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稳如磐石地立在那里,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与叶雷霆和雷霆山庄有关的俘虏,身上散发出的寒气简直能冰冻三尺,偏偏除此之外,却又毫无动作。
之前已经被宁修茂盯得濒临崩溃的老大夫感觉自己都要呼吸不过来了,而现在的情形简直是雪上加霜。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被识破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既然落入对手的掌中,他必会面临各色严刑拷问。
对此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群人一个个都这么古怪,简直跟疯子一样,既不审问他也不动刑罚,把人绑来了就扔在一边,自己在那里玩儿得不亦乐乎。
甚至还“玩儿”起他来,把他当个稀罕物事看过来看过去。
如果目光有实质,他觉得自己现在简直连皮带肉都被扒了,心底里那点心思被赤/裸/裸呈现人前,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难受得要死,甚于万蚁噬心。
他拼命想要避开那样的目光,可惜自己却动弹不得,想闭上眼睛,闭上了却还能感觉到那样针刺一般如芒在背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于外界只是短短一瞬,对被迫接受这样的注目的人来说却漫长如过了一生,这终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额上有冷汗不由自主地溢出,那“姜大夫”终于忍受不了一般地大声叫道:“别看了!走开!走开!闭嘴!闭嘴!啊——”
那声音凄厉又聒噪,温念远一皱眉,伸指夹住他的嘴巴,把那些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都唔在人口中,让对方只能发出“乌鲁乌鲁”的声音。
宁修茂挑眉,“疯了?”
七弦喝茶,“装疯。”
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刚才互相嘲讽的场景并不曾存在过一般,宁修茂朝温念远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探向七弦,“你家这位,气性略大啊。”
将茶盏放回桌面,七弦摇头轻叹,“年少气盛。”他顿了一下,又道:“青桐,你——”
还没等青桐一句“公子”出口,宁修茂已经不满地喊起来,“诶诶诶,过去你把我们家小青桐当书僮使唤就算了,现在可没这种好事儿了啊。”
然后他就见七弦十分诡异地扬了扬嘴角,“青桐,你家这位,气性略大。”
青桐默然飘远。
温念远一指点了那冒牌大夫的哑穴,将还在浑身乱颤的人撇到一边,回头去扶七弦,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走。”
七弦反手覆在他手上,捏住他的手腕,“打算去何处?”
“雷霆山庄。”
问的人还没对答案做出反应,宁修茂已经抚掌大笑起来,“原来你也不笨啊。”
温念远只做不觉,七弦冷笑一声,“他至少比你聪明。”语毕不再理睬他,反执了温念远的手,“都到了这个地步,走吧。”
那姜大夫呆呆地跌在一旁,茫然地看着几个人,他们说要去雷霆山庄?可他什么都没说啊,没有人审问他,他更没有招供,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他们就一口咬定了雷霆山庄?
就算一般人也会觉得他在纸条上留的五毒教印记有陷害五毒教之嫌,可江湖那么大、门派那么多,他们怎么就认定了他背后站着的是雷霆山庄?
他们也没有杀他?
这不合常理……他觉得他真的要崩溃真的要疯了。
可惜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宁修茂这回没有反驳七弦,两人先时的嬉笑气氛在此刻荡然无存,在七弦站起来那一刻,他就了解了七弦的决定。
之前他们对于叶雷霆喜欢七弦喜欢温念远的种种虽似荒谬之语,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那就是他们的对手无论究竟理由是什么,但确实是在对他们处处优容。
的确,是处处,哪怕引动整个江湖追杀他们的时候都是,否则,他们不会只向千鹤观下手。
千鹤观地位不算高,在江湖上的名声亦不是很好。
若是当时被灭门的是更有名望更有实力的门派——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做不到,但从现在对方展现的实力来看,他们未必做不到——而那样的话追杀七弦的人无论身份还是实力亦或数量将更不可计。
那样的七弦将更加岌岌可危,纵他与温念远功高盖世,纵他们能有千臂百手,又如何能防千人万人。
可见每一步,几乎每一步,他们的对手都在不动声色地手下留情。
他们还无法猜透他这样做有多少理由,但他们都意识到这意味着,如果七弦现在放手,退一步真的不再追查此事,想必至少能保一己之身安全无虞。
更有可能对方说不定就是这样期望的。
而显然,七弦没有选择这条平坦大道,事实上,也许他从未有丝毫犹豫,此心也从未有丝毫动摇,没有人可以施舍予他什么,他有他自己的道。
宁修茂眨了眨眼,既如此,他们的前路,就只能一往无前了。
他转身,对青桐伸出手,脸上的罕见的郑重而严肃的表情,他说:“来,我欠你的真相,已经很近了,跟我走吧。”
青桐远远地,用满是矛盾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慢慢地走了过来。
而此时七弦与温念远已走出数百步,两人相携无声,背影在那么一刹那间,却仿佛有些相似。
从前许多人都会被那么天差地别的表象迷惑,忽略了他们其实是兄弟的事实,看不透七弦与温念远的骨子里殊途同归。
七弦听着脚下鞋底踩过枯草败叶的沙沙声响,另一个脚步声响在耳畔,不近不远、不疾不徐、坚定而沉稳。
尽管逃亡他亦可以当做云淡风轻;多少次生死一线也只作红尘游戏;人间浮沉皆化陈酿和风霜饮尽;将眼底的萧萧风雪寥落萧疏尽埋深潭微澜。
琴剑一肩、别无长物、持缰纵马、快意恩仇,那么些年浪迹天涯,午夜梦回,却依然索然无味。
却原来缺的只是,共一人同举杯。
如今既倚鞍并辔,任他什么群魔乱舞,更何况,这世上本无妖魔,魔化贪嗔痴念,皆种人心之间,**是无底深渊,给人戴上无数面具,看不透背后扑朔迷离。
“这局布得太大,未必能全身而退。”
温念远看了七弦一眼,抚上他的眼睛,“能。”
他感觉到掌心下的眼皮愉悦地轻颤,那人的声音近在咫尺,“蠢材,我说的,自然是我们的‘好棋友’未必能全身而退。”
“哦。那就不是未必。”
“嗯?”
“是必然。”
作者有话要说:眼泪汪汪感谢青花姑娘滴地雷~依风姑娘滴地雷x5,大家都已经回家啦?好羡慕嘤嘤嘤/(tot)/~~
可怜的圆润夜要坚守到30号才能回家,(⊙o⊙)啊!(╯‵□′)╯︵┻━┻掀桌!
第103章 地底深渊
雷霆山庄。
空荡荡的建筑群落依然悄然无声地坐落在那里;远远望去楼阁林立错落恢弘;端的是巍峨壮丽气象万千。
暮色里半隐在行云中的半轮残阳将绯红的阳光铺在层层叠叠的层瓦飞檐之,溶溶如流动的血色,令整个雷霆山庄都像笼罩在绵延无际的血光之中。
“我曾想温于斯为何如此热衷于名利权势,如今想来,温府确实是太小家子气了。”七弦负手,遥望暮色里的整个雷霆山庄;无神的双眸中仿佛映出了天光;在那一瞬间;甚至让人觉得他根本没有失明。
尽管这种错觉很快被打碎,七弦偏一偏头,“除了刚才那些;你还看到了什么?”
温念远面无表情地立在他身侧落后半步的地方,目光不善地在那些亭台楼阁之上一一掠过,摇头,带起一阵微风,“温家已经足够。”
温家再怎么屹立百年,也只是个世家,武艺只传温氏一脉,比不得那些开宗立派广收门徒的教派人员众多,亦不需占多大地盘。
到他们这一代,温家嫡传的子女只有温无衣和他两个,即使加上流落在外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名不正言不顺的七弦亦堪堪三人而已,因而温念远始终无法理解,温于斯究竟因何会有那么大的野心和信心筹谋那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布局,毕竟野心往往是势力膨胀到一定程度的产物。
而很明显哪怕加上黄家,温家其实都没有称霸江湖的可能,温于斯缘何要那么如走火入魔一般地执着,其实本身就是一件很不智的事情。
……温念远心头一动,尽管没看到除了建筑之外的什么奇异的东西,但说到世家,雷霆山庄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世家而已。
叶家与温家,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相当类似,只不过很显然,对于当今的江湖来说,叶家的风头要远远盛于温家,其名声威望也可谓是如日中天。
但再怎么盛,这雷霆山庄如今这些建筑看来未免也太——
“太壮观了,啧啧。”宁修茂摸了摸下巴,啧啧有声,“上回来就想说,雷霆山庄建得太霸气了,别说少林武当,我看都能赶上皇家,可见这野心可当真不小啊……你说是吧,小青桐?”
他伸手想去摸青桐的脑袋,却被青桐迅速地闪开了,少年飘到七弦身边,默默地看着雷霆山庄的牌匾。
七弦听到风声,扬了扬嘴角,伸手准确地揉了揉青桐的头发,在温念远看过来之前微抬下颔,开口道:“这么大的山庄,这么多的人,你觉得,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们一夜之间消失?”
“没有,他们根本没有消失。”温念远笃定地低声说。
提问的男人扬起眉,“我发现你是越来越聪明了,这么肯定,说说你的理由?”
“我不知道。”温念远非常诚实地注视着眼前人,尽管他知道对方已经无法迎上他的视线,却依然看得很专注,“我所知道的是你很聪明,你愿意来,说明这里绝不是一座空城。”
“……”七弦静默了半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搭在温念远的胸口,低喃,“谁教你将甜言蜜语说得这般动听?还是说,你到底遗传了这温家风流天赋?”
宁修茂见他们似又要**,忙扯了不情不愿的青桐走远些,也就没有听见七弦依偎在温念远胸前,贴着他的耳仿佛私语般说的那句,“小心。”
至于小心谁,说的人没有指出来,听的人也没有问出口。
其后四人只默然鱼贯进入雷霆山庄中,只不过此来与他们第一次踏入雷霆山庄的心情截然不同,同样是沉重与紧张,所为的原因却南辕北辙。
走了一路,庭中仍旧是花木扶疏,悄无人声,夕阳慢慢沉默,将人影拉得细细长长,仿佛妖魔鬼怪的形状,投射在地上。
“这里……真的有人吗?”不知过了多久,青桐缓下脚步,迟疑了一下,转向宁修茂,哑声问。
宁修茂耸耸肩,又点点头,“有。”
青桐没有出声,只是怀疑的眼神已经足够明显,宁修茂咧了咧嘴嘴,“很多人嘛,亏心事做得太多,就不敢待在太阳照得到的地方,比如我家老头子,从前出去寻花问柳完,总要躲到地下密室里去的——然后被河东狮吼堵个正着,哈哈。”
令人完全没有什么笑意的笑话在青桐耳旁掠过,他抿了抿唇,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震,眼中似有某种火焰燃过。
宁修茂了然,“你想到了?”
少年脸上满布纠结神色,仿佛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连五官都变得有些扭曲,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他才能再次开口,“你上次明明说过,柳家和雷霆山庄的情况不一样,雷霆山庄的人可能活着,可柳家很难……”
“你其实明白的。”宁修茂叹了一口气,帮他把捏紧的拳头拿过来,摊在掌心仔细地摊开,以免他捏得太用力伤到自己,“上回的结论,是基于上回我们所掌握的线索。而现在,我们所知的消息已经不一样了。”
青桐下意识地想问为什么,但在问题冲出口之前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到现在如果还问这种问题,实在太可笑了。
正如宁修茂所说的,其实他已经大致想到了,即便他还要问为什么,也该留到面对该问的人时再去问。
“你干什么?!”青桐刚想松开拳头,忽然感觉整个人一轻,自己竟然被宁修茂给抗了起来,扔上了他的肩头,更可惧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无法挣脱,“怎、怎么可能?”
那个老男人仿佛得意般地笑起来,“咱得走快点啦小青桐,不然你在这儿纠结,到时候可就什么好戏都错过了。嘘——嘘,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你跑不了了?”
“傻小子,你当我当年怎么能和你爹交上朋友的,我敢说,这世上最了解渡江鬼步的,除了柳家人,可就是你宁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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