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畏惧死亡,那死亡就威胁不了他了。想要他离开皇儿,只有用更加干脆的办法。不是死,那只会让皇儿恨他们,成全他们,让他们在一起,拥有过之后,就是厌倦和遗弃了。
到那个时候,不用身为父母的动手,他们自然会错身而过,终成陌路的。
“让朕看看吧,看看皇儿能有多爱你,你又能为他牺牲到什么程度。”
睿智的帝王眼中闪烁着为某些事勾起兴趣而异常闪亮的光芒,虽已不再年轻却依然俊美出色的脸庞让皇后为之迷惑不解。但……既然皇帝已经下了决心,那么,谁都改变不了。
“冒昧前来拜访,希望你别介意。”
“不会,欢迎常来。”
像全天下的主人一样将客人送出门,天雅温文尔雅的笑留在了两位特殊的“客人”的心中。
在他们的身后……响起了令他们几乎迷失的古琴和歌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瑟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风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天雅……一个太聪明的孩子,他已早早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只是当时已惘然哪……
接踵而来的是那三位皇子,初见面时他们的不屑言犹在耳,似乎是对兄长的没眼光深表不以为然。过了没多久,却开始异常殷勤地成为东宫的常客。搞得皇甫烨不胜其扰,最后干脆下令门房把他们三人列为拒绝来往户,东宫才又恢复到了过去的宁静祥和。
比起南方潮湿入骨的阴寒,天雅发现自己更适应北方的冷。或许实际上比南方要来得冷得多,却没有了刺得他骨头都做痛的寒气。他甚至可以在大雪处晴时到院中堆雪人、打雪仗,像孩子般玩得很开心。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会和突然间归来的凤三一起聊天,寻找共同的话题,谈天、谈地、谈人情世故,以及更多的……谈莫问天。
现在的凤三公子看起来开朗多了,刁钻古怪的调皮性子重现江湖,常把东宫中的主人客人们都捉弄得哭笑不得。偶尔也会失踪上几天,回来之后必定会带来些疗伤治病的方子,不管有没有效果,天雅都很开心,因为这些都是莫问天的研究成果,他可是“天云殿”中唯一知晓自己仍在人世的人了。
像父亲一般存在的他,在听说自己仍在世的消息时一定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吧。然后不断地尝试着新的方式来治疗他的病症,无论有没有用,他的心里总感觉被关爱充盈得十分充实,回荡着暖流。
对了,最近千冰开始教他一种所谓的“练功捷径”,说是能让他的武功尽复旧观。
明知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但为了不拂逆问天和凤三的心意,他仍是试着去练了。不想月余下来,竟是已有小成,长此以往虽不能像过去那样在江湖上横行无忌,好歹不必像现在这副好死不活的窝囊样。
武功……说到武功,又不免回想起江南的兄长。初见面时已然走到绝境、自顾尚且不暇的男子执意将自己救回了家,一条命没能在地府向阎君赎罪,该感谢的是他。他遭二娘陷害,与人比武之后几乎自己也丢了性命,无以为报的自己以一身功力救回了他。尽管散功之后连仅有的自保之力都失去了,但心中却平静了许多。自己并不是那知恩不报的人,何况……拥有武功的自己并没有因此而获得幸福,多年来多品尝的,仅仅是永无休止的痛苦而已。
现在……若烨知晓了此事,应该会很高兴吧。
说到这位在自己身边时全没形象可言的太子又有气好生了。玩兴不减的太子爷上月初又带着慎言、谨言外出“巡访民情”去了,也怪自己不好,为何一时心痒翻看了他书桌上的奏折,看了也就看了,那也无可厚非,偏偏还在与那混球闲聊时谈起了自己的看法。
哈!从那以后那人竟发觉到了自己的另一项妙用,并且非常知人善任地充分利用,动不动就让本不应干涉朝政的“男宠”代替太子殿下批起了奏折,给太子本尊制造了外出游历的大好机会。现在向来真是后悔莫及!
昨日收到谦言的传书,言到他近日便将归朝。正好!把大堆的朝政还给那人,今后无论他怎么说都不能心软地为他“分忧解劳”了,或许在他的饭里下个几斤巴豆泄得他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也算是解气的一种办法。
在脑子里幻想着千百种可以拿来报复皇甫烨的古怪方法的天雅显然没注意到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实在吓人,结结实实的吓到了特地跑来陪他的皇甫家目前最闲的三皇子皇甫桦。
在兄弟几个中,他是最晚接纳天雅的存在的,如今却成了最爱腻着天雅的那一个。
天雅的美好在于其特别的气质,尽管天雅与这位三皇子本是同年所生,年龄十分接近。却没有他印象中娇纵浅薄的样子,几次相处下来,对方的成熟稳重令他汗颜。同样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他身为皇子仍只懂得享乐,充其量耍些小手段来博得父皇的夸奖和兄长们的侧目,天雅则显得深谙进退,世故老练得多了。
他却不知道天雅在他年幼时已在生死边缘徘徊多次。经过风风雨雨之后能走到今天,身后已洒下了多少血与泪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样一个柔弱的少年,却背负着比常人多得多的沧桑一路走来,可谓娇小的身躯里又蕴藏了多少的潜力才够。
无法理解皇兄会选择他的原因,但看得出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堪与骄傲如斯的皇兄比肩。
倒是相处多日,惊觉此人在很大程度上与皇兄还真相配。两个人都精明得吓死人,而且都属于睚呲必报的类型,算计起别人来不遗余力,如果以商贾为职业的话绝对都是令人咬牙切齿的奸商之流。他敢拿王爷的头衔大赌,方才天雅批着奏折时脸上诡异的神情必然是想着等皇兄回来后该怎么“回报”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器重”。
呵呵,识时务者为俊杰,趁着现在讨好天雅应该还来得及让他老人家“分清敌我”,不要伤及“无辜”。
“咳咳,天雅,这些事本应由我们兄弟几个来分担的,现在都让你一个人来做,真的很不好意思。”
“无妨的,三殿下和其他殿下都还小,很多事还不会把握分寸,便是想做也有心无力嘛,能有这份心天雅已十分感激。不像某人……明明该是他做的事,偏偏推给别人,自己却不负责任地在外游荡!简直是……!”
即使是小小声的轻咒,即使清秀的小脸上仍带着那丝令人舒服的浅浅笑意,即使天雅优雅得不像是在骂人,即使被咒骂的对象不是自己,即使还有那么多的即使,无形中的森然寒意仍令三皇子殿下打了个冷战。
好恐怖的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绝对不亚于皇兄!
皇子殿下暗暗决定以后少惹天雅生气,免得死到临头都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今天的事务都处理完了吧?本王把奏折送回宫去了。”
对了,差点忘了交代。这次皇甫烨偷溜出宫的事可是瞒着皇宫中的皇上与皇后的。对外只宣称太子爷在骑马时不慎摔断了腿,需要静养,连着个把月不上早朝倒也在情理之中。加上每日的奏折仍是该批的批,该送的送,不曾耽搁过,倒还真没让宫中的两位觉察出其中的蹊跷。
好在太子爷的腿伤也快“痊愈”了,否则若是让人知道了每天代太子处理国事的是东宫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非但太子的圣君之名受损,恐怕天雅会被大臣们直接押出午门斩首示众,然后挫骨扬灰到连渣都剩不下来。
“也好,有劳殿下了。天雅送殿下出去吧。”
伸伸懒腰,舒展舒展坐了许久都有些僵直的身体,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扶着红木太师椅起身时仍不免一阵晕眩……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赶紧扶住了差点又坐倒回椅子里的天雅,皇甫桦对手中的重量实在不太满意。
“雅儿,你太轻了点吧!皇兄都不给你吃饭的吗?”
险些被自己的口水淹死的天雅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瞅着想象力超乎寻常的天才皇子,着实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他比较好。自己的轻……不是饿的,而是……
“是天雅自己的胃口一直不太好,有劳殿下费心了。”
“那就好。天雅……”
“什么?”
“要是皇兄对你不好的话你就来王府找我,以我堂堂延临王之尊,要保护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天雅惊讶地抬头打量这位印象中单纯又别扭的王爷,发现他眼中闪动着的是令自己都不得不动容的真诚。与另一个人极为相似的俊朗面容上挂着的却是与那人截然不同的热情与关心。也许……宁可是自己想错了,宁可只是对友人的关心,也不要是自己再也承受不起的爱。
“殿下,倘若真有那一日,天雅定会去投奔王爷的。”
他虚应着,不知该如何平复的心跳动得厉害。猛然意识到肢体间的接触已显得不合时宜,他抽回手臂侍立在旁,轻道,“王爷,天雅送王爷出宫。”
第八章
东宫位于皇宫的东南侧,其富丽堂皇的建筑方式永远都不可能符合天雅的审美观念。且不说恨不得将所有能表现出来的奢华摆设在宫内的庸俗风格,最令他垢病的就是大得过分的东宫格局。
从自己所居住的小院走到东宫的西北角的大门需要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而这段路对于那位懒惰得出奇并且酷爱游历常常逃出宫玩乐的太子殿下来说不啻是最佳的轻功练习场所,对于他这个已经失去了武功的柔弱书生来说就毫无疑问是场酷刑。
绕过大得一眼望不到边的“镜湖”,再穿过点缀在东宫中间的一“小”片槐树林,等连檐回廊在望的时候,基本上离东宫的大门也就不会太远了——再走上个一柱香的时间也就差不多到了。
自从任性的太子再次溜出门后,他这个本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整日以色事君,却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男宠却得每天认命地再这条路上跑上个来回,往好处想,合理的要求是锻炼,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练,他可以当作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乖乖地劳心劳力为烨这家伙做牛做马;往坏里想,凭什么他太子爷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外吃喝玩乐,而自己就活该在宫中帮他批奏折遮掩事实真相,还得费力地想尽办法做足工夫让人们以为太子圣明,即便受了伤仍然勤于政务,在感动之余顺便将他这个太子伟大的光环中唯一的一个污点贬低再贬低。
气死他了!皇甫烨,只要你回来我就罢工,把这一大堆本来就该由你来处理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都给你堆到面前去!然后像你一样,甩甩袖子潇潇洒洒地周游天下去!
不知道天雅正在打着歪主意的皇甫桦却在一个劲地岔开话题,从天南聊到地北,天晓得这位皇子殿下本就是个连宫门都少出的人物,不及弱冠的他生长在帝王富贵之家,自然是不了解百姓疾苦的,他所说的东西大约都是来自太傅的灌输。而当臣子的本份就是报喜不报忧,他又怎么会了解在他的王族生活之外,还有许多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而他所懂得的东西却是已经引不起我丝毫的兴趣了。
“对了,天雅,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亲人……”
皇甫桦突如其来的问题竟让天雅一下子怔住了。
亲人?我究竟还有没有亲人?自打来到京城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时间静下心来想这个问题。或许我该感谢那个混球的不负责任让我忙碌地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想起“天云殿”中的母亲,想起西湖边“靳眠山庄”的兄长。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记得我,还会想起我?
母亲应该是不会在意有没有我的存在的。从小到大,她对我冷淡无情地让我一直以为自己身体里并非流着她的血。她对待得力的亲信尚且会偶尔露出一点笑容,而我……我从没见到她笑过,每次,每次她来到我的面前都绝不会是因为思念我想看我。小时候是督促我练功好为她杀人,长大了则是来告诉我要杀的对象。除了对待下属千篇一律的安排以外,她从来不关心我的安危冷暖,她也从不知道我希冀的是什么……
母爱,于我而言,只是一则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话。
至于兄长,靳蕴阳,在他的心中,只当自己已经死了吧?本就是他心血来潮捡回来的弃儿,是死是活,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只是为什么仍会眷恋他温润如水的关怀?真是没出息呢!
心痛的感觉涌了上来,实在是离开江湖太久了,早已麻木的心竟然有了些许的松动,记忆中一直被拒之门外的泪水悄悄地沿着脸颊滑落,直到身边皇甫桦伸手擦去了他脸上的泪珠,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狼狈地别过头,收拾了下有些失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