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杨息回府时午时刚过,他和轩辕沥一直在房里没有出来。钱塘被杨息厉声喝退後就守在院外,第二天天色熹微时,他在门口打著盹,看见轩辕沥摇摇晃晃地从屋里出来,脸色苍白疲惫。
钱塘吓了一跳,忙上去问:“殿下?将军他对你做了什麽?要紧麽,要不我去找个大夫来……”
轩辕沥抬手拦住了他,虚弱道:“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将军若是醒了,你就告诉他我去内务府了。”
钱塘颤了一下,犹豫道:“将军恐怕……”
轩辕沥道:“将军那儿我有担著,没事。”
轩辕沥出门後不久,杨息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一把揪住钱塘的衣襟道:“他去办案了?你怎麽不拦著他!真是利欲熏心,不可理喻……”
听涛轩人不多,但就连听涛轩外的下人都能感觉到他们将军的愤怒。
杨息连剑都不练了,一大早饭也没吃,穿上官服就去了兵部。
快到午时散值的时候了,杨息呆坐在兵部一天什麽事也没干,心里全是对轩辕沥的又气又恨。一会儿觉得轩辕沥连身子都不顾也要去讨好景帝,无比恶心,一会儿又想到他在床上连半句讨饶的话都不肯说,又觉得轩辕沥倔强得令人气愤。
清闲的兵部忽然闯入一名小太监,给兵部添了几分热闹,“哪、哪位大人跟奴才一道去趟内、内务府……”
小太监跑得满头是汗,不住喘气,连话也说不利索。
杨息立时站了起来,走过去问那太监:“你说内务府?”
小太监躬身道:“回、回大将军、正是……内务府,二殿下让各部大人都来做个证……”
杨息道:“我跟你去。”
小太监挤出一抹笑容,忙走到前面领路去了。
才走到一半,杨息就看到神色匆忙的轩辕涟。
“小涟?”杨息走了过去,与轩辕涟走在一处,“你也是去内务府的?”
轩辕涟爽朗地笑了笑,“杨大哥也是?”
杨息讽刺道:“我还从没见过查案也弄得如此大费周章的。”
轩辕涟摇了摇头:“杨大哥可能不清楚,内务府是个深潭,里面都是各家眼线,错综复杂,从不少贪墨。是以这案子牵扯甚广,来查的人到最後都不了了之。二皇兄查案第一天,就调动了禁兵卫,我听说,他不到一个上午,就全都查出来了。”
内务府的贪墨案,杨息也略有耳闻。
确切说来,哪个衙门都免不了贪墨,只是内务府是个公认的不能查也查不出来的地方。
一则这里是皇帝的私库,账目都有皇帝身边的人打理,根本说不清。
二则是里面的人都有关系,哪怕官职不高,也都是动不得的。
若非景帝四十寿辰大兴土木才发现内务府的银子莫名其妙少了几十万两,龙颜大怒,下旨彻查,恐怕这些贪墨之人还会继续逍遥。
杨息此前并不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只知内务府定有猫腻,现在想来,这个案子不仅不好查,而且根本就不能查。
他想起轩辕沥跟他解释过,这案子不是他自己请旨的,杨息还以为他在说谎。
他也问过了钱塘,回门那天两人确实只去了皇陵,轩辕涟甚至没有跟任何一个外人说过话。
轩辕涟又道:“这个差事就是个烫手山芋,办得不好要被父皇迁怒,办得好了也要得罪京中不少权贵。二皇兄让各部之人前去,恐怕是让他们亲眼看著办案,以堵住他们的嘴,不得在父皇面前说些什麽,老实说,我很佩服二皇兄……”
杨息沈默,听轩辕涟继续说。
“不瞒杨大哥,内务府里也有我母妃家族的眼线,母妃还让我跟二皇兄说说情呢……”轩辕涟苦笑道。
杨息心里五味杂陈,低头走著,轩辕涟忽然拉住他。
“杨大哥还要去哪儿,内务府到了。”
杨息回过神,发现内务府外围俱是红黑官服的禁兵卫,将整个内务府围得水泄不通。
才走进去没多久,他们就听到里头办公之处一个嘶哑的声音叫著:“轩辕沥!废太子!你怎麽敢……怎麽能……没有圣旨,你不得调动禁兵卫搜查,不能──啊──!!”
轩辕沥正坐在大堂首座,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软垫,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慵懒地支著头。
他翻看著手中的账册,连一眼都没有看下面跪著的声嘶力竭之人。
“……你无权查账,无权抄家!!”背後压制那人的禁兵卫用力地踢了他一脚,那人大声呼痛,痛苦倒地,头发凌乱。
一名禁兵卫从外头走进来,将手中从各人家中搜来的账册呈到轩辕沥面前,轩辕沥缓缓道:“这里是全部了?”
“是,殿下。”
轩辕沥示意那人将账册都放在桌上,慢慢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内务府总管一个月是二两俸银,你在任六年不到,刚从你家抄出来的三十多万两是怎麽回事,张交?”轩辕沥淡淡笑了下,“我虽无圣旨,却是负责这次查案的,如果不封锁了内务府,让你们无法通报家人,又怎麽可能查出内务府二十六人全部涉案?”
张交脸色煞白,不敢对上轩辕沥双眼,仍道:“那你也……也不能……”
“不能调动禁兵卫?”轩辕沥笑著道:“我没有调动啊,我只是跟禁兵卫指挥使崔默关系好,他愿意来帮我罢了。”
张交颤抖著道:“我、我可是薛贵妃的人!”
轩辕沥眯起眼睛,转身飞快地从身边禁兵卫腰间抽出长剑,不等张交继续说便刺穿了张交胸膛,冷声道:“贪墨不敢承认也就罢,还妄图陷害薛贵妃,这一剑,是我代薛贵妃,治你不敬之罪。来人,拖下去!”
张交两眼泛白,不断吐血,被人拖了下去,一路是血。
轩辕沥这才抬眼看向被他叫来围观的人,对轩辕涟微微一笑。
轩辕涟道:“多谢二皇兄为母妃澄清了。”
杨息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轩辕沥为何要做这些了。
这案子牵扯甚深,不仅是薛贵妃,还有京中权贵。轩辕沥告诉他们,他可以不向景帝说出各人背後的主子,但也要他们不得保住这些涉案之人,反正内务府中二十六人全都涉案,谁也跑不了。
轩辕沥这麽做,虽然得罪了不少人,却也给他们卖了个人情。
一直拖拖拉拉两三个月没查出来的贪墨案,就在一个上午解决了。
内务府总管张交畏罪自杀,实则是他在天牢里没人敢给他治伤,拖死了。景帝关押了内务府众人,而空缺的总管一职落在了轩辕沥头上。
轩辕沥让禁兵卫将内务府众人带下去後,脸色就有点不大好了,围观的官员们心有戚戚,都不敢多留,跟著轩辕涟也出了内务府。轩辕沥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身形晃了晃,终是没站住,往後倒去。
身後一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让轩辕沥靠在自己身上,杨息将轩辕沥转过来,看著他苍白的小脸,脸色不定道:“你,你辛苦了。”
☆、第七章 H
“……後来将军他都不顾旁边有人,亲自把殿下抱回来了,也幸好将军动作快,又请了御医来,才没耽搁……御医说幸而就诊及时,只等热退了,就可痊愈!”钱塘眉飞色舞地说著,替轩辕沥换下额上捂热了的毛巾,又重新浸了冷水,拧干给他敷上,“将军看著凶,可还是很关心殿下的!”
轩辕沥闭目听著,直到钱塘说到最後一句话才慢慢睁开眼睛,他眼里还带著血丝,眼眶底下也有青乌,不过眸子里带有笑意。
“老夫人听说殿下病了,还把将军叫过去好生训了一顿呢……”钱塘冲轩辕沥眨眨眼,听涛轩里的人都知道那天将军和殿下吵了架,连霜儿姑娘都被吓住了,就算他们都被将军威胁,老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姜还是老的辣,很快就从下人口中的只字片语把事情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钱塘一面说,一面觉得这次有老夫人,可算是为殿下出了口气了。
轩辕沥静静听著,突然眉心一皱。
“啊,糟了,我忘记吴太医吩咐不可吵嚷的,殿下可是头又疼了?”钱塘忙将话语放轻,看向抬手揉著太阳穴的轩辕沥。
轩辕沥疲惫道:“无妨,老毛病了,太医也说是新病引的旧疾,让我休息一会儿……”
钱塘不敢做声了,轩辕沥阖上眼皮,自己揉著刺疼的地方。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覆上他手背,代替轩辕沥轻柔地按著头疼的地方。
轩辕沥睁开眼,想起身,被杨息按住:“你想继续卧病不起,我也不拦著你行那劳什子虚礼。”
轩辕沥淡淡一笑:“将军,你关心别人的方式还真特别。”
杨息忍著怒气,咬牙道:“我今日不想跟你吵。”
在战场上锻炼得向来忍功非凡的大将军,总是在这个人身上破功。
杨息虽然语气不好,手上的动作却极为温柔,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贴著轩辕沥的头皮,指尖蕴了内力,手掌覆盖之下的温暖纾缓了不时刺痛的经脉,令轩辕沥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多谢。”
杨息硬声硬气道:“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你无需道谢。”
轩辕沥慢慢弯起了嘴角,问道:“钱塘呢?”
“我叫他去给你煎药了,或者,你想让他来给你按脑袋?”杨息危险道。
轩辕沥微微摇头,体温高得不正常的手轻搭在杨息威胁著要离开的手掌,“不,你就很好。”
杨息眼神复杂,盯著自己指缝中柔软乌黑的发丝,又看著轩辕沥疲惫虚弱的脸色,沈默半晌後道:“那天,你为何说自己是景帝的磨刀石?”
他认真地观察著轩辕沥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苍白的脸上除了平静与淡然,并无半分警惕。
轩辕沥道:“你又为何觉得我不该争那把龙椅?”
“因为……因……”杨息顿住了,有些怔愣地看著眼神清亮的轩辕沥。
因为传闻中,他是那个狂暴残虐的废太子。
而在濯南与轩辕涟朝夕相处出生入死的两年里,他主观地认为轩辕涟比当初还是太子的轩辕沥强十倍百倍。
可是那日在内务府,杨息看到的轩辕沥与传闻根本不符。
轩辕沥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问道:“那日在内务府,你亲眼看著我刺了张交一剑,觉得我残暴?”
杨息摇摇头:“你这麽处理,是最妥当的。”
既能震慑当场,又给薛贵妃一个台阶下,换做杨息,也未必能有如此反应。
轩辕沥虚弱笑道:“同样的举动,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解读。”
杨息皱眉:“你是说,人言可畏,传闻不能尽信?”
轩辕沥却摇了摇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景帝子嗣稀薄,一共五个儿子。长皇子轩辕泯心智如同五岁稚儿,不堪大任;四皇子轩辕溢自幼体弱,能不能撑得过二十还是问题;五皇子轩辕淇年仅十岁,还太小了……若要从这其中挑一个立储,论人品才学,只有轩辕涟能堪,只是他从小性子比较软,需要磨练。”他看了眼面露惊讶的杨息,继续道:“景帝心属的储君是轩辕涟,你是站在轩辕涟一边的,作为磨刀石,我自然也希望他能早日成长起来,好让我卸了任专心和你过日子。”
杨息震惊地看著轩辕沥,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颤抖著声音道:“你、你方才说什麽……”
轩辕沥也诧异他反应有些强烈,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次,看著杨息越来越纠结的神色,不明所以。
轩辕涟半年前从边关调回,不久後轩辕沥便成了废太子。
轩辕涟在和自己相处的两年里,不止一次提到过他佩服太子哥哥,事事都比他做得好,只是杨息通常不以为然。
轩辕沥被立为太子之时,怆国内忧外患,景帝根基还不稳固,正需要立一个没有背景的皇子,以便平衡各方势力……
“你……”轩辕沥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地瞪著床帐顶,身上的男子压在自己身上,紧紧拥著自己。
他感觉到,杨息好像是在颤抖。
杨息也不明白为何听完轩辕沥平淡叙述的话之後,心里会泛起一丝难平的疼痛。
这个人,明知受人利用,也不曾觉得委屈、难过、不平吗?
想起轩辕沥说想和他专心过日子的时候,杨息又觉得心中虽然酸涩,却也有一点甜蜜。
这个人,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如此隐忍、包容、温柔。
杨息只觉得心里被各种感受充斥得满满的,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是轩辕沥身上淡淡的药香味。
杨息道:“我……我想要你。”
轩辕沥略有讶异,仍是道:“现在?我要先去梳洗──”
杨息握住他的手腕,打断他的话:“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他低头看著与他近在咫尺的红唇,刚喝过水的两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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