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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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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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却是因为那人。连在梦中我都不曾忘过的人,可他却是再未出现过。无论是我身旁,还是梦里。
  
  三年前的京城,宋默如的名字谁人不知。
  宋默如宋大人是新近状元,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有关朝纲之见也是独辟蹊径,走常人难觅之路。可圣上打小就在皇城这种波云诡谲的地方生存,这一切逼着他只能走上中庸之道。宋默如的想法固然别致,却也冒进。他的谏言,听闻从未被采纳过。一日复一日,原本夺目的状元才俊在庙堂这般高处不胜寒的地方逐渐没落。
  星辉黯淡,月色皎若琉璃。我正式遇见宋默如就是在那样的一个夜里。
  枯藤老树边,这一位文质彬彬的新近状元应景地颓然着。他抱着一坛醇香,长衫前襟都扑上了一层烈酒。这位宋大人也曾到府上来拜见过家父一二,他这张脸见过一次只怕毕生也难忘了。我带着阿虫四处闲逛,无意撞见了借酒消愁的此人。他在名利场上的不幸我有所耳闻,此等败兴之景不作兴多看,我横了慢慢腾腾的阿虫一眼,快步走过宋默如面前。
  “余公子?是余公子吧。”我被他一声绊住,只好勉强地别过头去,寒暄一句。
  宋默如冰骨玉肌的脸上因酒气染上一层薄红,他星眸朦胧,唇边笑意似有似无。寒草河边茕立,宋默如走到对过,折下一枝红梅递到我面前,道:“一番薄礼,不成敬意。”
  阿虫上前替我纳入袖中。我嘉奖地望着他,此举颇有气度。
  “宋大人人情练达,想必余晖在此也不过是多言,聒噪之人而已,那便就此别过。”我拱手而道,语气恳切婉转。我嘴上是这么道来的,心知肚明他那绝世之容,我再瞧上几许,只怕是真的再也割舍不掉了。
  宋默如酒意浓了,他甩手将坛子扔到一边。坛子也是坚/挺,骨碌骨碌一周而已,滚进了小川当中。他亟亟上前拦住我的去路,身上的酒味熏人得很。娘亲自幼关照过,万不得和醉酒之人费口舌,全当吃闷亏避之不及。
  宋默如却是了然,他眼疾手快,方看见过准备绕过他就截下我的衣袖,紧紧地攒在手里。他温热的气息离我的脸愈发的近,“前日在府上未能同余公子一叙实为憾事,不如今日我们开怀畅饮夜聊至天明?”
  我不动声色地抖掉他的手。家父素来不喜欢我和朝廷中的人有什么牵连,我不愿为了宋默如再与他起争执,坦言拒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宋大人本就是两路人,怕是没有相见恨晚这样一说。”
  宋默如当时看我的眼神繁杂,我猜不透他的心思,自然也辨不出其中味道。他的手复又想捉我的衣袖,我提防地缩手。他尴尬地停在空中,我们默了良久,才听得他一句——冒犯了。
  仰天长啸,他挥挥长袖,迈步而走,留给我一个单薄无依无靠的背影。那时的我,看到这样的他,却想到了在家父面前的自己。宋默如尚能借酒消愁,而我却还要一直一直地伪装下去,没心没肺下去。
  我知道,对宋默如,一瞬而已,起了恻隐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改动了些许。。。。。




☆、第五章

  其实,今日我与他应当要行一遭的。后来我便就后悔了,因为这地广人繁的京城之地,没有一处是要留我的。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疼我爱我的爹爹。
  
  我出生不凡,官宦之子,家父是当朝丞相,服侍了两代君主,官场中人待家父都是满满的钦敬之忱。我是含着金汤匙降生的人,骨子里的血液就是一股傲劲。我承认我是那些觊觎之人口中的“狗仗人势”,但可惜即便把他们算作个把人,也不及我这条狗来的尊贵。
  遇到家父的同僚,遇到同为官宦子弟的人,我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的轻蔑。那群人恨我恨到牙痒,时时刻刻地算计着我,以便好让他们也来作践一把。
  唯独和我交好的,也只有王太傅家的公子王匡了,和我一样的臭名远扬。我和他并非因惺惺相惜而聚在一起,他的接近与示好有着他的目的,而我只是不想再这么一个人过下去。有金挥霍,有时虚待,还不及有个伴作,总比只有一群小厮紧跟身后的漂亮。
  
  三年前的那夜,还差一日就要够上腊八节了。 
  所以,在这样灯火话平生,街巷之中尽是团圆春梦的时候,我只能茫然无措地带着阿虫四处游荡。没有一处是我的栖身之所,家家大门直敞,却没有一扇是为我朝开的。
  也不知在湖边徘徊了多久,我停住脚步顿在原地。年关将至,外头冷得折胶堕指,我冲着瑟瑟发抖的阿虫说道:
  “去趟雕花楼,到了那处你便先回府吧。”
  
  雕花楼是京城里最出名的勾栏院。
  舞女翩跹,那层若隐若现的纱衣下,是解决形单影只这般燃眉之急的唯一捷径。
  一踏进雕花楼的门槛,充溢的不再是街上那样催人心肝的举家圆满的温情,这里只有银票纹银的铜钱腐臭。
  “晖少爷啊,你可总算来了,华歌这几日可一直独守香闺等你来呢。”老鸨摇着香帕衣带当风,细步纤纤地朝我走近。
  她身上低劣刺鼻的胭脂味令人作恶,我推开她少许,扬眉问道:“听说来了位美人,何不让她出来见见我。”
  华歌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在我和老鸨还没说几句话的间隙,她就提着衣裙柳摇花笑地走来。纤腰一软,就贴在我肩头,她撩着我发鬓的碎发,向我耳际吹气道:“晖少爷可不能忘了奴家,奴家可是等了许久的呢。”
  庸脂俗粉往往都是些甩不开的烂摊子,我握住她的腰将她一寸一寸地带离我的胸前,继而又在她滑腻的脸颊游走,“听说来了位紫砚姑娘。”
  华歌受了羞辱,常年媚笑的俏脸也盛不住原先妩媚现出的意趣。她知进退,识相地捻起帕子,欠身说道:“紫砚恰巧眼下独自一人,华歌这就替晖少爷支来。”
  我意兴陡起,说道:“倒是不必,你说了她在哪件闺阁,我亲自上楼去寻。”
  
  紫砚姑娘新近不久,住的地方只能是二楼的偏间。
  还未叩门而入,我倚在门扉边,就听得里头的悠扬筝声,如泣如诉。婵娟与共,一曲悱恻竟勾起了我心中的苦楚。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一脚踏进了屋中。
  “公子?”紫砚柔情一声道。短短一声,已经破败了方才的韵致,这样久经人事,红尘烟云的声音,全无琴筝的干净。
  “妙哉妙哉,一曲动人。没想到雕花楼里也能有这么藏龙卧虎。”我依旧情不自禁地为她鼓掌。
  紫砚似是羞赧,嗲声道来:“公子可是见笑了。奴婢这等拙技,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不请我好好坐坐?”
  紫砚虽是新来,却被j□j得甚好。她引我到桌前,拿出两只招待贵客用的金瓯,各斟上满满一杯。我眯眼看着她举杯,接着一饮而尽。她说:“公子为客,紫砚理当敬上一杯,晖少爷您说是不是?”
  我一时惊住,竟是这么快的发觉我的身份。当无意之间又瞥见身上佩的那块血玉时,我又明白了。京城浩大,不过只有我身上才有这么一块招人眼红的御赐佳品。我也不推脱,陪着她喝尽杯中酒。
  “晖少爷若是觉得紫砚的名字拗口难记,那便见到我就想到笔墨纸砚这个词了。”紫砚精明地一杯一杯灌下来。我酒量极浅,眼见着一坛未尽,我已飘在云里雾里。
  眼前的人面色酡红,拈花而笑。她玉步微抬,踱到我身后,细致地替我捶腰捏肩。我气息越发地沉重,酒气一波一波地烧着胃,眼神迷离,终是粗暴地将她揉进怀里,道:“宽衣解带,这样的事情你应该会做吧。”既然同为俗人,又何必遮遮掩掩曲意而道。
  紫砚半推半就,很快就与我扭倒在床上。
  我双臂支着,看着身下呼吸粗重的人。就一眼,紫砚突地变成了宋默如的模样,我有些微的愣怔。心里那时是极畅快的,我毫不犹豫俯身吻了下去。
  
  待到醒来,已是午时。
  屋子里仍是阴冷,即便日头顺着罅隙投了进来,也难以缓和。
  我合着眼,向身侧的紫砚吩咐道:“你怎个也睡了这么许久,起来替我倒杯茶水。”我喉间燥热,发出的声音也是喑哑。
  “余、晖……”我听到了同我一样低沉难听的声音。
  我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看着躺在身边的宋默如一时凝注。
  他无衣蔽体,仅有一层锦被掩着他胸前的点点樱红。一瓢凉水从头到尾将我淋了个遍,我深吸一口气,重重地靠回床架上。床架年代久远,发出一阵吱呀,酸人牙床。
  宋默然不再是寻日里的能言善辩,他仓皇地扯过身上的被子,意欲掩盖住身上的痕迹。我冷眼傍观着他可笑的举动,欲盖弥彰我想宋大人不会不知道。看着他似有委屈却又无从去诉的可怜模样,我攒成拳的手渐渐在被子底下松开了。
  “多谢。”宋默如抬眼与我对望,细语轻声地道。
  我嗤笑一声,不明他的意味,便就咄咄逼人地回道:“谢?我一个乏善可陈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可以让你谢的。”
  宋默如没有要止言的打算,他仍是睁大他那双水波敛起的双瞳,对我坚定地说道:“昨夜,多谢。”
  我舒展右臂,搭在床架上,斜睨他一眼道:“宋默如,默如二字换到你身上怎么如此聒噪。”
  宋默如也撑直手臂坐起一段,他斜倚于我的右臂上,头枕着我的肩头,尴尬地自嘲道:“朝堂之上,无人肯听我的一番说辞,没想到私底下我也这么招人嫌鄙。”
  他笑得自如,可于我听来太过悲凉,听得我一阵心酸。只是,他这话的由头怪罪到了当今圣上,我纵是再目中无人,也不敢评断圣上的一举一动。我揽起右臂,将宋默如圈进怀里,轻拍他手来缓解他的不甘。
  他顺从地缩进我的怀中,瞬即我的胸口透进来薄薄的凉意。
  “怀才不遇实有太多,想要伸展拳脚并非易事,圣上只是折中考虑,时候未到而已。你此等才气吹气胜兰,又怎有人会舍得埋没。”我一时心软,出奇地宽慰起他来。言语之间,也尽量避免了冲撞。
  “多谢……”
  听到这两字,我纵情大笑,“怎么你对我只有这两个字会说?”
  “不只。”宋默如翻身跃到我胸前,紧紧封住我还欲说的唇。
  
  出雕花楼的时候,只剩了我一人。宋默如完事之后,就抽身离去。
  这让我本想着要说给他的一番话,变得无地放矢。
  
  满街的喜庆,满街的吆喝。
  我夹紧了身上的狐裘,坐上府里的轿子。紫砚虽没好好伺候我一晚,却明事理,这辆轿子便是她差人去余府替我叫来的。
  “阿虫,我爹昨夜有没有说什么?”我挑开轿子的帘幕,照例问道。
  阿虫就随轿前行,立马答道:“老爷问了声少爷去向,也关照了小的明日务必要请少爷回家腊八祭祖。”
  我冰凉的手回温了不少,语气都急切了几分:“加快些脚程回府,明日清晨就替我去引觞苑里请最好的厨子来。”
  “王公子不是约了少爷去谷蛰客栈里听书去吗?”
  “那你再去趟王府,告诉王匡一声明日不得空,不随他去了。”我放下帘子,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此后,一直到腊八晚宴家父回府前都得意地不得了。我跟着引觞苑里的厨子做了一锅别出心裁的腊八粥,小心细致地端到观夜阁的桌前。
  家父似朝中有事,今日回府竟是一拖再拖到了夜幕深临,寒露厚重。
  他却没有我意想中的兴致,带着一身的火气,泼了我周体滚烫的腊八粥。
  至今我仍记得他当时的咒骂怨怼。
  他说——
  “叫你余晖还是有辱这个名字!”没有一个字是市井粗鄙的闲人闲语,全是他一贯雕琢文字的方式。字如利刃,在心头越扎越深。
  我犹记当时苍白地问他:“不然,我该叫什么?还是干脆连余都不要姓了?”
  娘亲在一旁哭成泪人,她理过的红妆都因她哭得梨花带雨而花成一片,她抖着手指想替我擦去身上的粥渍,却次次都被滚烫的粥液吓得缩回手去。
  “老爷,晖儿又怎么了?”
  家父气得拂袖,上唇须乍起乍落,“妄议天子这等重罪你也敢犯!”
  这都些都是唱得哪出?我茫然又惊惶地辩道:“我没有……”
  家父一步跃到我跟前,攒住我的前襟,厉声道:“宋大人言之凿凿,你还准备抵赖?!”
  宋默如,竟会是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一如先天失声,喉间滚动,却挤不出任何一个字来。我僵硬地昂起垂下的脑袋,直直地将家父望尽心底。
  疑问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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