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醴刚准备坐在沈执腿上,被这敲门声扰得皱了眉头,不耐地道,“谁啊?”
却是起身开了门,门口站了一个青年,一身素衫,儒雅清俊,说不上英气的脸庞上有微微的病弱之态,青年谦卑地行了一个礼,怯生生地问道,“请问。。。是姜醴姜公子吗?”
面前的青年眼中沉了落寞,有与年龄不称的苍凉。
“是。”
“那对了。。。久仰大名,在下柳笙。”
柳笙,与红袖情深意笃的书生柳笙?
心中一下涌上万千情绪,姜醴站在原地讷讷不知道说什么好,侧身对柳笙道,“柳公子,进来坐吧。”
柳笙红了脸,有些害羞地道,“姜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不用麻烦了,小生前来只是想托姜公子给红袖姑娘带个东西。”
说罢摸向怀里,嘴里絮絮,“我去花间楼找不到她,老鸨见我没钱还没开口就直接把我踢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手中的玉佩小心地递给姜醴。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是。。。给儿媳妇的。。。恳请姜公子帮我对她说,叫她等我,我将日有了钱,一定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娶她回来。”
“柳公子你,上京考取功名。。。”
“我没考上。”柳笙无奈地笑了笑,却遮不住他眼中浓重的黯然,“不过我借了亲戚的钱。。。再。。。再去考,总有一天会考上的。。。”真是个痴儿,青灯挑读十年寒窗,又是一次重头再来。
姜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味道,看他样子,好像还不知道红袖已为人妇,他将玉佩塞回青年手中,“这个。。。这。。。你拿回去吧。。。”
柳笙一愣,急忙推脱,“我知道这不值几个钱,但是这是我的心意啊,还请姜公子帮帮我,我。。。我确是把她当成未过门的妻子啊。。。”语气焦急,生怕姜醴再次拒绝他。
“柳公子。。。”姜醴看着他,心一横,“红袖她。。。已经嫁人了。”
“啊?。。。”柳笙倏地抬起头,目光茫然,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字,玉佩还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眼前的人,单薄得都快要随着心脏一起破裂。
“呵。。。这样啊。。。”没有问她为何不等他,没有问她嫁给何人,千言万语溶成了一个苦笑。半晌,他迟迟转身,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就像走在刀子上一刀一刀将他生生凌迟。
“柳公子。。。这。。。”玉佩叮当一声掉落在地,姜醴冲他的背影喊道。
“你。。。你拿着吧,于我也没什么用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背影摇摇晃晃走得失魂落魄。
风景一如往昔,明艳动人的少女好似还在他身边拨弦吟诗,可一朝梦醒,流年不复,往事终成空。
姜醴捡起地上的玉佩,落地时有了裂痕,似乎只是一条细小的线,可是已经再难复原。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柳笙到现在才登场 人们总说才子佳人的故事 可是谁曾记得落魄书生和卖笑红娘的往事
☆、相依
自从红袖嫁给何魏朴,三人已有许久未见了,柳笙离去后,姜醴把那玉佩捏在手心里看了又看,还是决定去趟何府。
握着门环轻叩,触到铺首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谁啊?”年老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门拉开了一条缝,管家探出半张脸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好。”姜醴拱手,“在下红袖的朋友,有事想找她,能否麻烦通告一声。”
管家扫了他一眼,复又拉开了一点门,站得笔直冷冷道,“何夫人身体欠佳,不便面客,请二位公子改日再来。”说罢就要合上门,忽听门里一声惊喜的叫喊。
“阿醴!小执!”
女子提着裙摆欣喜地跑来,支开不情不愿的管家,一头青丝随意绾上欢欣地站在他们面前,脸上丰润了不少,肚子微微隆起,确是已经有喜了。
“你。。。”看向她的腹部,姜醴一时语塞。
“嗯。。。”红袖垂眼轻笑,“六个月了。”爱怜地抚着肚子,脸上将为人母的喜悦与温柔溢于言表。
这个飞扬跋扈比酒论英雄的女人此时收了她所有的狂妄,眉目含情,以最温柔的姿态安静地等待一个属于她的新生命的降临。
红袖抬头,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笑着寒暄,“真是好久不见你们了。”
姜醴牵着沈执的衣袖,有些犹豫是否要将玉佩给她,不该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可一想到柳笙又觉得心酸,终是下定了决心,摸出玉佩递给她,“其实今天来。。。是有人托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什么啊。。。”红袖眉眼弯弯,目光却在触及的那霎那间变得复杂。
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摩挲着上面的细纹,飞龙含珠,威凤祥麟。女子低头,眼里拢了层雾,久久才问一句,
“他。。。回来了?”
“。。。嗯”
“。。。考上了吗”
姜醴迟疑片刻,轻轻摇头。
女子似是低笑了一声,声音有些自嘲的凉意。
拿着玉佩专注地看,像是一直要看到往昔的风月浓意,看到旧日青衫少年缓缓吟,“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脸上清浅的笑意。
视线有些模糊,红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扯起一丝笑。
“再无牵连。。。这样最好。。。最好。。。”
想当年,你书生意气围棋抚琴,我春心暗许解音唱词,春桃三月,花好月正圆。本以为痴心一片便可以两相得宜,而如今,我为□,你依然是落魄青衣,这本来就是一首错误的曲,何苦要痴痴相缠。
“红袖。。。”姜醴有些不忍地揽过她的肩,“别想了,你有孕在身,安心养身体才最重要。”
“嗯。。。”声音几不可闻,将那玉佩紧紧握在手中就像要把它生生捏碎掉。
“阿醴,”悄悄揩去眼角的痕迹,女人在片刻的失神后恢复了平静,只是抬起头面色有些苍白,“我叫丫鬟备茶,你们进来坐坐。”
“不用了,”连连摆手,“你保重身体,有时间。。。我们会来看你的。”
“那好,”也没有再做过多挽留,红袖挽起笑容,有些淡淡的疏离和荒凉。“孩子出生,记着来喝满月酒。”
说罢挥手叫家仆前来送客,浅色的衣裳消失在门后,大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像是隔绝了风花雪月,隔绝了红豆相思,否则怎会发出如此悲痛的叹息。
何时开始,红装再不袭佳人身。
时间如迟墨城东去的溪流,不急不缓,却一刻不息地流淌。
转眼,便到了即将告别的时刻。
沈执说想趁出征前再去写次字,天边蒙蒙亮就跑去了市集,写着字的白布上添了行‘分文不收’,姜醴合了扇子轻点他额头,笑着骂他一根筋,将军一字千金能卖多少银子,沈执笑,将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继续埋头帮围了三大圈的邻里街坊认真写字去了。
姜醴撑着下巴看着他,清朗的侧影让三月的杏花都失了颜色,眼前的人总是一副热心肠愚笨又老实,轻笑着摇摇头,至少他现在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而非手握五万大军傲然而立的凛凛将军。至少,他不在家的时候,自己还可以叼着两壶小酒慢条斯理地等他回来。
岁月如歌,最平淡的日子,才是最让人惦记。
天边的流云几抹,被夕阳涂上了最艳丽的色彩。帮最后一位客人写好字以后,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回家,黄昏的迟墨街上人群零零散散,大多是兜着篮子回家的老妇,或是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丈夫,心急火燎赶回去与家中妻儿相聚。
市集的西边,就是两人初遇的地方,姜醴看着那扑哧一笑,颇为严肃地问他。
“当日,你真的是因为我唱得好才鼓掌的吗?”
沈执神情有些古怪,半天憋了一句,“是。”
“哦?”姜醴挑眉看他,“我唱的真真如黄鹂鸣啭,比月中姮娥婉转三四五六分?”
“呃。。。是。。。”脸色有些青紫。
“那愣头青,”倏地走到他面前,“等你回来了,我就天天唱给你听,变着花样唱,每天不重样,不唱到你腻烦绝不休止。”
墨色的瞳子噙着笑,却是异常认真。
沈执看着他好久,终是勾住他的小指。
“一言为定。”
院子里的杏花终于开了,米白色的小花泛上娇嫩的粉,像是美人点了胭脂,弱不禁风地倚着枝桠。
姜醴捻着扇子,站在庭院里看花。天上嵌着剪纸般的月牙,没有去年十五的那般圆,暗暗地发着微弱的光。
背后一双手轻轻地自他的腰间滑来拥住他,下巴搁在肩膀处,温热的呼吸缭绕在他耳畔。
“沈执。”
“嗯。。。”背后抱着他的人应诺,唇瓣落在他肩上,温柔地舔舐亲吮。
“明天你要走了。”
“嗯。”咬上他的耳朵,喷出的气息像猫爪一样挠着他的耳尖。
“这次,胜算多大。”不带起伏的声音,平静如水。
背后的人滞了滞,仿佛连呼吸都停在了原处。
半晌,姜醴叹气,说不出苍凉或者悲哀,仅仅是再平常不过的叹息。静静地转过身,手缠上他的腰,伏进他的怀抱里。
沈执一愣,也是默默地搂紧了他。
夜静更深,残月如钩,吠闹的家犬早已沉沉睡去,孩童也在母亲的歌谣中缓缓进入梦乡。对他们来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太阳从东边升起,父亲早起工作,临走时拍拍儿子的头嘱咐要好好学习,鬓角的白发宣告着他不复年轻;母亲在家洗衣做饭,满心欢喜期待丈夫和儿子归来;书院里朗朗读书声不绝于耳,孩童有时会被窗外鸣叫的雀鸟勾去了心神,先生走来,龇牙咧嘴地挨一个戒尺;傍晚夕阳西下,踏着河水的叮咚声匆匆跑回家,母亲做了香喷喷的饭菜,拿起筷子刚想偷吃,头却被父亲敲了一记,母亲在旁掩嘴笑,窝在角落里的小狗懒懒地做着梦。
一切照旧,平淡的生活仿佛根本不会有什么波澜壮阔。
与爱人相拥而眠,日复一日,最普通的生活,却是他们怎么也换不来的念想。
树下,是谁的青衫沾了涩意,泪湿满襟。
作者有话要说:
☆、梦回
走的那天,天下起了小雨,绵绵入骨,粘稠地直钻进人心窝。
他硬塞给他一壶清风醉,“好了你走吧,我还要在这收拾收拾东西。”
沈执看着他点了点头,眼角有些红。
“别哭哭啼啼的,”姜醴弯起手指拎起他的嘴角,“大男人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
沈执嗯了一声,背起行囊,望向他最后一眼,目色溶溶就像要把他深深刻进自己生命里。终是回过头,背脊挺直,一步一步走得坚定不移。
姜醴抱着酒靠在门边,看着人影渐行渐远,忍不住唤了一声。
“沈执。”
十步外的青年身形一滞,轻轻转过头来,偏偏伞一斜,带着水珠落下,激起朵朵水花。
姜醴笑眯眯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愣头青,等你回来哦~”
沈执嘴角扬起,惹得云中太阳都往下望,他欠了欠身,郑重地说。
“回来娶你。”
笑骂了一句滚,将坛子冲着他的背影砸去,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清冽的酒酿洒了出来,渗进了青石板,凉透了四月天。
姜醴望着天,半晌,低头自嘲。
“真是。。。浪费了一坛好酒呢。”
人一别,总是千秋万岁不回春。
传言皇上新任命的大将军边疆抗金,硬是用五万残军与敌人的十万精兵拼了半个月,粮尽弹绝。最后一日的决战,竟下起了瓢泼大雨,明知不敌,将军仍手持利刃站在大雨中,雨水洗去了他脸上的血泪,他意气风发,面对敌军毫不畏惧,一声杀豪情万丈,天地为之低昂,背水一战,他身受重伤,带着身上深深浅浅的刀印双眼血红冲到敌军将帅面前,刀起刀落,血溅三尺,同时背后长刀刺入心脏,他倒地,脸上不是杀敌报国后的死而无憾的笑,而是如释重负的解脱和释然。
将领被杀,敌军士气大衰仓皇逃窜,这次,竟是宋军战胜。
凯旋回程之时,围观的人群最前端有一白衣公子,捧着两壶酒兴高采烈往外望。城门大开,遥见一口黑棺缓缓抬进,哭声悲恸动天。他摔破了酒,跌跌撞撞俯身去捡时割出一条血痕,满眼的猩红。他坐在地上直至人群散去,扶着完好的酒瓶一杯一杯往喉咙里拼命灌,时而端起酒杯对天,好似在敬早已不在的人。他喝着喝着开始哭,哭了又继续喝,直到嗓子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路过的行人只当他是个疯子,摇摇头各自行路,最后天黑时,有一男一女匆匆赶来,扛起酩酊大醉的白衣公子悄悄消失在路的尽头。路人说,这白衣公子的相貌已记不清,只是他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