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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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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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夭暗自打量文仙,只见此人眉目温柔,唇齿含笑,举手投足之间如暖风拂面,好一个不俗的人物。
  来此之前,柳传羽便一路上便不停向陶夭叨叨,说文仙的母亲是西域胡姬,当初如何风流妩媚,又如何思乡成疾,芳华早逝,文仙遗传母亲容貌,也是雪肤蓝瞳,眼眶深邃鼻梁高挺,而语言常笑,性格开朗,令人如何如何地见之忘俗。
  总之,谈起文仙,柳传羽便是一副心荡神摇,目眩魂迷的表情。
  陶夭心中愤懑。
  果不其然,柳传羽一见文仙,顿时双目炯炯,笑得如朵花儿似的,三步并两步蹦到文仙旁边,一手死不要脸地执起世子的手,春光灿烂道:“文小仙仙,这一回在下可算是顺风顺水,马到成功啦!”
  文仙穿一身暖玉色的丝衫,黑色的卷发用玉色的绒绳编者,两颊剩下的几缕卷儿衬得他一双杏眼儿格外可人,听罢柳传羽的话,微微而笑:“自是天大的喜讯,可是得了那件东西了?”
  “得了得了!”柳传羽喜不自禁地点头道。
  “那我可要恭喜了。”文仙淡笑道,“不若今晚我们把酒畅谈,小小庆祝一番如何?”
  “妙极,我等你那坛子槐花香,可等了足足两年了。”
  陶夭见柳传羽一脸陶醉,恨恨咬了咬牙,心中骂道,呸!大色胚!猪头!蠢材!
  文仙察觉一股杀气从旁飘来,转过一双蓝眼,见头戴红纱斗笠的陶夭站在不远处,讶异道:“咦,这难道就是环儿说的,传羽你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柳传羽嘿嘿一笑,颇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仿似介绍自家媳妇一样的语气道:“他姓陶,单名一个夭字,桃之夭夭的夭。路上遇见便结了个伴,一起吃喝玩乐,倒也玩得开心……”
  陶夭唾道:“只你一个人开心罢了。”
  柳传羽只高兴笑着,并不反驳。他转身,瞅向坐在远处自顾自烫酒喝酒的那个白衣男子,向文仙眨眨眼,“说起来,我倒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怪人,文小仙仙,莫不又是你哪里的好友?”
  文仙一笑,方才向柳传羽陶夭二人引荐:“这位是我京中好友,姓崔,名云梦,单字一个昊。”
  “崔昊?!”柳传羽顿时露出大惊失色的模样,那叫崔云梦的白衣男子端着酒盏,抬起细长的眼睛瞥了柳传羽一眼,不屑地哼笑一声,“是我,如何?”
  柳传羽惊得结结巴巴:“你是西西西西……”
  文仙淡淡解释道:“云梦是西校总管,京中事务繁忙,他极偶尔才来岭南一次,故而你从未见过。”
  崔云梦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又倒了一盏酒,道:“文仙,你还是把这个大惊小怪的柳公子领了别处去,你们自可慢慢叙旧,且放我一人在这里清净喝酒就好。”
  咦咦咦咦咦——柳传羽使劲对崔云梦瞪大眼睛,生生地,把一句大吼“那不就是太监么么么”给拼命压进了肚子里。
  ☆、夭桃秾李之卷·其之三
  是夜,小风徐徐,月朗星稀,文仙命人在园中摆下精致小菜,柳传羽脸皮一贯厚了,自然是大大方方地坐在沉香木桌旁,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文仙自一旁递过一件驼毛大氅,披在柳传羽肩上,道:“夜间风寒,莫着凉了。”
  传羽正吃得欢心,肩上骤暖,登时吓得一颤。
  他放下筷子,只见身上披得正是文仙惯常穿的那件御寒大氅,心里顿时翻到五味瓶,皱起眉头,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良久,柳传羽神色肃然道:“哎,文小仙仙,你若是没那个意思,总对在下这样柔情暖意,会让在下心里又无端生出许多奢望来的。”
  文仙本来脸上挂笑,此时一听,笑意渐渐没去,神情淡淡地:“朋友之间,嘘寒问暖,我做的不对么?”
  “在下……在下会误会的嘛。”柳传羽脸上显出一副苦恼神态,“在下说喜欢文小仙仙,又不是跟你开玩笑。”
  文仙垂下一双杏儿眼,微带惆怅道:“传羽,你真是给我出了道天大的难题啊。”
  柳传羽抬起眼去看文仙,理所当然道:“怎是难题呢?文小仙仙你这话就让我不懂了。喜欢即是喜欢,不喜即是不喜,只做朋友就只做朋友,这事情分分明明,何来烦恼纠结?”
  文仙淡淡挤出一个笑:“传羽,你还是不懂。我们相识有几年了?”
  柳传羽歪头一想:“六……七哦不,八年了。”
  文仙摇摇头:“是八年又五个月。传羽,你也算是我半个青梅竹马。我知你这人,多情却寡幸……”
  柳传羽立即愤愤:“你这话我可大大地不赞同了。你没见过我负心过,又怎么能说我多情却寡辛呢?”
  文仙道:“若是真喜欢,又怎能说‘只做朋友就只做朋友’呢?”
  “啊?”柳传羽神色中大有不解,“你若对我没有意思,那就只能做朋友了啊?”
  文仙听罢,脸色一黯,侧过脸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神情。
  柳传羽不知说什么好,却又听文仙冷声冷气地问道:“那个戴斗笠穿红衣的少年,也是个‘只做朋友’的朋友么?”
  “啊?嗯,大概……”柳传羽被这突然一问搞得略微摸不着头脑,然后灵光一闪,大大地高兴,立即凑过去看文仙的脸,“咦咦?文小仙仙,听你这语气,莫不是醋了?”
  谁知文仙脸上仍旧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淡雅样子:“你我不过是朋友,何来喝醋一说?”
  柳传羽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垂头,喝了一口闷酒,愤然道:“陶小夭娇蛮又可爱,他可是一路黏着我不放,从平韶关直追到锦江城嘞。”
  文仙一听,微微皱了眉。
  过一会,似想到什么,他问:“你说那少年从平韶关起,便追着你一路南下?”
  “是啊。”
  文仙神色稍显忧虑:“我总觉得这少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狠之气,身形轻灵,武功不低,恐怕并非善类。他可知你得了‘凤髓’?”
  柳传羽摇头:“不曾知。”
  文仙道:“我疑他跟着你,是为了那块火精晶。”
  “这……”柳传羽脸色一变,语气犹豫,显出几分动摇的神色来,“怎可能呢……”
  “人心叵测,不可不防。”文仙道,“火精晶世上难寻,人人争之,他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何故要追你南下数百里,为何又无缘无故涉足关外不毛之地呢?我刚还听小环提起,说是要给那少年安顿住处,结果那少年却找不见人影,实在是有些令人不得不起疑心。”
  柳传羽听罢,沉下心思细细回想。
  文仙接着道:“传羽,我很是担心,你四年来西出平韶关不下数十回,走遍中原塞外,而今幸极,终于寻得‘凤髓’,只盼这一块火山奇石能治好你的‘乱脉’,若是被人凭白偷去夺去,到时候如何是好。”
  柳传羽听了,只觉一股暖流烫入心脾,对文仙生出十二分的柔情蜜意来,执住文仙的手道,“文小仙仙,你待我真好。”
  文仙唾了一句:“去,谁要你承我的情。我是担心……”
  柳传羽忙笑着拍拍自己怀里:“我定会小心藏着,随身带着,更加处处留意。”
  文仙点点头,抽出手,搭在柳传羽的脉门上道,“我且看看你的‘乱脉’究竟如何了。”
  说罢手指细细地在柳传羽的手腕上寸寸按过,渐渐皱起眉梢,“最近可曾发过疯魇之症?”
  柳传羽点点头:“出平韶关后,有四五天人事不知,醒来才发现自己昏倒在沙河边,幸而周围四野无人,也不曾伤及无辜。”
  文仙听了,微露戚戚之色,怜惜地看着柳传羽:“唉,传羽,你也是福大命大……可还会犯心痛之疾?”
  “不常。”
  “苦了你了。”文仙握着柳传羽的手,“你脉中真气狂暴乱走,愈加有失控的征兆,一旦心脉损毁殆尽,恐难保命。明日我就差人送信与宗巴嘉措,现有了‘凤髓’,定要想办法快快医好你的痼疾。”
  柳传羽被文仙握着手,心中且飘然,且感伤,“文小仙仙,在下飘零之人,一无所有,何德何能费你这多心思。”
  文仙一笑:“这你可说错了。不说别的,从我十一岁捡你回王府来,可没少逗弄你取乐,若不是你,我岂不无聊死了。”
  柳传羽无奈一拱手,“能与小王爷消遣逗乐,柳传羽真是三生有幸。”
  文仙抿嘴一笑。
  两人自此谈笑渐欢。不多时,月上中天,文仙一看酒过三觞,便按住柳传羽的酒盏道:“不可贪杯,今夜就此打住,你须得好好歇息。”
  柳传羽哀声交了酒盏,手指还恋恋不舍蘸了一滴,被文仙见了,一掌拍掉。
  文仙差人收了酒水小菜,然后又专门命环佩两个大丫头看紧柳传羽,逼他回房睡觉。
  夜色未央,柳传羽还想四处转转,却被环姑娘拎着耳朵踢进房间,实在无聊得紧,在床上躺了一会,实在憋得无法,便借口饮酒多尿跑出房来。
  柳传羽在茅房兜了一圈,然后便在容王府的大园里闲逛起来。
  王府园中有一方大湖,只见月凉如水,水面如银,那湖光映着岸边怪石,石上潺潺有泉,反射出点点碎碎的亮光,别有一番意境,湖面一只大鸟蹬水而飞。
  拍翅声过,忽地传来一阵笛声。
  笛声起调委婉,转而清扬直上,如仙鹤凭水而歌,又如金玉相交而鸣,音往高处如劲风摧竹,尾音铿锵,戛然而止。柳传羽忍不住抚掌赞叹,好一番直上九霄的凌云壮志——那吹笛之人必不甘平凡。柳传羽这样想着,便好奇地顺着笛声的来源找去,直到湖边小筑旁,只有一处亮着灯,窗上映出两个剪影,似在闲谈。
  “文卿,有事便直说,我不好拐弯抹角。”
  居然是崔云梦的声音。
  文仙于乐器一窍不通,想不到那吹笛之人竟是崔云梦——柳传羽心中不免生出几番惋惜来,好一个白玉微瑕的清高人物,空有一腔抱负,却偏偏是个太监。
  只听文仙道:“听你这笛声,到像是要有一番大作为似的。”
  崔云梦冷哼一声:“文仙,我都说了,跟我说话,别藏着掖着。我与你一向是知心的。我便是要弑君,也不用瞒你。”
  弑君?!!
  柳传羽在窗下一个不小心听个正着,下巴都掉到地上去了。
  文仙叹气道:“云梦你……何苦来的。”
  崔云梦道:“你懂我的,要叫我做一辈子奴才,我如何甘心,又如何……不恨!”说罢自斟自饮一杯。
  窗上剪影一阵变幻,文仙移过身去,拿下崔云梦的酒杯:“云梦,恨之一字,到头空空如也。”
  崔云梦随文仙把酒夺去,又道:“此事多说也无用。文仙,说白了,我此来,是想邀你岭南出兵,挥师北上,与我里应外合,夺下这白家江山。”
  文仙手中的酒盏咚的一声落在桌面上。
  “此事……万万不可。”
  “怎的不可?”崔云梦冷笑一声,“太子一事,朝中元老尽受牵连,入狱的入狱,还乡的还乡,人心离散,若有我扶助幼主,挟天子以令诸侯,再有云南、岭南二王兵镇京师,不假时日,这天下便任你我驰骋——文仙,如此你还不动心吗?”
  文仙只是默然。
  崔云梦接着叙道:“更何况,岭南偏远,一向税重福薄,容王自来被皇家疏远,如今你父亲垂垂老矣,何不趁着这个机会……”
  文仙轻轻打断崔云梦的话,声音清冷平静:“云梦,我只劝你一句回头是岸。”
  崔云梦静在当场。
  两人无言良久,最后只听崔云梦淡淡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文仙你且洁身自好去吧。莫以为我不晓得心中所想。”
  文仙叹道:“你那样认为也无妨。此路前途凶险,云梦,我只盼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崔云梦哼了一声:“崔某无需文世子忧心。”说罢站起来凉凉一拱手:“夜已深,崔某自去歇息,明一早,便当返还京城,不敢叨扰世子清净。”
  “云梦……”文仙在崔云梦身后犹豫唤道,而崔云梦只是扭身走了。窗上只剩文仙一个静静独立的影子,沉思许久。
  柳传羽在窗下悄声叹了口气,心想江山二字,何苦许多人争得你死我活,若人人都像文仙这样淡泊明智,这世上也就不曾有诸多悲剧了。
  这样一面摇头一面转身走开,忽地听到那临湖小筑的屋顶上发出细微的瓦楞碰撞声。柳传羽心里一疑,往回走几步,本想绕墙查看,正好看得一个影子飞快地从屋顶上飘下,略过院墙,直往湖上飞去,足尖于湖面轻点数下,便如飞花拂过水面一般,去无踪影。
  好俊的轻功!
  柳传羽禁不住心中连赞,然又想起文仙晚间与他嘱咐的事情,顿时疑起陶夭来。
  若是陶小夭,他来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偷听文仙崔云梦说话?还是跟着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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