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皱了皱眉道:“那房子本就是你的,为何不回去?还是说你家那婆娘不让你回去?有什么委屈要和你虎哥讲,在公堂上我就觉得你娶的那个女人太狠了,要说你这癖好虽不好,但也对她没话说,她这么歇斯底里一定有什么原因,一心要你入狱!”
李清吾垂下眼眸看不出情绪,只是道:“我不想活在过去了,我想开始一个新的生活,用新的身份,希望你能帮我。”
王虎见他坚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骂了声:“我就见不惯你这孬样!”站起身来,不甚耐烦对他道,“房子我会帮你看看,倒时候把价钱告诉你,也是你倒霉,摊上这么个媳妇。”
送走鲍威,唐安宁将刘嫣叫进屋,吩咐道:“我现在要去一趟靖河,这里没人照顾你,且鲍威那里还需你应对,我知道他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所以你也别和他耍心眼,他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一定要按照我们定的计划来,我会尽快赶回来,刘栓应该不敢明着动你心思,凡事小心些,我嘱咐王林照应你,尽量不让刘栓骚扰你。对外我们还是夫妻,想必他不会这样不顾脸,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去找鲍威帮忙,明白吗?”
刘嫣点了点头,对他道:“你去靖河帮我送点东西给他。”
唐安宁一愣,接着明白“他”是谁,脸色一白,继而道:“我不去城西,下次吧。”说着,提着衣摆出去了。
刘嫣见他依然对陷害李清吾的事难以介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而做自己的事去了。
唐安宁秘密来到靖河县,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毕竟,他现在应该在牢里。戴了一个纱帽,唐安宁来到事先约好的地方等着,不一会儿,唐府的监工便匆匆赶来,也不坐下,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张叠的整齐纸向唐安宁挥了挥:“这就是你要的图纸,钱带来了吗?”
唐安宁轻笑,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声音低沉道:“别急,坐下谈。”
这监工姓郑,曾经因为喝酒上工断了半截胳膊,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极为萎靡,且随时处在紧张之中,不过即便如此,唐府也没有放弃他,继续留他在府里干活,拿着很少的工钱勉强生活,但是这个人有个很好的手艺,那就是设计印刷工厂,保证工厂的运作快速有效。
唐安宁此行的目的就是印刷所需的各个材料的工作图纸。郑监工有些烦躁地坐下,唐安宁给他斟了杯酒,浅笑道:“先喝杯酒压压惊。”
果然,一杯酒下肚,他已经没那么不安了。看了看眼前戴面纱的人,觉得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来,便问道:“我是不是见过公子?”
唐安宁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道:“郑监工又没有想过离开唐府?”
“离开?”郑监工摇头,“离了唐府我只能做乞丐了。”
“为何?监工手艺如此之好,还怕挣不到钱?”
郑监工苦笑地甩了甩空荡荡的袖子:“谁会养一个废人?我现在做不了重活,只能画画图纸。要不是缺钱,我是断不会将这图纸卖给你的。”
“若是我能提供你更好的,你可愿意离开唐府?”
“什么意思?”
“知道桐安县吧?”
“那个三不管县?”
“是,我打算在桐安县建一个大型印刷工厂,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监工,你的条件刚好适合。”
“可在那里建工厂也是要印刷书吗?”
“是这样。”
“可是已经有一个唐府了。”
“那又如何?”唐安宁笑道,“我只是想问问郑监工你愿不愿意来,若是能来,会给个你较为丰厚的报酬,且保证你衣食无忧,至于工厂运营的事,不需要你担心,你觉得如何?”
郑监工想了一会儿,对他道:“我不能去,唐府待我不薄。”
“但是待你亦不厚。”唐安宁道,“我是觉得监工这样的人才,只是被唐府埋没未免可惜,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啊,对了……”像是漫不经心的,唐安宁对他道:“桐安县虽然比较乱,却是个没有歧视的地方,姑娘美,也热情,我有一个铁匠朋友,新近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真是羡煞旁人,本以为姑娘个个眼高过头顶,却不想原来整个桐安的姑娘都是如此……不嫌贫爱富。”
郑监工愣了一下,继而讷讷地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考虑看看。”
唐安宁志在必得。
静谧的牢房里,李清吾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拿着炭笔胡乱地画着,隐没在暗处的牢房的另一头,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那头痴痴地看着,目光中满是热切。他瘦了,他更好看了,他的脸好白,他看上去很不开心,他离自己好远……想要触摸般向前伸了伸手,唐安宁面色沉静,终究缩回了手,闭上了眼。低声对身边的狱卒道:“还望官爷对照应一下。”说着地上一锭银子,忍痛没有再看一眼,于夜色中,乘着马车离开了靖河。
郑监工到底愿意赌一赌,便随唐安宁一起回桐安,但看到摘下面纱的昔日三少,郑河懵住了,云里雾里地问了一句:“你不是在坐牢吗?”
唐安宁闭着眼睛心情糟糕,皱着眉对他道:“到了地方,少说话多做事。”
郑河像以前一样闭了嘴,却并不担心,若说之前他还顾虑做不做得长,现在他已经肯定自己是得到机遇了,唐安宁是个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两人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到了地方,车夫叫醒了他们。刘嫣付了车钱,扶着唐安宁进了屋,王林帮忙将郑河的行李拿到了收拾好的屋子,一路上累得很,也没多客气什么,便各自回屋睡了。
第二日,桐安县迎来了历史性的时刻,第一个印刷厂正式建立。唐安宁纠集了镇里所有赋闲的健壮男人,以优厚的报酬要求他们于最快的时间内建成工厂,郑河监工,又招募了一群妇女,包括许多未出阁的姑娘和白天不用做事的青楼姑娘,为工厂干活的男人做饭,最后是重要的工作,就是将镇上所有能写会读、识文断字之人聚集起来闭门作书,都写些什么书呢?分为几类:志怪类话本、诗词歌赋、民间传奇、戏剧和比较隐晦的□。
唐安宁事先在靖河县拉了些说书的,加上桐安县中一直默默无名的有文才者,每一类唐安宁都给了他们严格的样板,让他们按照样板写故事,可以适当加工,可以打破陈规,最后一切由唐安宁润色送往印刷间各印相应的数量以观反响。
沉睡着的靖河县并不知道这次桐安的变革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只能说,商场上的战争已经于无声处渐渐开展。
恍惚之间
鲍威原本以为唐安宁这样一个白面书生是干不了什么大事的,竟不想他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从计划到施工到正式经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且有效率,一年之间,忆清书局已经在半个魏梁大地上影响广泛,且大有压倒墨轩之势,只是外人眼中的当家人鲍威其实只是书局的半个老板,当初议定的唐安宁和他双方各投一半的银两在书局的建造和运营上决定了鲍威在书局的大小事务上没有绝对的决定权,这也是白纸黑字互相契约好了的。
说白了,鲍威是坐着收钱的,需要的时候,带几个人往店里一坐,任你多大的胆子敢到书局闹事也不敢触鲍威的逆鳞。唐安宁有自己的考虑,一方面他不能当明面上的掌柜,容易引起事端,另一方面,出书各方面的事都要他亲力亲为,即便已经培养了几个副手,却也没有全部教给他们,要知道,随时都有可能冒出一个同行跟你抢生意,说不定这个同行就是你带出来的。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唐安宁不想声张,暗地里更方便做事。但麻烦的是,书局现在仅仅是书籍方面有收益,唐安宁最想发展的绘画却久无起色,他当然知道原因,店里的丹青师都是一般级别的,画中不会出现什么令人意外的惊喜,唐安宁自己也是临摹出身,可以画却没有画师奇谲的想象和狂放不羁的情怀,每每此时,唐安宁都会想到李清吾,这个无时无刻不在给人惊喜的人,一个充满了创作激情和幻想的伟大丹青师。
可惜,被牢笼禁锢住了双手、被封闭窒息了情怀。
唐安宁一直注意市面上书画作品的走向,时下最受追捧的是一种旖旎画风,红妆半点、衣衫半遮、欲语还休、回眸一笑的仕女图,风头最劲的要数多年未露面的姬淩公子,将美艳和纯真极好地融合一处,眉目之间似挑非挑,半遮半掩似含着盈盈水光,惑人至极。
姬淩公子的画永远一画千金。
唐安宁花重金买了一幅,直觉画之精妙,且笔锋之中透着些许熟悉感。当然,唐安宁买画并不是为了收藏,而是在找可以摹仿的地方,然而无论怎么相像,都无法摹仿到那种神韵,所以做什么都是无用的,唐安宁自李清吾之后又迎来一次挫败。
将画作为礼品送给了鲍威,唐安宁打算去拜访一下这位姬淩公子,于是再一次踏上了前往靖河的路,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刘嫣送些衣物给李清吾的请求。
姬淩公子是神秘的,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家居何处,唯一一个和买家接触的是一个中年大胡子,说话粗鲁,行为不拘,生性豪爽却处处小心,从不泄露半点有关姬淩公子的消息。
唐安宁委托智华斋的老板约了对方到拾翠楼见面,点了些酒菜,唐安宁带着面纱坐在座位上等,不多会儿,一个身着粗布衣的壮年男子步履矫健地走进了雅间,气息平稳地坐下,看得出来是个练家子。唐安宁垂了垂眼,继而抬起头对对方道:“您就是王大哥?”
“是我。”王虎笑了笑,抓起酒杯喝了口酒,问道,“你就是约我出来的那个人?怎么脸上带着个罩子?没脸见人?”
唐安宁倒没想到对方是个如此直率的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面上生疮,貌丑,不可示人。”
“那你还是不要吓我了。”王虎道,“你找我什么事?”
“您是姬淩公子的亲信,想必能帮我引荐一下,我想和姬淩公子谈谈合作的事。”
王虎摇了摇头:“他谁都不见的。”
“这是为何?”唐安宁很感兴趣地问道。
“他不喜欢被打扰。”王虎夹了菜往嘴里送,“好多像你这样的人要见他,都被我拒绝了,所以,让你破费了。”
“哪里。”唐安宁笑道,“不见面也可以,不知道王大哥能不能和姬淩公子谈一谈为忆清书局作几幅画,价钱好商量。”
“这个……”王虎犹豫了,“你知道他画的都是些什么吧?我听说现在对这种画限制挺严的,他也好久没画了,何况现在市面上这些画也不少了,没必要再往下画了,要知道,多了就不值钱了。而且,据我所知,他不缺钱,需要用钱的地方也不多,所以,我觉得他不会答应,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无论答不答应,您都帮我问一问,可否?”唐安宁递上一锭银子,“都是替人办事,我也有难处,还望大哥体谅。”
“那成!”王虎吃饱喝足了,“我就替你问问,你也别抱多大希望,成与不成我都会回复你,还在这里吧,到时候我请客,尽一尽地主之谊。”
换了官差服,王虎来到大牢交班,今天晚上是他和燕六当班,为李清吾准备了些酒菜,王虎打发燕六巡房,自己则坐到对面和李清吾说起了白天的事,李清吾觉得他做的不错,便道:“我确实不想再画了,房子你已经帮我看好了,钱你替我付,剩下的请帮我存进钱庄。”
王虎点了点头,道:“你嫂子替你看了几个家仆,我觉得挺好,先收拾着,房子干净、不大,够你住,出去了就能住进去。”
“谢谢你了,虎哥。”李清吾真诚道。
王虎摆了摆手,道:“谢什么,都是互相帮忙的事,没有你,我说不定已经被‘断刀强’砍掉一只手了,也亏得你我才能给我夫人一个好日子,给你买的房子离我那里不远,周围没什么人住,不用担心有人打扰,最多是你嫂子想要谢谢你,请你来家吃饭,到时候别推辞就行。”顿了一会儿,向四周看了看,王虎终于说出了困扰自己很久的疑问,“你到底是谁?”
李清吾料到他会问,只不过没想到王虎这样的直肠子会忍这么久,笑了笑道:“我是因为骗婚进来的,你说我是谁?”
“若说你是唐三少,我觉着又不像,你画画那么厉害,那件案子我又想了想,更是觉得你不是唐安宁,倒像是李清吾。”
“我说了,没人信啊。”李清吾笑道,“再说,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进来了,正在受惩戒,无论是以什么身份,我都是一个有过错的人,既然来了,就接受现实,再者,这于我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好事?”王虎跳起来,“你在代人顶罪!我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