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儿,我的雅儿,你放心,拼着太子之位不要,我也会保护你的。”
他搂着怀中的宝贝儿无限眷恋,可他说的是鬼话,真心的,却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鬼话。
“别傻了,她要的是我的命,别因为我而牵累到你。我能在你成婚之夜伴你左右已是上天的厚赐,既然她硬是放不过我,为此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虽然天雅已失去了一身功力,他的头脑一点都没有糊涂,陷害他们的人选他心中已有了底。
想他皇甫氏继承大统以来历经数代,始终循其祖制“以武立国、以文辅政”,故而皇子龙孙们大多幼年习武,皇甫烨兄弟几人更是个中翘楚。正因如此,想在他丝毫未察之下轻易将他弄进天雅所居的“延临王府”而不曾惊动东宫与王府的护卫,固然他喝得烂醉如泥是其一,来人武功之高可谓独步天下才真正令人心惊。
除了那个传闻中强大疯狂到恐怖的女人,他几乎想象不出天下能有几人在拥有此等功力的同时还与他或天雅有过结。怀中的天雅温顺安静得异乎寻常,对自己的命运足够的了然的他已懒得再去反抗。
果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计之将成,那把“刀”想必不会太远了。
“如果救不了你,让我陪你同赴黄泉可好?”
真是舍不得他的宝贝儿呢,他的出色又岂是流于表面的,处得越久越品位得出他的好,现如今再要他放手已是千难万难,与其在今后漫漫长日里独自忍受心如刀割般的思念的痛楚,不如随他一同离开。
“只要你敢这么做,就算追到了地府你也别想见到我!”
温顺的猫儿忽然竖起了全身的毛,摇身一变成了小刺猬。他只得收紧双臂揽紧了天雅,但笑不语。
真到了阎王殿前,还由得了你说得算吗?
……
他的爱呵,绝非一时的痴迷,一旦踏了进去就再无翻身爬出的道理。他的心早遗失在了“长凉殿”一门之隔的少年身上,从没想过要收回来。所以……如果放弃的话,他的心也就跟着一起死去了。
“本宫命令你们放开本宫,否则你们就等着先为本宫收尸吧。”
使出连他自己都深觉不耻的威胁手段果然是有用的。无论他现在是不是被幽禁的状态,他的身份在圣旨未颁之前始终是当朝太子,侍卫内监们哪敢让这位尊贵的主子有丝毫的损伤,心里一慌手上一松,立刻让他趁机得了空,穿过了人墙毫不犹豫地踹开了紧闭的殿门。
已经……来晚了。
“长凉殿”中高悬在梁柱上的少年的身体还在轻轻晃动着,惨白的面孔像是阴曹的鬼魅。
随后追进殿内的皇甫桦的泪断了线似的掉了下来,而呆立在原地再迈不动步子的尊贵太子良久回不过神来。
慢慢地,他痴痴地笑了,却比哭更难看。
他快要虚脱了,跨出的脚步僵硬得像块木头,但他没停下,他不能停下,他的宝贝儿还吊在那儿呢,喘不过气来的宝贝儿该有多难受哪!
“殿下……”
历练尚浅的小太监冒失地上前阻止,刚脱口而出两个字就被年长者拦了下来。
在白绫上吊了这一会儿,就算没死透也走了大半了。现在殿下失魂落魄的只知道难过,不会留意到人还有救过来的余地,他要抱要救由着他去又如何,等他醒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
颤抖着手把他的雅儿抱下来,温柔得不能再温柔地揉进怀里,犹还温热的身子让他几乎以为他还活着,喜色还围爬上眉梢才发现宝贝儿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已没了呼吸的欺负。他的宝贝儿心冷了,冷得像块冰,他的宝贝儿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雅儿,是烨来得迟了,让乖乖的雅儿吃苦了。雅儿不要生烨的气好不好,原谅烨好不好?烨知道雅儿的脖子一定挺疼的,瞧,都勒出淤血来了,烨给雅儿揉揉,揉了就不疼了,雅儿就可以安心睡觉,等睡醒了烨就跟雅儿一块儿离开,找个谁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让烨好好的给雅儿赔不是,就罚烨寸步不离地陪着雅儿一辈子,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
他一个劲地自言自语着,压根不晓得旁人在偷偷抹泪,就连一门心思要把天雅从兄长身边拐走的皇甫桦都忍不住掉泪掉得更凶。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相思已入骨,早就无药可救了,往昔精明睿智,颇有乃父之风帝王气象的太子竟是接受不了情人已死的事实,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了。
可怜他人在为皇甫烨觉得惋惜,他自己可一点儿都不觉得。他满脑子都是天雅,一觉醒来后会跟他一起飘然远去的天雅。
“天雅,我的天雅呵……”
假如你真的醒不过来了,那就让我陪着你一块儿长眠不醒可好?不然,独自活着的我生不如死!
不过,你会醒过来的是不是?等你醒了,我会亲口告诉你你有多么惹人怜爱,还有……我有多么爱你……
自认以最快的速度冲回“长凉殿”的当朝皇帝在看见已经有些痴痴呆呆的长子和他怀中的天雅时就遗憾地意识到他仍是没能赶上阻止行刑。
“他……走了有多少时候?”
周遭哪个不是成了精的人物,早就把看皇上的眼色化作了生存本能的他们一见帝王是匆忙赶来连通报都没顾上,可见是已经改了主意不要天雅的性命了。这起子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家伙脑筋动得飞快,揣摩出了圣意。
“皇上,小公子走了还不到一柱香的时辰。”
不到一柱香,那还有救!正待大步流星地过去救人,心中却浮出几丝犹豫,他不免想到了烨儿与天雅情根深种,将来知道了他们是亲兄弟的话,又当如何自处?
救,还是不救?
皇帝在这边踌躇不决,后头无情阴冷无情的女声倒是给了他一个“建议”。
“别白费力气了,他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不是?要是他一个不小心活了过来,你要操心的事岂不更多!我亲自把你儿子送到他的床上,又把他送到你的刀口上,到头来挥不下这一刀的却是你?皇甫英臣,你可要想好了呀!”
帝王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思考几乎停顿的太子殿下反而醒过神来了。他把她的话真真切切地听在耳里,记在了心里,始作俑者果然是她,是她再次把天雅逼上了绝路。
“云嘉仪!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非但心狠手辣到连亲生儿子都要杀的地步,还出尔反尔自毁承诺!你不是说过再不会找雅儿的麻烦吗,为什么还要陷害他、陷害我们!”
“太子殿下言过了,贱妾是一介无耻女流,自然不会讲什么诚信。何况下旨处死他的人也不是贱妾,太子殿下不好冤枉贱妾呀。”
冤枉?他冤枉谁都不会冤枉了这个恶婆娘,简直是丧心病狂,像这样的母亲果然不要也罢!
“是不是冤了你你自己心里有数,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置天雅于死地,作为母亲的你难道没有一点良知?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连畜生都不如!”
父皇是帝王,他一言一行都必须以江山为重,所以他会作出那样的选择他可以理解,下旨赐死天雅也不是他的过错。而云嘉仪身为人母却如此绝情绝义,才是真正的天理难容!
“‘血姬’,你不当天雅是儿子,他却始终当你是母亲。他当了十几年你的儿子,对你的秉性太了解了,他打从一开始就猜到是你动的手脚,也晓得你的用心,他明白逃是没有用的,最后还是会死在你的手里。可他没有怨言,一句都没有,他很甘心地成为了你的报复对象,一直到最后,一直到他对他的母亲彻底失望,一直到死为止,他都没有恨过你。他只是简单地离开了,带着他所有的遗憾,到一个没有纷争,没有欲望,也没有你的地方去了。”
“你住口!”
“我为什么要住口!我就是要告诉你,告诉你天雅在想些什么,告诉他在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天雅过得很苦,他知道,却是第一次如此鲜活地体味到这份苦。他简单的世界里存在的东西太少,无情无意的母亲和从未出现过的父亲,偷偷摸摸保护他的莫叔、曾经拥有过又一度失去的兄长,还有一个……他……他的生活中没什么值得他欢笑的东西,他的眼中永远只有一些淡漠的悲寂,“云嘉仪,我真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让你生为一个女人,生为一名母亲!你简直就是只恶鬼!”
云嘉仪对他的辱骂充耳不闻,皇帝也仅是皱了皱眉,并未阻止他的太子明显有失身份的言语,他的目光锁住了静静依偎在烨怀里的少年,即便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带着无限的宽容平静地微笑着的少年悄然结束了他充斥了伤害与泪水的一生,他带走了令他眷恋的温柔爱情和温暖友情,留下的是他铭刻在心底多年的遗憾,对母亲的,对兄长的,对爱人的。
如果他知道了下令处死他的恰恰是睽违至今无缘得见的亲生父亲,他会不会更难过,会不会因此而哭泣?
“罢了,欠了他的总得还。莫说九泉之下他不会冥目,你我又怎能饶过了自己。”
他是个失败的父亲,恐怕唯一能做的就是争取到成为天雅的“父亲”的资格了。
“皇甫英臣,你可要想清楚了,只要你救了他,便免不了接踵而来的麻烦!”
来自九幽的女魔头再次用利害关系威胁着帝王,不怀好意地在利益与亲情之间架起了一杆天平——江山与亲情,孰轻孰重!
“父皇哪有你的铁石心肠!”
一听父皇的口气颇有几分松动之意,欣喜若狂的太子殿下哪容得这个女人在旁撺咄。
“太子殿下想必还不知道吧,您最亲爱的父皇可是你的天雅的——亲——生——父——亲啊!你们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亲兄弟还可能在一起吗?亲兄弟还能相爱吗?依贱妾看,还不如让他死了的干净。”
嘿,她怎么把这一出给忘了。父子相残,兄弟成奸,哪儿还有比这更精彩的戏码,若是错过了,她会后悔下半辈子。
“……兄……弟……”
他与天雅,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如许深的爱,如许浓的情,曾经疯狂的痴恋和缠绵,甚至不惜以死相殉的绝决,眼看倒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出好戏,一场闹剧……
“不会的!这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天雅他长得如此平庸,怎么会是你和……你和父皇的儿子!”
“太子殿下不相信,贱妾可以证明给您看。还有皇上,你们真不愧是父子啊,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要是妾身拿不出证据来的话,反倒要被你们驳倒了。”
云嘉仪一副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的良善模样让观者不寒而慄。她轻盈地移至皇甫烨面前,自怀中摸出一玉色的瓶子,拔开瓶塞便是一股异香扑鼻,她倾出瓶中的一些流汁俯身涂在天雅的脸上,笑吟吟地等着预料中的效果出现。
“他脸上覆着的这层面具可是莫师兄的登峰造极之作,戴在脸上近十年都没有拿下来过,除了他特制的药水之外没任何东西能将这面具与他的脸分离开来。莫师兄为了保护天雅倒是颇费心思啊!”
内心的抗拒抵挡不了行动上的诱惑,面临极度迷惘的抉择的皇甫烨鬼使神差地仔细寻找着云嘉仪所说的面具,而在药水的作用下逐渐剥离天雅的皮肤的“第二张脸”慢慢地浮出、翘起,卷毛了边角。当他颤抖着手去揭开已皱起的面具时,另一只手已快了一步替他做了这件令他矛盾不已的事。
“天……”
面具下是张异常美丽的面容,从鼻梁起被完全分割成了阴阳两界。阳界完美得令观者惊叹,几乎全部传承自云嘉仪的秀雅和精致,笔墨难以形容其万一的华丽与高贵,还有来自其父不可错辩的隐约特质,若不是突兀地爬满他另半张脸的龙形刺青,他完全可以取代其母“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了。
言语到了这个时候已显得太多余,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云嘉仪所言非虚,而失望得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太子死死盯着怀中人忽然间变得陌生的脸,好半天才从喉间迸出一声暗哑的嘶吼,拔脚冲出了“长凉殿”。
“终于落幕了,云嘉仪,你对这场戏的结局还算满意么?”
当年的一个错误竟延续了两代人的纠缠,会酿成如此苦果也是当今皇上所始料未及的。深深凝睇盘在天雅脸上狰狞的飞龙,他忽然之间体会到了她十九年的恨从何而来。红艳的高傲女子,在奉献出了自己全部的纯真的爱之后获得的却是背弃,还有什么比打击更沉重地伤害到了她的尊严。
只可怜了天雅,他们两人爱与恨交织而成的结晶,同时也成为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无比温柔地将天雅抱进怀中,掌心内力微吐,从天雅已渐凉的背心重穴注入他的心脉之中,以他的武功之强,固然不能与云嘉仪相提并论,可也不遑多让,眼见得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