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终於带著爹来看你了……”
踏雪而来的两人在那坟丘之前驻足停步,良久,身披一袭狐裘的慕容定祯开口道。
借著雪光映照,慕容定祯原本消瘦的面容显得更加苍白,剑眉之下的眼眸中尽是难以掩藏的无力与哀伤。
卓允嘉掺扶著慕容定祯,默然静望面前的一抔黄土。
生死离别,这些年,他经历的太多了。
让他渐渐开始有种不自知的错觉,或许在这世间也只有死亡,才是永恒的。
慕容定祯伸手轻缓抚摸著那冰凉的石碑,仿佛在无声倾诉心中的不舍与愧疚。
这里埋葬著他们的孩子,同样埋葬著他们曾经的青春,和那些对於幸福的向往与渴望。
自从当年江城那惨痛的一幕之後,那幼小青紫的脸庞柔软冰冷的躯体,便成为慕容定祯多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简之的到来,并没有让这种伤痛愈合。
反而随著时光的变迁,看著简之茁壮的长大,只是让慕容定祯更加思念起上苍曾赐予他的──如此珍贵的骨肉。
如果这孩子还活著,该有多好。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两全。
园林中,除了近身服侍的几个宫侍之外没有旁人。
建都郢庭称帝後,每一年佳节,慕容定祯总会如期来这里看看他沈睡著的孩子。
这一次,终於不再是他独自一人来看他们共同的孩子。
“爹来晚了”卓允嘉蹲下身子,仔细摩挲著那石碑,似乎像天下间任何一个父亲端详爱儿那般。
“如果有来生,爹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你……”
卓允嘉的声音变得哽咽。
慕容定祯扶著石碑,感慨的微微仰起了头,不发一语。
卓允嘉侧过头,覆上慕容定祯修长温润的手指,低叹道:“定祯,知道麽?自从第一次听说他的存在,我就心怀感激你能带给我这个孩子……只是痛恨自己不能保护你和他……痛恨自己……”
“别这样”慕容定祯回握住他,眼含感伤的叹道:“朕纵使是帝王又能如何?还是要眼睁睁的看著自己的骨肉化为烟尘……”
与其选择让这种感伤和眷恋永无止尽的蔓延著,更加损伤尚未痊愈的慕容定祯。不如选择收拢过去所有沈郁的记忆,重新开启一篇书写著幸福的章节。
卓允嘉想选择後者。这是他再次回到郢庭的全部心愿。
“定祯”卓允嘉终於努力站起身,在石碑之前拥住慕容定祯,说道:“已逝的时光不可追溯,但我们还有未来……”
飞雪舞动,将天幕之下染的璀璨洁净,苍郁的松柏林间响著呼呼风声。
允嘉,再给朕一个孩子……
慕容定祯静望著面前的爱人,心中默默地道。
第十六章
半年後
“皇上……该起了……”
外面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在罩著青云锦帐的床榻旁,曾钦格低低的道。
不一会儿,帐子里响起了被褥摩擦的声音,穿著墨色亵衣的慕容定祯一掀帐坐了起来。
“都端上来”曾钦格连忙指挥身後的侍从,服侍皇上洗漱。
慕容定祯回眸看了看帐子里依旧沈睡的人,再转过头时,嘴角已是带著一抹笑意。
“皇上,给您……”曾钦格递上热帕子,一边盯著嘴角带笑的皇上猛看。
朝早就见到皇上笑?这是多久没有过的事了?大概登基之後就未曾见过吧。
“看什麽?”
慕容定祯用热巾敷著面庞,声音懒洋洋的。
“没……,奴才、奴才只是觉得好……”曾钦格收起了出神的目光,忙不迭的答。
“好什麽?
慕容定祯语中带笑,将热巾扯下抛给了曾钦格,摸摸面颊,一挑剑眉。
“就是好”曾钦格被皇上这锐利眼神问的不敢多说,退了两步,拿过侍从手中的汤药,递了过来,“皇上,该喝药了。”
掀开盖碗,慕容定祯看了看碗中淡红色的药汁,停了那麽一刻,接著一饮而尽。
“皇上,今日您想穿哪件朝服?”
“蓝色。”
“是。”
起身更衣,一干人等熟练而迅速的服侍著慕容定祯。
“皇子今日是否过来?”
“晌午下了学,便会由著三顺送过来”曾钦格为慕容定祯抚平衣袖。
“就让他安心在这儿住段日子。”
“是,皇上。”
穿戴整齐,面前身长玉立容光焕发的帝王让人不敢正视。
“皇上,该上朝了。”
“嗯。”
慕容定祯转过身子,又探看了床上仍在熟睡的那人一眼,才带著几许意犹未尽的笑容转身大步踏出了房门。
“天气不错。”
领路侍从打著灯笼走在一条极为平凡的宅院小道上,忽然身後传来帝王的轻轻一叹。
後面跟著的侍从瞠目结舌,你看我我看你,这天气……哪好了?就算天还没亮,也能看出这厚云低沈,合著闷人的热风,隐隐像是要下雨了。
跟在一旁的曾钦格也忍不住低低一笑。难得皇上现在心情好,当然是看什麽什麽好了。
“起驾,回宫!”
见一行人离著院门越来越近,守在门口的宫侍提著嗓子宣道。
自从卓允嘉搬出皇宫,在城南一座普通的别院住了下来,这里也随之成为了慕容定祯的半个寝宫。
曾钦格已经数不清皇上究竟来了这里多少趟,总之只要夜里没什麽紧急的国政要事,慕容定祯总会过来,待到清早再匆匆赶回宫中上朝。
一开始曾钦格还顾虑甚多,但当眼见著慕容定祯每日从这里离开时,脸上的神情都带著与日不同的变化,不禁也让曾钦格感叹这份情爱在慕容定祯心中的分量。就像薛承远曾经说的,天下之大却唯有他们才能医治彼此。
心病还须心药医,而爱,便是绝世良药。
等卓允嘉醒来的时候,身旁之人已经不在了。
温热的锦被里还留著那人淡淡的清香气味和夜里残存的浪荡激情。
昨夜又发生了什麽?卓允嘉坐起身子,披上丝衣,想著夜里的一幕幕摇头轻笑著。
随著慕容定祯身子逐渐康复,需求也旺盛起来,一晚上来那麽几次,弄得两人尽欢,身子却有些承受不住。狂欢後的心底有著沈沈的恬淡,与实实在在流淌在血液脉络中的温暖。
这麽多年後,能和自己心爱的人朝朝暮暮的相守著,世间还有什麽比这更幸福的事?
第十七章
下朝後,宣德殿内,慕容定祯躺靠在长榻上,靛蓝色的龙袍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雍容华美的青色薄衫。
休养几近一年了,慕容定祯的气色、容貌和身材都大体恢复到了以前的状况。加上如今有了爱情的滋润,显得整个人的精神都更加饱满,英朗耀目。
坐在一旁的薛承远正将手搭上慕容定祯脉搏,仔细诊治著。
“怎麽样?”
慕容定祯的另一只手僵直的搭在腹部上,问的沈稳却也有些忐忑。
“皇上问的是?”薛承远抿唇一笑,看了看身旁的帝王,故意道。
慕容定祯轻瞪了他一眼,明知道自己在问什麽。
薛承远倒是没给心情尚佳的帝王多少顺耳的话,劝谏道:“皇上日理万机,这夜里……,也该好好歇息才是……”
“咳咳……”
慕容定祯轻咳,截断了让他耳根渐红的忠言。
“朕在问你话,究竟怎麽样了?”
如实的摇头,薛承远道:“没有,什麽都没有。”
“这半年药白吃了麽?怎麽还没消息?”慕容定祯一下坐起了身子,抽回手臂。
“皇上,这怎能说有就有呢?您还是别太心急……”
看著慕容定祯这副紧张上火的样子,薛承远握拳轻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当初痛的死去活来都忘了麽?
慕容定祯轻抚著小腹,有些不解的又问道:“这几日朕觉得有些困倦乏力,还以为……”
“是皇上夜里太累了。”
又是一眼全然没有火气的怒瞪。真是什麽都瞒不过面前的人。
“接著用药为朕调理身子,今年之内要再怀不上,你这御医也就别当了。”
“是;皇上。”
这算是威胁?薛承远却还是点头应了,而且还是那般自若淡然的态度。
“皇上,恕臣直言,您身子刚恢复不久,若在此时再受孕产子,恐怕……”
即便是在帝王面前,天下也总有要说实话的人,薛承远首当其冲。
“嗯。”
慕容定祯自是晓得薛承远关切自己的身子,这些年也只有薛承远的医术才赢得了他绝对的信赖。
“但朕确实想要个孩子。”
“恕臣冒昧,皇上是为了让卓公子永远留下?”薛承远问的直接。
慕容定祯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不全然。”
起身踱了几步,慕容定祯道:“当初江城失去的孩子,是朕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痛。而允嘉在战火之中失去的太多了,这每一道伤疤都该如何愈合?”
薛承远点头,他明白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会对慕容定祯与卓允嘉意味著什麽,的确很想成全他们。却还是隐隐担忧慕容定祯的身子能否承受住怀胎生子,这种痛到极致的过程与考验。
“皇上为卓公子的幸福著想,这固然是好,但皇上又将自己置身於何处,毕竟皇上是天下万民所仰仗的帝王。”
“时至今日,你还认为允嘉的幸福和朕有别吗?”慕容定祯一转头,笑的那样爽朗。
“是,皇上也在成全著自己。”
“没错,尤其是现在已有了简之,这天下……”
“臣定会保得皇上平安。”
薛承远说的极富自信,完全是一种出自於实力的信念。
慕容定祯不作答,转头看向了窗外葱郁的绿荫,又一次抬手轻缓抚摸著衣衫下的腹部。
孩子,当日是父皇对不住你。
若是你在天上听到了父皇日日夜夜的祈求……回来吧。
殿外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了慕容定祯的思绪。
“皇上,齐大人和几位将军正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去云銮侧殿候著,朕这就过去。”
薛承远收起药箱,准备退下,却突然张口道:“皇上的身子近来也算调理得当了,若是求子心切,从明日起承远会为皇上再换副药方。臣告退。”
还没等慕容定祯允了他,便一溜烟儿的快步走出了殿堂。
慕容定祯从开始轻轻点头,到突然悟到了什麽,双眼一瞪恼怒不已正想训问时,回头却见房中已是空空如也。
“好!看回头朕怎麽治你这欺君之罪!”独留下的帝王咬咬牙,怒中带笑的恨恨道。
第十八章
天云皇宫,云銮侧殿。
“皇上,近来北疆边界又起争端,自从庄王离去之後,这几年驻守北疆的人选一直悬而未决,您……到底意下如何?”案下坐在左侧的宰相齐维勋柬道。
慕容定祯抬手翻著折子,仍在思量。
侧殿之内坐列著几位重臣,都在望著御案後的皇上,静候旨意。
北疆不同於沅西属地,不仅地域广阔,也是横截它国入侵的军事要塞,历来都是由王侯驻守。继慕容无嶂之後,眼下皇室内确实再无人可担当此重任。经过三年前的叛乱,慕容定祯也不愿将此片属地交予任何有著狼子野心、妄想颠覆帝权的皇室贵戚。
“皇上……?”齐维勋追问。
既然无意让皇室之人驻守,将手下战将封王派遣到北疆便是时下唯一的选择,只是慕容定祯想听到自发的请愿。
慕容定祯扫了一眼侧殿中的几位战将,沈声发问:“你们有谁愿为天云驻守北疆?”
兵权在握功高盖主向来是战将大忌,这些曾与慕容定祯一起浴血打下江山的人不会不知,只见台下无人回应。
“有,还是没有?”慕容定祯威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又是一阵沈默後,终於有人道:“臣愿前往驻疆。”
不出所料,是程宇扬。
无论是资历或是掌控兵权的能力,程宇扬的确都是无可挑剔,而慕容定祯最为在意的,是程宇扬对自己的忠诚。
“好”慕容定祯一口答应,这也是他心中如今最佳的人选。
“朕即日会下令为你封王,一月後开赴北疆。”
程宇扬几步走到了殿中跪下,禀道:“谢皇上。”
望著殿中所跪之人,慕容定祯心中忽然颇为感概,这麽多年了,程宇扬却还未曾成家立室,不如这一次一起办了。
“宇扬,郢庭之内若有你心仪的哪家女子,无论是皇族贵戚还是一届平民,启程之前朕都可为你赐婚。”
程宇扬身躯微微一震,脸色霎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赐婚也是牵制程宇扬的一种手段,身为帝王的慕容定祯这一招不可不用。
“嗯……?”
“皇上,臣并无心仪的女子”程宇扬语速很快,却显得异常坚决。
慕容定祯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公良飞郇,却只见公良飞郇轻叹一口气。
“臣……不愿娶亲。”
重臣面前不能反驳皇上,但程宇扬的声音明显变得低沈而苦涩。
“臣自小立誓,终身不娶。” 程宇扬终於抬起了头,直面著慕容定祯,眼光灼灼。
“荒唐!”慕容定祯喝道。
“成家立室,开枝散叶是本分,也是责任。朕怎能由你这般胡闹!”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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