颜似玉一挑眉,听见戏子们正唱道:“听一言来心生气,你不该比东来骂西。谁比天来谁比地,谁比凤凰谁比鸡!”
“鸡”字余音未歇,就听一声惨叫!
吹笛老者一直紧盯主位,亲眼看见扁宕用袖中匕首刺向颜似玉,却被他拿住手腕。颜似玉就这样拿着扁宕的手,握着那柄淬了毒匕首刺进了他自己的肩膀。
两人动作太快,除了吹笛老者之外的刺客还没有反应过来,仍按照原先安排好的分工冲向长佩宫的侍卫。
长佩宫数次裁减人员后护卫寥寥无几,但人人都是高手,再加上两方都是早有准备,竟一时僵持起来。
吹笛老者是这群人中压阵的武林名宿,闯荡大半辈子的老眼虽花了也还看得清楚。一见襄安公主动手,他就知道他们这场戏怕是要砸。
扁宕本是江湖卖艺出身,偶遇名师练出一身钢筋铁骨的金钟罩来,在武林中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可他竟一招败在颜似玉手下,这位金枝玉叶的武功绝非等闲。
他环顾左右,长佩宫的侍卫各自为战,几个黑衣人在各处游走,武功不高但是擅长偷袭,大概是名声赫赫的长佩杀手。好在确实如情报所说,留在京城的杀手都是刚刚出师或者还没出师的,江湖人暂时还能支撑。
只有中场来的背着大斩马刀的羽林军还站在角落,如果说是为了护卫襄安公主,这个距离太远了……他在盯着自己!
吹笛老者一愣已明白过来。他太老了,布满老人斑的脸在正当壮年的刺客中变得显眼,所以被年轻人当成了藏有最大那颗珍珠的老蚌。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动手?
吹笛老人顺着秦景的目光望去,这双眼睛里盯着的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不,两个,襄安公主和……
他的瞳孔猛然放大——刘、万!
十年前的天下第一杀手,武林排行榜上的第三名,刘万!也只有刘万,能在这乱斗的局中静立,没有人能看见他,莫说是吹笛老人的老眼,便是现在的天下第一亲临,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只会一晃而过,毫无所觉。
这就是一个老杀手的依仗,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根源所在。岁月带走了他的勇武,却留下了近乎完美的技艺,哪怕不列江湖榜,他依然是那个天下无人不可杀的刘万!
发现老人在看他,刘万眯眼一笑,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
吹笛老人的手开始发抖。
他不是一个服老的人,可此刻他真的发觉自己老了,如果不老,他怎会对如此轻易就进得长佩宫毫无怀疑,又怎会让自己对上刘万?
“咳咳,”老人似乎嗓子干痒,连连咳嗽,愈发显露出老态,他的目光划过满脸玩味的颜似玉,对秦景道,“年轻人,我们玩玩吧。”
生活不是戏文,金枝玉叶他小老儿打不起,只能对付个有志气的后进了,逃走的把握也大一些。
随着老人向他走近,秦景反而后退一步,看向他还没认上的主子。
颜似玉有点失望。他苦练数十年的一身本领,竟有好几年没有对人用过了,难得来个高手,还挑上个后辈。是了,他觉得秦景是后辈,无论是武功还是官场,他都只是个不知能蹦跶几天的后辈。
“他要玩,你就陪他玩玩吧。”
眼前的腥风血雨,他心中忽然又倦了。他堂堂贵胄,何必和无知武人争匹夫之勇悍?兴之所至,他可让他们这满腔热血尽撒宫苑,但若当真让这血沾上自己的衣衫,难免有自降身份之嫌。
以前他绝不会抬举刺客来看这一出戏,细细思量,自己是不是也应那武林榜上的排名而自傲了呢?
第二,颜似玉一点也不喜欢第二,他想要第一
——他竟是想与人争斗以打磨自己的技艺胜过那武痴第一。
这可真傻!
颜似玉似为自己的痴傻羞愧,站起身就要回寝殿休憩。
“殿下不再看看?”秦财蹑步跟上,小意道,“岭北太守说这群刺客里面很有几个相貌不错的,您若喜欢不如留他们一条命伺候着。”
颜似玉闻言停步,回首见十来个刺客已悉数被擒,有三个被侍卫错手杀死,院子里只剩下吹笛老人和秦景还在打斗,看来是刘万耐不住寂寞动手了。
吹笛老人的兵刃竟正是那柄黄绿色的笛子,招式简单至极,只有一横,一竖。秦景的刚猛至极的斩马刀竟每每被这简单地一横一竖封住。
斩马刀巨大厚重,本就不好控制,非得臂力惊人者才能在马下以之与人相博,也多有招式太老而不及回转的破绽。旁人纵然发现这些破绽,若要借机进攻也往往被大刀激起的劲风伤到。但吹笛老人身形极为灵便,一身瘦骨嶙峋的老骨头竟在刀锋中穿梭自如,手上的笛子一横一竖狠狠抽在秦景身上。
可惜他到底老了,秦景又正当壮年,一把斩马刀看似疏漏,却将身上各处要害护住,老人抽在他筋肉结实的身体上,一时还支撑得住。反而老人力气不济,脚步已不及开始时灵活,只怕再过一会儿就要败了。
衰老每个人都会有,但对于江湖人来说,老却是最可怕的毒,无论你年轻时如何英雄无敌,“老”都能杀你于无形。
颜似玉看向刘万,见他正怨恨地盯着吹笛老人,同样的一双老眼,好似还有火在烧。
颜似玉已经懒得为“老”叹息了,他的目光落在被缚在园中的那些年轻人身上,道:“既然庬果说这里面有好的,就让他挑来给本宫吧。秦景入长佩宫侍卫,先看看表现。”
秦财知道殿下将入长佩宫侍卫称为“看看表现”是欣赏自家侄子,准备打磨一段时间后外放办事,欢喜的应一声,道:“殿下不和庬大人说一会儿话?”
颜似玉嗤笑一声,道:“那种人欺软怕硬,对他端着点,让他拿捏不住分寸才好。岭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以为他进京后只见过本宫一个?怕是打着货比三家的主意,待价而沽呢。”
“那万一他被皇上收了去,殿下岂不是心里不舒坦?”秦财不说“失算”二字,只道会让主子不舒坦。
“不会。刺客挟持他的小儿子让他带他们进宫行刺本宫,他却连儿子都不要了私下给本宫通风报信,可见暗中也有偏向。京中贵人多,但真正的主子只有本宫和皇上二人,连太傅都只是个和稀泥的。跟随皇上是天经地义,得不到多少封赏,更随本宫则一场豪赌,赢了就是从龙之功,他现在只是在掂量本宫的胜算而已。”
秦财琢磨道:“那殿下要不要派人去救庬大人的儿子?”
颜似玉冷笑道:“付出远比收获更加深刻。本宫就是要他记得,他为了搭上本宫这条船已经付出了多少,看他到时候还舍不舍得付了银子不上船。”
秦财恍然大悟。
他不识字,但本人非常好学,颜似玉平时也很乐意指点他一些为人处世的法子,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培养成现在的长佩宫总管,论忠心论机灵,远比那些成才后才被提□□的太监强。
“把用笛子的那老人放走,刘万暗中跟着他。至于放人的理由……”颜似玉沉吟道,“就说长佩宫的女官琴儿丢了,让那老人把琴儿找出来换那些刺客。”
琴儿虽然聪明伶俐,但到底是年轻女子,多一份保证也好。
这群刺客行事莽撞不像是有人在背后驱使,不过吹笛老人有行刺襄安公主后逃脱的义举在身,早晚会被人找上,就看找上他的究竟是颜烨的人还是废帝旧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忙!原本以为假期可以码不少,但家里新养了两只猫,很多东西需要买,还要请住家的祖父母过来看猫,总之忙死!
☆、第 27 章
颜似玉用湿帕将脸上脂粉擦去,除了外衫卧在榻上,细细思量起前几日发布的命令,已想了好几遍的东西,再回想越想越困,慢慢便睡着了。
先帝得位不正,生恐再管不好国事引后人诋毁,继位后的头等大事就是伺候这已见衰微的锦绣江山,呕心沥血好几年,连国库里废帝留下的偌大的窟窿都被他补得差不多了,很叫颜似玉不高兴。
在他看来,自己的父亲虽然有些天资,却算不得顶尖,脾气也大,不是能广纳贤才的性子,当诚王时就有心无力,不得不将手下的大半势力交予自己。而他登基后过河拆桥疏远自己,处处针对长佩宫,活该被政务烦得手忙脚乱才对,怎的竟游刃有余的模样?
后来颜似玉才明白过来,父亲是皇帝了,再不是当年名不正言不顺的诚王,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多的是人才抢着给他卖命。而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公主,连男人都算不上,有野心的人都不会走他这条路子,因为女子再得势也不能当皇帝,还不如投靠个正经的龙子龙孙有指望。
颜似玉更恨了。他明明是皇子,生生被父亲指成公主,本许诺的太子之位也飞了,日复一日,想法难免激进偏执。
其实启帝虽偏爱次子,但也并未绝了立四子的心思。他只是觉得颜似玉的心气太高,冷心冷情,若是掌权太过,怕有夺位之虞。而且他这四子本是个能自己拼搏的,次子颜烨则稍显软弱,不妨让两个儿子斗一斗,自己百年之后也不怕后继无人。
襄安,相安,以启帝的智慧,怎能不知道这两个字会引发的后果。有此封号,便是叫两个儿子不得相安了。
可颜似玉哪里知道这些,他向来看不起颜烨,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当如花郡主时他虽也是女装,但颜烨也不过是个声名不显的弱冠少年,府内府外都明白真正掌权的是谁,他当时忙于积累实力为孪生姐姐报仇,也没工夫注意所谓的名分。可京城里的人最擅长见风使舵,启帝继位后忌惮他手里的实力,在旁人眼里就是皇帝不喜公主弄权,捧高踩低的戏码颜似玉见多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了被踩的那一个。少年得志正轻狂,也是最受不得折辱的时候。他盛怒之下不动声色,暗地里准备起第二次谋反来。
启帝没发觉颜似玉的小动作,但相处多年,看见儿子面对自己笑语晏晏的模样,心里就明白了——颜似玉对废帝的作态也是如此。
他心里发寒,再看颜烨眼中毫无半分掺假孺慕之情,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是温良第一次遇刺,重伤。
颜似玉的反应很完美,他心中本就比别人少了丝热气儿,冷静的处理了淮南送来的信件,派了亲信御医去给温良诊治,每日去延庆公主府看望,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乱,完美得让启帝看着心里更寒。
有个能干的儿子是好事,但如果这儿子是一头白眼狼,恐怕没有人敢安睡。
很多时候人不是在和天斗,而是在和他自己斗。再明慧通透的人也免不了被自身的性格和利害影响,如颜似玉的刚愎自用,如启帝的多疑多谋。
颜似玉直到太傅跳出来掌权后才突然明白过来,会咬人的狗不叫,父皇当年做出那般姿态,绝不是真要将他打落尘埃的架势。
可父子俩斗了这好些年,仇恨早已种下,就算启帝死了,他心里对父亲的情感也再不能回共谋大业时的亲近。
那日他悄悄去皇陵上了一炷香,跪了半日,回来后每一道指令都比之前慢了半日。
他知晓自己傲慢太过,待人接物上不显,却极易莽撞行事。不是不知可能造成的后果,而是没将后果放在眼中。这毛病根深蒂固成了习惯,难改得很,唯有屡次告诫自己三思而行,才能抑制一二。
颜似玉这一觉睡得沉,睁开眼唤宫人打开窗子,外面竟已擦黑了。
他随手从妆台上拿簪子挽了个发髻,歪歪斜斜大失威仪,好几缕头发散落下来,在颈下毛茸茸的铺着。
这模样的不能见人,却最是舒适,没有缀得人脖子酸的发饰,也没有假惺惺的脂粉,却无活人能见。
颜似玉抬手摸到自己发上的玉石簪子,这已是温良送来的第三根,簪子上阴刻的流云纹样流畅许多,玉质却差了,还多出些磕碰的伤痕,但难得他在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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