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陶小夭,他来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偷听文仙崔云梦说话?还是跟着我来的?
柳传羽心下压着事情,一夜翻来覆去,直到四更天才渐渐睡去。第二天早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天蒙蒙亮时,却被一阵轻微响动惊醒。
自得了火精晶以来,柳传羽一直倍加警觉,此时一丝响动便双眼圆睁,静静侧躺在床上,只等来人动静。
他只听进屋的人走到床边,轻轻拨开纱帐,然后一只手向他身前探索。
柳传羽猛地发力,一掌向后劈去,对方闪避极快,后以刀背向柳传羽横扫而来,柳传羽亦举臂拆当。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数十招对过,都没伤到对方一点皮毛,只待两人均寻得对方空隙,双掌同时击中对方肩部,柳传羽往后一跌,却不忘一把揪住来人的宽袖,逮住借力一带,双双摔倒在床上。
柳传羽一手掀了来人的面纱,“嘿,我道是谁,果然是你!”
“呸,放开你的猪手!”
“快从实招来,陶小夭,你有什么阴谋?”
陶夭一脚踢中柳传羽的腹中柔软处,疼得柳传羽缩了手。
陶夭身形轻巧,一个腾身便将柳传羽掀到床下,再使一个五爪金龙,一下将柳传羽的手臂扭到身后,手伸入柳传羽怀中一搜,大怒:“哼,好你个骗子!我还真以为你把‘凤髓’藏在身上,没想到昨天晚上说的居然是假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哎哟痛死我啦!松手松手!”
陶夭置若罔闻,反狠将柳传羽的手臂更往下压:“说!你把‘凤髓’藏哪儿了?”
“就……就不告诉你!”
“……”
“反正,你也舍不得把我怎样嘛。”柳传羽被人扭曲手臂踩在脚下,倒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陶夭一时被他堵得无语,不知从何下手。
正此时,房门砰地一响,一人穿着晨衣匆匆闯入,“传羽!”
文仙一头长发飘散,入门便剑光一闪直向陶夭攻去,陶夭也二话不说,抽刀出鞘,迎战而上。
一时间,室内刀光剑影,火星四溅。
柳传羽被丢在一边,陶、文二人一人快刀一人快剑,风驰电掣地杀将起来。
“喂喂喂……”柳传羽从地上爬起,正想阻拦,却被那满室闪亮的银光吓得缩起脖子,但又见文仙渐处下风,陶夭浑身戾气愈重,那泛着凶光的弯刀眼看就要往文仙脸上划去,柳传羽大叫一声使不得,然后手忙脚乱地拎起身旁黑布包裹的细长事物向刀锋挥去。
陶夭一刀砍在硬物之上,只听一声刺耳的金鸣,黑色布片碎如草叶四散纷飞,露出一柄闪着凄艳红芒的血色长刀来。
陶夭目瞪口呆片刻,然后他扭头看向柳传羽,眉梢一扬,眼神气怒之极,随后一掌向柳传羽额上拍来——
柳传羽只听文仙惊呼一声:“小心!”却没来得及躲开这一掌,他只觉头壳一震,整个意识便被这泰山压顶的一掌给拍出了窍。
哎呀呀,柳传羽一边倒下一边心中大赞,原来刚才只是跟我玩耍,陶小夭……果然是武林高手唉。
☆、夭桃秾李之卷·其之四
男人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两件:命根挨刀,菊花被爆。
柳传羽一觉醒来,正遇到平生最大危机。
他腾地一下坐起来,头有点晕晕乎乎的,耳畔一片尖细的嗓音:“哎呀这个怎么坐起来啦!”
“这是谁下的麻药,分量根本不够,再来!”
“刘公公,再加药恐怕脑子要药坏掉了。”
“坏掉了也要给我把人药倒了,不然命根子上下刀,岂不活活痛死他。”
咦?命根子?这是怎样?
柳传羽低头一看,裤子已经脱下一半,两腿之间冷风萧萧,周围还围着几个面白无须的男人,穿着深红色的束腰袍,小口圆袖,腰间挂着木牌。
这衣服这打扮……应该,是宫里的太监。
又是太监?!
柳传羽腾身而起,拎起裤子火速绑好腰带,旁边领头的公公手里举刀,尖声细气地说:“哎哟你爬起来做什么!”他瞄了一眼放在旁边桌子上的名单,对柳传羽说道:“小柳子,快躺回去,要给你焐麻药了。”
小六子?谁是小六子?
柳传羽气急败坏,咣地一脚踢飞放在桌上的刀具药瓶,里面的大小太监顿时乱作一团,柳传羽趁机往外冲出去,几个阉人哪来什么力气?被柳传羽一路撞飞好几个,出了净身间的小屋子,往外就是一片葱郁的树林。
柳传羽脚下轻蹬,一步腾空,在树枝间身轻如燕地连番跳跃,直跳到树林尽头的一堵高墙。
青砖碧瓦,墙角还有龙头吐水,两边望去都看不到头。
柳传羽跳上围墙,沿墙矮身走了一段,忽听见不远处有大队的脚步声传来,整齐划一,似是巡逻的队伍。停下来,有人开始说话:
“曹公公,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低沉洪厚的男声过后是尖细刻薄的嗓音:“韩侍卫,我们净身房丢了一个要下刀的太监,原本是专门送去给六皇子用的,有人见他往这边跑来,您若见着了,麻烦出个人手逮住送宫刑司。否则我们罪过就大了。”
“我等知道了。”
柳传羽一听,顿时明白自己已经身在皇宫大内。虽然明白,但又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在这里,被人陷害送去做太监?心脏惊得咯崩乱跳,渐渐就开始抽痛起来。他捂着胸口身子一摇晃,差点掉下去栽在那些巡逻侍卫的面前。
柳传羽咬牙忍痛,往围墙另一边纵身一跳,大字型落在草地上。
咦?又是桃林?
视线上方正是浓密的青碧色枝桠,映着蓝天,桃花已经开过,满树盈盈欲滴的绿叶,竟也十分好看。
在地上躺了一会,心痛慢慢放缓,柳传羽从地上爬起,忽然一拍肩膀:“糟了!”他想起自己情急之下,拿了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刀去挡陶夭的刀锋,然后陶夭大怒,一掌把自己拍得半死,之后……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如今,那把刀不见踪影。
柳传羽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心中一阵空空荡荡。
当初他不知遭逢何种大难,半死不活地躺倒在蜀中荒无人烟的山谷里,万幸有文小世子坐着马车路过,把他捡回王府。他那时一身伤,心脉尽断,吐了满地血,神志不清地只拼命抱着一把长刀死不放手。文小世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一个月之后柳传羽刚能起床,却整个人混混沌沌,不记得发生过什么。那之后过了半年,柳传羽体内真气乱走,一直疯癫狂躁,还曾经一掌打伤过文小世子。后来容王从藏地找来密医,名叫宗巴嘉措的,不知用了何种秘术,好歹让柳传羽清醒过来。
柳传羽丢了刀,便觉得自己的一半魂儿也跟着丢了,心头刚刚消退一点的抽痛又渐渐加剧。
捂着胸口,昏昏沉沉地,柳传羽嘴里喃喃道:“我定会小心护着,不弄缺了,等回去,再还你……”
说完,双眼瞳孔放大,竟是疯魇之症又要发作的迹象。
柳传羽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眼前似有一个穿白衫的少年,束着乌黑长发,在脑后一晃一晃地,惹得柳传羽伸手一揪,那少年转过头来,眉目如画,朝他一笑:“你手又痒了?”
柳传羽对着空荡荡的桃林嘿嘿地傻笑起来。
“……愿结连心草,白首不相忘……”
是谁说了这句话来的?
“……柳传羽,你可别死了!记得回来,把刀还我!”
石门发出轰轰的声音缓缓关上,又是谁,在门后,两眼通红地大声喊道,让他记得回来?
“东风著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哎呀,好词好词。”
“好什么好?柳传羽,你真酸得牙疼。”
“哪里哪里,一点不酸。你看,这句‘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不就说的你我二人?”
说完,厚着脸皮去携那人的手,“陶小夭,你这名字可取得妙啊!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对对,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人听罢,扭头看他一眼,不禁莞尔。
人面桃花相映红。
在柳传羽眼里,满树桃花的艳丽,哪里比得上站在树下的那人,为他回眸一笑。
是陶小夭啊……
心口疼得想要裂开一样,柳传羽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往前一倒,跌进淤泥里。
不过一会,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极冷的寒气沿着四肢百骸攀上,却刚好将体内狂走的真气制住,柳传羽冷得哆嗦,清醒过来。
仔细分辨一番,柳传羽发现自己跌在一片荷花荡里,此处已出桃林之外,荷叶翠绿,在他头上撑住一片绿荫。
那淤泥浸在彻骨的冷水里,更往水荡深处去,只见稀疏的绿色茎秆撑出水面,茎秆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寒冰。
水面飘着雾气,水冰彻骨。
柳传羽看得浑身一抖。幸而他体内有一股极强的真气乱窜,不然在这及膝的冷水里躺这么一大会,早就该冻残了。
柳传羽正想从荷花荡里爬起来,却听闻一阵打杀声由远而近飞来,然后砰砰几下,数声惨叫,似有人跌落在水荡岸边。
“逻珊住手!”一个女声喊道,“莫弄死了,我们还要问话!”
这真是没有一处安全的地皮啊……
柳传羽只好苦着脸继续蹲在冰水里,牙齿冷得直打颤。
那被叫做逻珊也是女子,回道:“我挑断这两人的手筋脚筋!”
“不可!”另一人继续阻道,“主子说不定还留着有用。”
柳传羽的牙齿已经开始咯咯作响,欲哭无泪地泡在冰水里,嘴唇抖抖索索地低声道:“饶……了……我……吧……”
“谁!”似乎是那个叫逻珊的女子发现了荷叶之下的动静,柳传羽只听一阵疾风刮开荷叶,一个珊瑚红色的身影向他飞来。逻珊足尖在水面轻踏,手只一勾,就把柳传羽从荷花荡里提了上来,然后飞回岸上。
“你是什么人!”
逻珊将柳传羽往地上一丢,踢了一脚喝道。
柳传羽侧躺地上蜷成一团,一边发抖一边暖和得泪流满面,哪有功夫回话。逻珊道:“难不成也是晴妃派来的毒虫?碧虏,要不要也割他一个指头?”
“够了,主子不爱看血。”被唤作碧虏的是个绿衣女,比红衣女沉稳持重,道,“把他与另两人一起捆了,问问主子再说。”
红衣女听罢,一甩手挥出数道红绫,竟像活的一般速速将柳传羽和倒在地上重伤的二女紧紧绑住,然后唤道:“乌努,快来搬人。”
一个极其高大的黑奴应声从远处走来,诺了一声,一肩膀就把三人扛起,然后跟在逻珊碧虏身后,绕荷花荡往对岸的一处高阁走去。
柳传羽被黑奴扛着登上高阁,晃得头晕脑胀,只听逻珊焦急道:“快报主子,说逮住了晴妃派来的奸细。”
不过一会,传话的人回来道:“主子在与二皇子台上下棋,刚还遇了刺客,正扰过一场,你们安静些。”
逻珊碧虏应了,黑奴扛着三人往高阁的顶层走去,停下脚,那黑奴站的笔直,将柳传羽和另外两人往地上一扔,柳传羽摔得眼冒金星,一张眼,就看见面前台阶上一大滩血水,若干个太监正在面无表情地洒水擦洗。
再一抬头,只见那白玉石桌旁,两个风度翩翩的王孙公子正在若无其事地玩棋。
柳传羽一口上不来差点呛死自己,心道:皇宫里是这样的?这样死几个人,血流一地,大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
柳传羽于是细看那两个主子。
面朝向他的,是个眉清目淡,看起来斯文恬静的公子,束玉冠,着天青色锦袍,果然禽兽。柳传羽又看向另一人,只有个白衣背影,雪青色的腰带一扎,那腰身让柳传羽口水流了一地。那人头发未束,挽到一边从肩头垂下,用一条带子随意绕了绕,只见他抬手想了许久,终于落下一子,道:“该你了。”
对面那个斯文禽兽则一拍扇子,颇为得意地笑:“白鸾,你想了这半天,下出来的,还不是一手臭棋。”
那白衣人却未恼,只淡淡道:“废话少说,走去便是。”
然后头一转,看向静静等在一旁几人:“逻珊碧虏,有什么事?”
神情虽是淡淡的,眉眼间却流露出百转千回的滋味来,七分的风骨,三分的风流。
柳传羽用力眨眨眼。
原先只是口水流一地,如今是眼珠子掉一地了。
这人就是白鸾?
名不虚传……
白鸾狭长的眼往柳传羽处一扫,扫过去,又扫回来。停在柳传羽的脸上。
碧虏道:“主子,这两个宫女是弘明殿里发现的,身上带着毒物。”
白鸾只是一个劲地看柳传羽,没说话。
碧虏又道:“这个太监是在寒池边上抓来的,不是弘明殿的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