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了青灰的脸扭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女人一向温婉的眼底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凶手,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她狂笑起来,手在抖动,我只能感觉到手在抖动,她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要我用尽全身力气去接受,我根本无法抓住她的手,甚至听不到她又说了什么,刺耳的声音像用指甲刮黑板,停下来,停下来……
我垂下眼睛,身子向后倒去。
“啪嗒”,一滴热热的液体落在脸上。
力量从胸口的破洞里不断流失,连同血液和生命,我任人握住我的手,骨头都被勒出响动,可是不痛一点都不痛我只想赶紧睡着让这个梦过去。
朦胧中,谁把脸贴着我,弄得我脸上也湿嗒嗒的,左手指缝间还扣着如玉温凉,我稍微平静下来一点,没有之前那么烦躁了。
不能忍受的剧痛开始侵蚀我的身体,抽搐,我不禁呻吟出声。
仿佛从梦中突然惊醒,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什么都看不清。
我张大嘴,想要呼吸,可是胸口一阵阵抽响,窒息感却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笨蛋……”
像一滴露,从深山的古树上,落入壁底的水潭。
像一个琴师,落下他神妙的手指,勾起第一缕弦音。
像一点孤月,格格转过妆楼,去照起那荒废百年的旧城墙。
寂寞中,谁先碰到谁的手,慌乱中,谁先抱紧谁的肩,然后一切都经过了,却再也不想放手,不想离开,不能重新回到一个人的世界里。
枭雄无情,英雄无泪,又有泪又有情的,不过是凡人。
“别……别再……”我努力说,努力告诉他,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笨蛋,你不用说了,我不会再推开你的。”卓卓好聪明。
“别……别……为难……”我说话越来越吃力,“……小……高……”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不会的。”卓卓的眼泪不停地打在我脸上,和我自己的交织在一起,流进脖子里,眼泪会洗干净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要流泪。
“我知道有个神医就在城里,我现在就去找他,司马,你给我撑住,要不然我就揍死你。”小高大声说,握着我右手的那只手松开了,我看不到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
长安城,三月不知道哪天,大镖局老总司马超群的院子里。
“嘭——”
“咣当——”
“哎哟——”
一连串巨大的响声,我只想抬起手,捂住耳朵,求求你们了,别再折磨我了。
“卓东来,你疯了!快住手!”小高在干嚎。
“……”
“我怎么知道那疯婆子的目标是司马啊,我明明跟她说好把你干掉……哎哟!”小高惨叫,“我求求你让我进去看看他吧,好歹那医生是我请来的!”
“……”
“我跟你说卓东来,我高渐飞从来不求人,今天你是第一个,”小高愤愤地说,又是一阵激烈打斗声,他突然大骂起来,“卓东来,这种卑鄙下流的招数你都能使出来?我艹!司马说了不许你欺负我的!!”
打斗声停了下来,良久,我都快睡着了,卓卓寒凉而悦耳的声音传来:“滚。”
哈哈哈哈哈,小高,吃瘪了吧。
我得意地想着,从床上坐起来,慢吞吞移下床,叠好被子,放在床头。
除了扑鼻的药味之外,我房间的摆设一点没变,墙上挂着我最喜欢的那副大雪初晴图,木桌上摆着我在长安灯节地摊上淘的白瓷兔子,唔……好像墙角多了一张床。
我摸着下巴,那个紫色的帐子是什么,卓卓,你喜欢一种颜色没必要到这种偏执狂的地步吧。
“所以我现在不是午睡醒来?”我开始努力回忆自己上床前在干什么,“难道我穿越了?哈哈哈。”
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缠着厚厚的白布条,怪不得呼吸不畅,我伸手去解这累赘东西,不小心用力过猛。
“疼疼疼疼——”
怎么回事,这里是有机关吗,为什么我现在感觉从胸口开始整个上半身都很疼,疼得我想跳起来走一套太极拳。
门“嘭”地弹开,一前一后两个人挤进来,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就是二》的十八 (1881字)
“笨蛋!!”卓卓一脚踹开小高,快步走来,他着急的时候动作也那么优雅,真不愧是我的卓卓,我胡思乱想着,脉门被他扣住。
卓卓瞥了一眼床头:“你爱叠被子是么?等你伤好了,镖局里所有人的被子都归你叠。”
我头皮发麻,卓卓的脾气还是这么差。
小高颠颠跑出去,又颠颠跑进来,手里端着碗,小心翼翼凑到床前,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卓卓,然后才把碗递到我面前:“喝吧。”
我皱皱鼻子,看看碗里那黑乎乎的东西,勉为其难接过来,喝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
一口接一口,很快见了底:“不错,再来一碗。”
卓卓怀疑地看看我,又看看小高。
小高得意地说:“我怕药太苦,加了点竹叶青和海棠膏,我尝过的,那味道,绝对一流,这是我亲手调制的第一款鸡尾酒……”
卓卓眼神一暗,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小高就摔了出去。
我干笑:“呵呵,味道确实不错。”
“……”卓卓阴暗的目光转向我,我立刻闭嘴。
春暖花开的三月天,莺飞草长,鸡飞狗跳,正是适合养伤的好时节,不过,伤养久了,我就想着去哪哪旅游了。
唉,可惜卓卓一直阴沉沉的,小高又死没眼色,我的脑袋上都快长出蘑菇了,他们却只顾着吵架打架,一点不关心病患脆弱的心灵。
等到我被准许下地走路,好像已经四月了。
活动范围只有屋里子这么巴掌大块地方,有那么几天,我站在窗下,只是看卓卓揍小高就能目不转睛一下午。
四月里,下雨的天数比较多,我只看到七次太阳落山。
“吴婉呢?”没人的时候,我会问墙这个问题。
吴婉呢?
我平生第一次被一个人那么恨得想要杀死——叹了口气,胸口抽着疼——她用她执拗而偏激的性格,在我心里永远占住一席之地,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她。
这个世界的女人,一个蝶舞,一个吴婉,都那么要死要活,我可不敢惹,还是我的卓卓最好。
吴婉大约知道我不是司马超群了吧,她说我是凶手。
“你在想什么?”温凉如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
一吻之后,我红着脸说:“卓卓,我想出去玩。”
卓卓一笑:“好啊。”
“真的?什么时候走?”
“处理完镖局最近的账目和书契咱们就走。”
卓卓浅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完全吸引走我的注意力,我盯着他,慢慢低下头,刚才就是这里碰到我,还想再来一次,软软的,凉凉的,让我再找找感觉。
深吻中,身体互相紧贴,胸口的疼痛和幸福感缠绕相生。
“我去拿账目和书契。”卓卓局促地转身离开,我笑了,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羞涩可不行哟。
但是,当卓卓抱着那一大摞卷宗进来的时候,我要哭了。
“这是最近三个月的跑镖记录,大问题我已经处理过了,你核对一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如果有出入,记在这卷册子里。”
我盯着卓卓翻动纸页的手指,发呆。
“还有,这是最近一个月北方三十六道分局接到的跑镖任务,你看看他们制定的路线是否合理,这张地图上标注了各道绿林势力的详细情况……”
我撑着头,看向紫袖中隐约露出的一段小臂。
“……先这样吧,你别太累,身子毕竟还没恢复过来,这些东西你慢慢看,看完咱们就出去玩。”
卓卓直起腰,两手抱臂,微笑看着我。
“哦。”我趴在纸堆上,“我知道了。”
这样看了两天各种资料,我深深地意识到,卓卓以前包揽这些工作,管理三十六道分局,还要替司马算计这算计那,简直不是人类。
唉……
可是我真的很想出去透透气。
“累了?”
我转过身,抱住卓卓的腰,耍赖:“我要出去玩。”
卓卓推开我的脑袋:“你不是要替我分担吗?不是要和我一起面对吗?”
我语塞。
卓卓严肃地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笑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在镖局呆下去。”
“不要,我做还不成吗!”我抱紧他。
“明天陪我出去一趟。”卓卓没有回答我,我心里有些不安。
辗转反侧到半夜,蹑手蹑脚起来,我撩开紫帐——这两个月他一直都在我屋里睡,方便照看我——他的睡颜十分安恬,只是一手搭在被子上,好像随时准备起来一样。
“卓卓……”我轻轻触到他的眉头,描画着他的样子。
如果你要走,我不会挽留你,只会跟你一起走。
早就想过,要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可以成真了。
《就是二》的十九 完结章 (1801字)
四月廿七,长安城西南一百六十里外的红花集。
我从马车上下来,卓卓扶着我走进这个并不热闹的集市,时间尚早。
街边扔着烂菜叶,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一条水沟从临时支起来的棚子下面流过,几条野狗聚集在篱笆旁边。
空气里有柴火的香味,有人家正做早饭。
两个光着身子的小孩嘻嘻哈哈跑过去,消失在棚舍之间。
棚舍后面是绵延不绝的田地。
“这附近有三个村子,村子里的人常来这儿喝酒。”卓卓说,引我走进一家破破烂烂的酒馆。
酒馆的椽子上挂着干巴巴的玉米棒子,一个个串在一起,从上面垂下来。
“我不进去了。”卓卓站在门口,笑吟吟替我整了整衣服,“我相信你能把事情交代好。”
我点点头,捏了一下他的手。
来到桌边坐下,我向对面的人拱手:“朱大哥,很久不见了。”
事先卓卓已与我说过,这次红花集之行,是联合大镖局和雄狮堂的关键之举。
卓卓辞去镖局中事务,借小高之力,多次劝说沟通后,朱猛同意与大镖局联合,但雄狮堂名称不变,兼为大镖局做洛阳一代的跑镖任务,收益七三分成,雄狮堂有难,大镖局必定出手相助。这算是战略合作伙伴了吧。
我最后出来做这个牵线人,也是卓卓斟酌后的决定。
说来奇怪,我一个现代人,在势不两立的大镖局和雄狮堂中间,竟然还都挺吃得开。
哈哈,这就是现代人的魅力啊!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书契上分别留下我和朱猛的手印,完事之后,他看着我,叹了口气:“我老了。”
“每个人都会老。”
他摇头笑笑:“江湖不老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或是安慰他。
“蝶舞还在等我。”朱猛豪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越过我,跨出门去。
会有人安慰他的,我不禁微笑。
趁着没老,赶快抓住一个人,让他陪你一起面对吧。生老病死,也不过如此。
后来么……
也许我该给小高一个表白的时间,他似乎窝了一肚子话要跟我说,那么就让时间小小的停留一下,为他停在车马萧萧的道旁。
他准备了一壶水酒为我饯别,不过,只有他喝了。
“他的伤没好,不能喝酒。”卓卓冷着脸说。
小高苦兮兮地看着我,小声说:“你惨了,以后肯定是气管炎!”
比你没人要的好,我暗想。
“吴婉自杀了,”小高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这里是她的遗言,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别看的好。”
我点点头。
小高看着我,半晌没说话:“我发现你变聪明了,要不以后我叫你聪明蛋吧。”
为什么一定要加那个蛋字,你是故意和卓卓打别扭吗?
“那天晚上我奉你的圣旨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杀了她的奶妈和贴身丫鬟,正准备勒死她的两个孩子。”
胸口有点疼,我下意识抓住小高的胳膊。
“嗨,我是不理解她在想什么,十年一代沟,咱这千把年,估计得隔个太平洋。”小高垂下头,“我拿到这封遗言后,一冲动就答应帮她刺杀卓东来,却没想到……”
我笑了:“她恨的是我。”
小高把那张遗言捏成一团,揉成粉末,散在风中,我们两人都没再说话,看着它吹成千片万片,再无痕迹。
小高低头一笑:“你们,要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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