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皇上登基十五载有余,先帝在世时尚且留下口谕,命后世皇帝不得无子嗣,如今虽有逸太子,可远远不足皇室子嗣的充盈,请皇上考虑纳妃之事。”
景炎君正因图兰的事心烦,哪里有心思听他废话,一脚将面前的檀木桌踢翻,吓得在场众人皆跪地求万岁爷息怒。
“滚!”
来请求皇上纳妃的陈瀚醇滚了出去,可景炎君又怎会因为这心情转好,门外的人们听着朝和殿内摔打东西的声音,无一不胆战心惊,这位沉稳的皇帝很少如此动怒,看来情……真是种会改变人的东西。
杪筠挥手让在场的人退下,独自上前打开了门,“滚!”一声怒喝,一个花瓶便飞了过来,杪筠也不躲,任凭那瓷器砸在自己头上,再摔到地上变得粉碎。
血流从额角留下,杪筠随意的擦掉,顾自坐到怒火未消的景炎君身边:“你和你父皇真是一个性子,摔东西也不看人。”
“……母……”该叫他什么?母亲?父亲?还是?
“不过是一个男宠,至于么。”
景炎君没有答话。杪筠是养育保护了他童年的人,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会如此忘恩负义,他只能躲着杪筠。
起身,拂袖,杪筠没有阻拦。
他与景阳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都是那么专一的人。想当初,自己也是希望能永远陪在景阳身边的,即使他爱的不再是自己,但只要守护着也会幸福,想必现在,图兰与当年的他是一样吧。
如果让他遵照自己的意思,去霸占了贤妃的逸太子,那么他与当年自己的下场一定是相同的……被视为妖物,后半生只能被囚,这便是死循环。
他们做长辈的,总认为自己是过来人,比年轻人更有经验,却忽视了他们的人生应该由他们自己做主,即使遍体鳞伤,也不枉年轻一次。
杪筠终于摇摇头:“若是连这些我都不必再插手的话,去见你多好。”杪筠抹掉脸上的泪水,嘴角确实翘着的。
他才不屑于与人争夺什么,只是想保景阳打下的江山不易主罢了。
“暗潮汹涌,朝代更迭再正常不过,母妃何必执着?”
“如果是图兰,你会罢手么?”一个反问,二人心里再清楚不过。
景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打盹,微微点着头,有时重重的垂下头,猛然惊醒过来,看到图兰还安稳的睡着,便安心的笑笑,合紧单薄的衣服,偏过脸去继续睡。
图兰睁开眼睛,看向景凌的眼神很复杂,坐起身,拿过自己的外套,轻手轻脚的披在景凌肩上。静坐了好一会,腹部的钝痛才好转些许。
下榻套好了靴子,放轻脚步爬出井口,图兰喘了几声,就抬腿往外走,正巧撞上了正在长乐宫小憩的景炎君。
与正在蛇坑里的景凌一样,这兄弟二人都睡得那么沉,恐怕这个时候用水泼他才会醒。
图兰不由自主的走到榻前,轻柔的抚摸着景炎君的脸,总感觉想是回到了初见时,他们不会互相伤害的日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比翼连枝当日愿。你的书里是这么写的,其实你也是希望回到那个时候的吧。”图兰觉得有些疲惫,便坐到了地上:“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昨天哪里触怒了你,只不过是替景凌求情而已,谁知你竟然是个醋坛子。若是放在平时,我定会感觉幸福的,但此时只感觉绝望,我承诺爱你,你却始终在猜疑我的真心,真是让我伤心至极。”
“是啊,我就是个贱人,即使爱了景凌十几年,还是会因为他一直以来的欺骗而心灰意冷,转身寻找其他人作为归宿。或许一开始我是真的想把你当做替代品,但是我唯一没料想到的,就是我真的爱上了你……”
“三千青丝绕指转,奈何君终不念我一点,往日枕风吹却无,心中空余泪千行……”
一阵笑声起,惊的图兰猛地抬首,正对上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你做的诗意境很好,但是却没有诗韵,该好好练一练才是。”
“你……”图兰脸色微红,立刻别过眼神:“你都听到了……”
“当然,不过若非如此,你也不会无所顾忌的敞开心扉。”景炎君将图兰抱上榻,怕弄得他痛,还特意托住了图兰的腰。
“我派人去查了,那种蛇毒入体后,会使部分脏器积血,时间一久腹部就会隆起,造成男子怀孕的假象,十个月之后将瘀血排出,对身体的损害特别大,不然杪筠也不会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景炎君轻柔的抚着图兰的腹部,眼中的愧疚在无声的诉说着他一直受着内心的煎熬。“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这么痛苦。”
“杪筠为什么甘愿忍受被世人白眼,甚至不惜被囚于井中与世隔绝也要……”
“因为他爱我父皇。”景炎君抚着图兰的脖颈,在那泛白的唇上印下一吻。“如果你真的站在他的立场,或许你也会这么做的。”
图兰没再出声,任着景炎君抚摸着他冰凉的身体,搂紧,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图兰也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背,张口,贝齿咬住那结实的肌肉,在景炎君的胸口咬出两排牙印。
景炎君假装吃痛的惊叫一声:“图兰,你要谋杀亲夫啊。”
“这是你前日谋杀亲妻的报应。”图兰用景炎君自己的话将景炎君堵的哑口无言,抚摸着那棱角分明的轮廓,伸出舌头舔舐着那双唇。
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说实话,没能为你产下子嗣,我还是很可惜的。”
景炎君没有答话,将图兰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意思是让他快些休息,让伤快些痊愈。而事实上,受了伤的人确实会嗜睡,图兰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没多久就梦见了周公。
景凌醒来时,发现图兰不在了也并没有意外。他没有被吵醒,被子也还是整齐的,说明图兰是自己离开的。这是他自己的决定,而他,只要看到他幸福就足够了。
只要景炎能给他幸福,王位,江山,甚至性命拱手相让又有何妨?
景凌站起身,舒展了蜷曲很久酸痛不已的筋骨,掌中贴着前日他被从天牢放出来时,母亲萧太后给他的香包,说是能够消灾解难。他当然是不信的,到十余年未见的母亲的好意,他做儿子的怎么好拒绝呢?
走出蛇坑时,天空已经下起了蒙蒙雨,一丝丝吹在脸上,凉意却是彻骨的。
说起来,图兰的生辰也快到了,恐怕来中原的这些日子,和景炎君在一起的欢乐,让他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
在宫外时,他常能听到大漠“公主”与明君景炎恩爱的歌谣,甚至连千秋万代这样的词语都编入其中,看得出百姓爱屋及乌,即使先前南朝与大漠的关系一度闹僵。这只能说明,景炎君真的治国有方……
他真是越来越没信心与他争夺什么,王位是如此,图兰,更是如此……
有侍卫执剑从景凌身边经过,但是并未扣押他,而且视若不见的走过,这让景凌不由得仔细分析自己现在在宫里的身份。
比起先前被囚于天牢,受尽白眼,现在能光明正大的走在宫里或许已经是一大进步,这究竟是景炎君在轻视自己,还是已经得到图兰,出于夺走他所有东西的愧疚,希望给他一个选择留在宫里还是离开的余地……
景凌绕过了长乐宫,选择从后墙翻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接受他们二人亲热场面的冷静,即使在大漠的十多年都是为了利用他得到王位,进攻中原,抢回自己应得的一切,直到回到故里失去后,才猛然发觉自己需要的才不是什么权利,金钱,地位,而是多年来面对自己的虚情假意一直真心相待的那个人,多么讽刺啊……
“景炎,你若负他,碧落黄泉我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孤寂的背影在残阳下显得格外凄凉,这蒙蒙细雨仿佛是太阳的眼泪一般,默默的为本应君临天下的男人哭泣。
失去了所有的王爷,只是一个连普通人都算不上的可怜人。
萧太后爱子心切,即使全世界都抛弃了儿子,母亲至死都会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多次命人去找景凌都请不来这倔强的王爷,只能太后亲自前去,不想在玉珠亭看到的却是酩酊大醉的儿子。
“何必将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你是要为母心碎啊!”即使是责怪的语气,但萧太后还是心痛的将景凌抱在怀中。
被放逐流浪了十余年的儿子归家,第一眼去见的竟是不过分别短短几月的情人,甚至是前情人,还是男人!这要她这母亲心里如何好受。
“母亲……”景凌沉醉在酒劲中,面色潮红,力道也没轻没重的将母亲推了出去:“儿子我,最爱的人被景炎抢走了!”这一句的情感是愤怒,萧太后还以为他要借着醉意撒气,不想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她这玉树临风的儿子竟然“呜”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可吓煞了在场的所有人。
“……从小,他就什么都要和我争,一开始只是点心,玩物,后来是父皇的宠爱,再后来是王位,我再怎么心痛,但都能忍受,可他为什么……为什么抢走我的图兰!!”
孩子气的埋怨与歇斯底里的怒吼混合在一起,即使明知这是从一个醉鬼口中吐出的真言,但还是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萧太后怜惜的将儿子搂在怀里:“别哭,凌儿,你还有母亲……”嘴上说着不让景凌哭,可这位母亲还是流下了两行清泪,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子女的,只要没有成家育子,是绝对不会懂得的。
然而现在景炎君懂了,景凌却不懂,为何事实如此残忍?
景凌很长时间没有饮酒,冷不丁一成罐成罐的灌酒,自然醉的厉害。萧太后没等到他的下一句话,就呢喃着别人听不懂的醉呓睡去了。
“我儿……为何如此命苦……”萧太后泪如泉涌,呜咽着在儿子耳边轻语着,即使知道他听不到:“如果可以,母亲真想和你一起离开这吃人的皇宫,做个普通人……即使你喜好男色,不会留下子嗣,也总好过在这宫里受苦……”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们都不会是这样惨淡的光景……
……为何世上没有如果……
作者有话要说:
☆、〔叁拾陆〕行尸走肉
一觉醒来,图兰的身体确实轻松了许多,之前害怕腹痛而一直不敢动,肌肉绷得酸痛不已,有了景炎君在身边陪着,竟安心了不少,大胆的翻身也不会感到疼痛,看来轻松的心情这种微妙的东西对于伤病的痊愈确实有很大帮助。
景炎君见他已经醒了,宠溺的拍拍那依旧没有恢复血色,但眉头却不再紧皱的脸:
“醒了?想吃点什么,我让御厨房去做。”
图兰发觉自己枕着的竟是景炎君的手臂,轻轻一捏,有些发硬,景炎君的表情也有些微的变化,难道这就是做完自己没痛的原因?每一次翻身,都是被惊醒的他搂抱着,不让他拉扯到腹部做到的。这一晚他是舒服了,但是却把景炎君累个半死。
“别装了,你很累的对不对。”
“你舒服我累些无妨。”
“之前在床上你怎么没有这样的风度?”
图兰把景炎君堵的一句话说不出,只好低三下四给自家媳妇道歉,任谁能相信这是当今的皇帝?如此宠幸情人的,只有退位的太皇。
图兰在景炎君的帮助下翻了个身,状似不经意的问到:“你说,我会相信你是真的爱我的么?”
“嗯?”景炎君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这一次虽说你是无意中推倒我才引发的闹剧,但是不可否认,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是坚不可摧。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毕竟我也抛弃了景凌,但是你告诉我……”图兰轻轻合上了眼睛,不想因看到景炎君的任何表情而将自己该摊牌的话吞下。
“一开始,我得知景凌是你千方百计想要害死的兄长,即使心里痛苦,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我还是把身体给了你,取悦你,为的就是万一有一天他真的落入你的手中,我能够有救他的能力,直到现在,我对他仍旧情意未断,但是……他伤我太深。都说爱的越深,痛的就越彻骨,我没有勇气去恨他,所以,我只是想埋葬这一段感情。至于你,现在我真的不知该怎样对你。”
景炎君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此话怎讲?”
“我虽是带着自己的目的接近你,但动了真情也是我自己意料之外的,若是离开你,我一定会心痛如割,可如果放任你杀了景凌,我一样会痛的死去活来,我不希望你们兄弟残杀,可我算什么呢?对景凌和你来说,我就是个利用工具,你们达到目的同时,从不会考虑我有多痛苦。如今的我管不起你们的恩怨纠葛,所以……”图兰搂住景炎君的脖颈,贴住那微凉的脸颊,薄唇微颤,吐出了真正的心声:“景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