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你是他的医生,你还不管?”
老黄呵呵的笑起来,自己喝茶,要看程家明怎么对付我。
“管什么?”他说。
“控制饮食,保证健康。”
“为什么?”
“长命百岁。”
“你觉得可以?”
“那倒不是。至少活得长久一些,活着的时候舒服一些。”
“怎样才算舒服?”
完了,我跟不上了。
“你说怎样算舒服?”
“能吃能喝能玩能睡,就是舒服。”程家明说,“他生病,我只管开药,治疗,他想吃什么吃什么,自己舒服就可以。”
呦嗬,行啊,有时候,真不能瞧不起郎中。
他挺得意地看着我,微微笑,又对老黄说:“看到没有?还是小孩子,看不透啊。”
“您不是肝胆科的吧,后转行的吧?从前是不是律师啊?”
“是说我口才好不?姑娘?”程家明指着自己说,更得意了。
“是说你善狡辩,硬是把黑说成是白。”
老黄哈哈的大笑起来,招手叫服务生点菜。
什么胆固醇,脂肪,老黄生冷不忌,高热量的西班牙菜正对他口味,肥得流油的烤鳗鱼吃两人份,配白葡萄酒,自己喝一瓶。他用半个肝和流着奶油的血液代谢这些东西,我都看傻了。
有女歌手在唱西班牙文的歌曲,舞池中一男一女,舞蹈跳得很是火爆漂亮。
程家明被女歌手吸引,侧耳聆听她的歌声。
我也觉得乐曲实在好听,问道:“唱的是什么?”
“快意人生。”
“怎么你懂西班牙文?”
程家明看着我:“怎么你没看到舞台旁边的投影?”
真的啊,我心不在焉的,居然也没有看到舞台旁边投影出来的歌曲的字幕和中文的翻译。
程家明吃得不多,拿笔在随身带来的名片上写了些东西,交给侍者,给了钞票,对他说:“把这个交给歌手,再替我送一束她喜欢的花。”
老黄看见了:“家明你真是秉性不改。”
男人淡淡的笑:“你没听这首歌唱的?快意人生,快意人生。”
他的手指修长,装着红酒的高脚杯在掌中轻轻转动,侧头看着美丽的歌手,她收到他鲜花和纸条,向他笑,点点头,他向女人举起酒杯。
接下来的舞蹈,歌手成为程家明的舞伴,两个人舞姿翩翩,他跳得还真是不错。
如何克制,我也管不住自己,仔细的看他。
这人的面目,与家阳是何等的相像。
高高的额头,挺直的鼻梁,飞薄的唇,白得透明的肤色。
只是,另一个人,不会这样,那么放肆的说话,浪荡的笑,潇洒的舞蹈,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的快意人生。
老黄喝得差不多了,跟我絮絮的唠叨:“乔菲,大哥明天回上海了,以后再来看你,你也是啊,去的话,千万找我。
你这个小妹儿真挺好的,你够爽快。
……”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男孩子?”
“嗯,对,没错,你像个小哥们儿。”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觉得的,我叹口气。
一曲终了,程家明吻了歌手的手,走过来,看看我,看看老黄。
“我送你们回去吧。”
“回去?”老黄说,站起来,人都晃悠了,“再去别处玩儿啊。”
“你有精神,姑娘还要休息。”程家明拍拍他的肩,“走吧,走吧,老黄。咱们回去。”
我跟程家明把黄维德送回他的宾馆,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的之前,他拿了药给老黄吃。
我们一起坐电梯,下楼。
高级酒店的电梯间里,四壁都是明晃晃的黄铜,镜子一样,却有着柔和奢侈的光。
我看着自己,程家明看着他自己。
然后我们互相看看。
“乔菲,你多大了?”
“哎!”我看着他,“有问这事儿的吗?”
“我前年29。”
“那我也不告诉你。”
“有点奇怪。”
“什么?”
“怎么总觉得你像我念初中时候的团支部书记。”他像是跟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心里说,大叔,你念初中的时候,我幼儿园还没毕业呢。
“你这么老了,怎么还记得初中时候的同学?”我一字一顿地说,将“老”字咬得很重。
他还没被人这样说过吧,看我的表情像吃了个苍蝇。
“实在是,你勾起我对她的回忆……”
“为,什,么?未,请,教……”我等着他,看此人说得出什么。
“什么事儿都管,经典事儿妈。”
我一听,还要反驳,却觉得这话真挺可笑,就不争气的一下乐了:“我头一回听说,‘经典事儿妈’,哈哈哈哈……小词儿,挺犀利啊。”
电梯到了,我们出来。
我们走出酒店,程家明说:“上我的车,你家在哪儿?”
我站住:“不用了,谢谢你。还有地铁呢,我打地铁回去。”
“还是年纪小啊,这么就生气了。至于吗?来,我送你吧。”
“真不用。谢谢你,程医生。
老黄不在,我不坐陌生人的车。”我说。
程家明站在自己的车子旁,脸上是一抹很耐人寻味的微笑。
“我也不是见面熟,不过,咱们算是陌生人吗?乔菲。”
我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了。
这话里有话啊。
我看着他。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他对我说对不起,打开电话:“什么?
……什么时候?
……现在呢?
……好,我马上就到。”
他对我说:“还真对不住你了,有点事儿,我得马上走。”
我点点头,感觉像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好,快去。”
他上了车,又对我说:“真对不起,不能送你,是我家里有事儿。”
我坐在地铁上,想着程家明对我说的这句话,他说,语气颇重,他家里有事儿。
我的胃有点儿疼,我用手按了按,真是的,刚才也没吃什么啊,可是疼痛逐渐加剧,我最后在座位上缩成了一小团。
我捂着胃回家,吐得一塌糊涂,趴在马桶上,直不起腰来,直到吐出了胆汁儿,小邓都吓惨了,扶着我的背:“菲菲,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摆摆手,摸着墙站起来,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毫无血色,只见眼圈青黑,不对啊,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毛病啊。
我突然就想起来,我堕胎,我舍弃了我跟家阳的那个孩子的时候,家阳告诉我,在另一个地方,他几乎疼到胃出血。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顷刻间笼罩上我。
第54章
乔菲
我抄起电话就给家阳打手机,脑袋里除了他的号码就是一片空白,什么礼貌,自尊,自知之明,都给我滚一边去,我现在只想要知道,无论我们里的多远,无论他跟谁在一起,家阳他平平安安的,他没有事。
可是,我联系不上他,提示音说,暂时无法接通。
胃还在疼,我蜷缩在自己的床上,一遍一遍的拨他的号码,听到一遍遍重复的提示音,我的脑海里,都是家阳。
他爱我,他对我那样的好,他想要我高兴,他小心翼翼的委屈自己,可是我呢?他好不容易公干去了巴黎,我都在宾馆楼下了,都没有去见他,还要告诉他,我跟另一个男孩子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家阳,我没有对你说,从打我见到你,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就没有别人了,你知不知道,学习,实习,每天傻乎乎的装高兴,这是多么痛苦辛苦的事情,是什么支持我这么久?是什么让我自己能够坚持下去,没有放弃?就是你,家阳,只有你,我想与你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愿意做别的打算。
家阳,你要好好的,我要见你,我有那么多的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不能有事,家阳,我所拥有的东西已经是那么可怜的一点点了,如果没有你,哪怕是远远看着的你也好,如果没有你,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我都发懵了,小邓把我的电话抢过去,硬是将什么冲剂灌到我的嘴里,我呛得一塌糊涂,胃里的疼痛好像稍稍舒缓,可是头疼的厉害,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过来,天亮了,我拿起电话继续拨家阳的手机,无法接通,无法接通……
小邓听到我的声音,从她的房间跑过来,又把我的电话抢走。
“快给我,求求你。”
“你是不是疯了?”
“我的一个朋友找不到了。”
“你问问别人啊,这样也不是办法。”
对啊,我真是糊涂了。我找不到他,但我可以找到程家明,我的口袋里有他昨天给我的名片,我哆哆嗦嗦的拨他的手机。
三声铃音之后,程家明接了电话。
“喂?”
“程医生你好,我是乔菲。”
“你好。”
“我,我想问您……”
我语无伦次,话也说不下去。
程家明在电话的另一侧说:“听我说,乔菲,我现在医院,我的同事刚刚为家阳做了手术,他正在休息。”
他做手术了?他到底还是出事了。
我也顾不得什么,就问:“家阳他怎么了?”
“他在海岛度假,宾馆失火,他被门楣砸中后背,不过好在被同伴救出。”
“什么伤?严不严重?”
“肩骨碎裂,需要静养。”
我听了程家明的话,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毫无重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家明说:“喂?”
“是,程医生,我在。”
“家阳现在,一切稳定,有家里人照顾他。你如果想来看他,请再等几天,跟你的同事们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我懂。谢谢你,程医生。”
我放下电话,重重躺在床上。
小邓问我:“怎么样?知道情况了?”
我皱着眉头说:“小邓,你信不信,人和人之间真的有感应?你看见,我昨天晚上吐得厉害?而我的朋友他刚刚动了手术。我记得有一次,我发生状况,他的胃也疼了。”
“我信。”小邓坐在我身边,“心放在一起了,身体也会有感应的。”
“是吗?”我喃喃地说。
“他伤的重吗?你要去看看吗?”
“他的肩骨碎裂。我过些日子会去看他。我倒并不很担心他,他有许多人照顾的。”
“那你洗个澡,再睡一会儿吧,菲菲,你看你,折腾得不像样。”
“谢谢你,小邓。”
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程家阳
我醒过来,身上疼。
听见有人说:“醒了,家阳醒了。”
我只觉得阳光刺眼,慢慢睁开眼睛,就看见我母亲,她在流眼泪。
我听见医生说:“程家阳?”
“是我。”我的喉咙干哑。
他又用手电照照我的眼睛,向围着我的众人点点头。
人像大熊猫一样被别人围观。我难得见到我父母亲和哥哥同时出现,还有叔叔婶婶,伯伯伯母,众多亲戚,我慢慢的张口问道:“小华,她在哪里?”
我的眼前还是昏过去之前的那一幕,在失火的楼层里,我们仓皇逃向外面,我推了小华一下,随后自己被砸下来的门楣砸中,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小华哭着喊着我的名字:“家阳,家阳,走啊,快,动一下啊。”她的手用力推崖在我身上的红热的门楣,我听见发出“嗞嗞”的声音,我被压在下面,可是头脑在这一刻是清晰的,我说:“小华,你走吧,你快出去,咱们不能两个人都在这!”
“不行,不行,家阳,你怎么跟我说的?你不是答应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吗?”她哭喊着不肯放弃努力,用手搬,用脚踹,用尽一切力气要挪走压在我身上的东西,自己也是遍体鳞伤,“家阳,你不要趴下去,我求求你,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我听见她的哭喊声,我的身上稍微松动,我往外挪动一下,小华拽住我,往外托,我只觉得肩上和腿上撕裂般一阵剧烈的疼痛,我从门楣下被她拽出来。
我们架着对方向外逃,在混乱的灼热的空间尽头,找到小窗,从那里跳下去,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我们重重的摔在沙滩上,然后我失去了知觉。
我说要见小华,他们紧张了一下,不过多久,终于小华来了,身后是她的父母,我看见她,觉得恐慌,她的手上缠着厚重的绷带,被人用轮椅推来。
我想起来,可是不得动弹,我伸手向她:“小华,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个样子?”
她过来握住我的手:“没有,你不要紧张,我的腿摔伤了,行动不便而已,”她说着,又流出眼泪,“倒是你,家阳,你要待在床上养好身体。”
“对不起。”我说。
“你在说什么?”小华用手帕擦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抽泣起来,“是我不应该,我不应该提议去那里度假。”
不真正经历生死,看到人在劫难之后痛哭流涕,会觉得有欠真实感,这样煽情的场面,像是电视剧,我只是觉得,冥冥之中,一切像剧情一样似乎已有定数,与我生死相依的,注定是身边的这个女人。
这突降的事故,还有更为重大的意义。
我跟小华,以与从前不同的身份,分别见到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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