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减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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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减却春-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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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二人立起身来,却见后头不知几时站了个弯腰驼背的老婆婆。那老婆婆和善一笑,面上的皱褶如菊花般绽开,伸手从袖中掏出两枚玉坠,道:“两位小哥不如买双如意坠,方才所求之事菩萨必定应允的”。
  叶平取出半块银子放在老婆婆手中,接过玉坠道:“谢过婆婆吉言!”老婆婆呵呵笑着,慢慢取出香火果品贡在案前。
  二人走出小庙,叶平笑着将玉坠放一枚在翌靖手心,道:“我瞧着那老婆婆神色间有一股洞悉天机的清明,只盼她所言是真,菩萨让你我都得偿所愿便好了。”
  “我愿身旁之人一世平安喜乐”,玉坠微凉,硬硬硌着掌心,彷如握住一个安静而微小的秘密,翌靖在心中默默重复,“如果菩萨让我得偿所愿便好了。”
  那坠子玉质粗陋,雕工朴拙,有次翌宁瞧见,打趣道:“大哥腰上那个坠子,只怕上面结的如意结也比它值钱!”翌靖笑而不语,这么些年却也一直挂在身上。
  我愿你一世平安喜乐。为着有所托寄,寻常之物亦比过稀世珍宝。
  而万水千山亦比不过你身边。
  半盏油灯映得满室昏黄,翌靖站在门边怔怔瞧着那个瘦影,心中如有潮水掀天漫地没顶而过,终又慢慢退去,哽在喉头的两个字却唤不出来,便只能瞧着他缓缓转身,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却又被清亮的喜悦层层冲去。
  桌上一盆水腾着热气,遍室寂静,叶平轻笑,“早便知晓王爷会来,却没料到来得这样快”,眉眼在蒸腾的水汽中晃花。
  翌靖如坠梦里,缓步走去拿过叶平手中的棉布浸入水里拧干,轻覆在他背脊的伤口上,手却有些抖。叶平浑身轻颤,翌靖慌忙挪开棉布,悄声问:“疼了?”
  “王爷从没照料过伤员”,叶平又笑,“长康的伤口愈合得好,况且王爷用的力气也未必比落过一只蝴蝶大,怎么会疼……”
  翌靖不答,却拿捏在手里的棉布覆住面孔。淡淡的血腥钻入鼻息,又绕进脏腑,好似一缕幽幽红线缚住魂魄,缠得生疼。
  叶平静候片刻,听得背后没了声响,刚要言语,却是个软软凉凉的吻轻落在伤口上。他浑身一震,翌靖的声音闷闷传来,“长康,容我再多梦一刻……”
  熏风拂过架上藤萝,月色映透浅紫花串,一树馨香,满地斑驳。
  叶平轻抚着胸前的伤口,脸上弥漫过淡淡的笑意,“君心我心,似浅还深。”
  翌靖替叶平将伤口细细包好,哑儿的母亲送了两碗羊乳来,叶平捧起碗放在唇边试过凉热才搁在翌靖面前,笑道:“王爷瞧着瘦了好大一圈,羊乳温补滋身,多饮极佳。”
  翌靖喝了几口,皱眉道:“味道太膻,我却喝不惯”,伸手又将碗推在叶平面前。
  叶平轻笑出声,捧过碗喝个干净,却见翌靖指着他腰上挂的玉坠问道:“那日你求的是什么愿望?”
  “愿王爷一世平安喜乐”,叶平目光温柔,“长康求得虔诚,菩萨必定应允的。”
  翌靖微笑,伸手将两个坠子摘下放在一处,瞧了片刻,又把自己的换给叶平戴上,道:“那案前跪的人人皆求得虔诚,若不每日祷告一遍,菩萨未必应你。”
  叶平神情肃穆,面朝西方跪下,双手合十,闭目念道:“弟子叶长康,愿殷修睦一世平安喜乐,求菩萨保佑!”
  “菩萨应了你今日,明日却又顾不上了”,翌靖瞧着叶平顶心的缕缕黑发泛出微光,声音里分明添了一丝轻快的笑意,“此生此世,得你祷告一日,我便好一日。你若不顾好自家,只怕我……”
  叶平“嚯”一下站起来,连忙截住翌靖的话头,“王爷几时修得这般与菩萨心意相通了,劳烦替长康带个愿儿,便说与菩萨,这世上必没有人心比我更诚的,长康今生必定日日晨昏祷告,求她将王爷今生来世一并护佑了才好。”
  “我比你求得更诚”,翌靖在心里默默答他:“今生来世怎么够,我求的是生生世世。”
  二人目光俱是温柔坚定,慢慢将彼此一颗心熨透。翌靖见叶平脸色苍白,担忧他扯到伤处,忙拉他坐下,道:“这伤瞧着厉害,你又是离不了战场的一个人,若是落下毛病可不成。”
  叶平笑答:“‘医隐’桑庭原是长康故友,等西北军中局势稳住了,回碧云山央他瞧瞧便好。”
  翌靖在心中将眼前局势捋过一遍,道:“现在二弟掌控大营,对外只称你落于鞑靼之手,倘若贸然回去戳穿了他,你手下的兵将与他的旧部起了冲突,情形反倒不利。他领了八万禁卫军,眼下战事已平,太子与朝臣必会促他早日回京,不妨等些时日,待他回京后再作打算。况且你这伤再是拖不得了,明日我便与你一道去寻访桑庭。”
  叶平喜上眉梢,却又忧道:“王爷离京日久,可交代得过去?”
  “我监管礼部,既告了病,礼部尚书那么个大活人,手下又管着上百号拿朝廷俸禄的,便是离了一年半载也不妨事”,翌靖垂了眼帘,又道:“我去做什么父皇自是清楚的,只是他不过问,又有谁敢说一声。”
  叶平将心放回肚中,哈哈一笑,“纵是长康见过不少灵秀河山,那碧云山的景色也称得上是一等一的,早便想着与王爷一道去瞧瞧,这下可真应了!”
  翌靖也舒心笑道:“我也想去瞧瞧这山水究竟是拿怎样的风采栓挂住你,叫你这样时时念个不停。”
  次日清晨,二人别过哑儿母子便要上路。哑儿十分不舍,撵在他们背后走了一截,瞧见二人站定朝他微笑摆手,却又忽然愣了神。翌靖伸手把他抱起,却见他从背后递过个小包袱,里面各种常用的疗伤草药均已洗净分好。叶平捏捏他的鼻子道过谢,哑儿绽开个笑脸,从怀里掏出两串紫藤萝搁在二人衣襟上,眼中那片倾慕的光采如一泓清泉脉脉流淌。
  青山依依,晨风微凉,哑儿的母亲默默看着三人,忽然鼻中一酸红了眼眶。
  人世所谓完满,该当如此罢了。


☆、第五章 不忍彩衣舞孤翅(下)

  “碧云五景”秀绝天下,漱云溪清,停云台奇,断云崖险,望云峰丽,落云谷幽。二人打马一路行来,果见奇山秀石间一条清溪潺潺,夕阳浅照,波光粼粼,溪底碎石如犬牙交错,碧苔幽藻随波微漾,一群小青鱼追撵嬉戏,嘴中吐出几个气泡。清风拂过,溪上泛起一层浅碧色的烟岚,正如暮云在溪中漱罢,叫绿筱披上了薄纱。
  翌靖牵马沿溪边慢慢走着,叶平伤势好转,素性剥掉鞋袜踏溪而行,瞧见翌靖脸上挂着浅笑默然不语,故意搅起一片水花,溅得他满脸满身。
  翌靖轻笑出声,“我却不知这个谈笑破敌的大将军,原与八岁小儿没两样。”叶平笑而不答,只顾搅水泼他。
  笑闹着走了一阵,便见漱云溪边斜探出一块大石,石上搭着几间木屋。那木屋半边建在石上,半边挑出临水搭了个凉台,经得年月,筑屋的木料上亦染过点点碧苔,漫隐于烟岚之中,大巧似拙,浑与山水共存。
  叶平拉着翌靖推门进去,木屋中空无一人,桌上搁着两双粗瓷茶碗,叶平笑着舀水将茶碗涮过,沏好茶递在翌靖手里。翌靖揭开茶碗,阵阵清香钻入鼻中,却是极佳的云雾毛尖。
  等了片刻,又见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中提着个鱼篓子,胡乱哼着曲儿踏进来,见屋里坐着人,愣了片刻便哈哈笑道:“叶平小子,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挥拳欲要去擂他的肩。
  翌靖不着痕迹将叶平让在身后,笑答:“听闻桑庭先生医术冠绝当世,特来拜访。”
  桑庭将鱼篓子放在地上,轻哼一声,朝叶平撇嘴道:“不知你几时寻得个同名同姓的,瞧着倒比你生的好些,怎么礼数却是半点不懂。”
  叶平自在一边笑得打跌,想来翌靖生于皇家,旁的不提,若论礼数再没人比他周全,待抬眼去看,又见他面上不见一丝恼意,眼中的笑意泼溢出来,一张脸孔端的是生动无比。叶平感激地看了桑庭一眼,却见他自顾自收拾着钓竿鱼篓,嘴里哼着:“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叶平笑道:“若他满腹锦绣皆是草莽,那世人腹中只怕全是稀泥。”
  “桑庭先生妙手仁心悬壶济世,与他一比,人人腹内皆是草莽”,翌靖笑答:“长康,原是你我悟不透。”
  桑庭哼道:“什么悟不悟的,我却不懂”,他看了二人一眼,朝叶平挥手道:“叶平小子过来,我瞧着你脸色不好,定是来找我治伤!”
  翌靖忙拉叶平坐下,桑庭将他伤处一一验过,从屋内取出草药捣烂敷在伤口上,道:“瞧着是伤到了筋骨,现下虽好得快,只怕……”翌靖面色一紧,却听桑庭又道:“若不悉心调养,只怕日后刮风下雨时受罪。”
  “那西北莫道刮风下雨,便是连天飞雪也是常事”,翌靖朝着桑庭拱手深深一揖,道:“还望先生尽心。”
  桑庭将伤处包好,答道:“我自当尽心尽力,只你们既然来了,便将旁的事搁下安心治伤,免得叫人说我医术不济。”
  这边厢翌靖点头应了,那边厢正主叶平却道:“莫要与我拿腔拿调,且说说要几日能好。”
  桑庭伸手在他伤处拍了一下,叶平龇牙咧嘴,翌靖却暗自沉了脸色。桑庭心中好笑,嘴上却道:“过得月余再来让我拍一巴掌试试,若不十分疼,你要抬腿走人我断不会说个‘留’字。”
  二人谢过桑庭,知晓他虽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医术却十分了得,心中俱是感念。
  过得半月叶平的伤果然好了许多,便引着翌靖登山游览。山路清幽,林中或有古树苍天,或有秀木扶疏,二人边赏边走,却见山间自成一处百余见方的石台,半阙山岚如被利斧拦腰削去,刀口处青石平整,一颗老松虬枝盘结,淹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山风轻柔,裹挟着悠悠碧云停于石台之上,二人如履仙境,一时瞧得晃了神。
  忽又有长风万里而来,卷着云朵扶摇直上,却被万仞断崖合揽断住,层云激荡,翻滚如沸,碧色越积越浓,却是洒下一阵烟霞般的细雨来。二人立于石台之上,仰头望着四际烟蒸雾腾,待得片刻云收雨住,又见山间一片清明,对面一座山峰丰姿绰约,秀如少女含笑。
  叶平点着缀在山峰腰际的一座小庙道:“望云峰纵是奇丽秀美,扬名天下却是为着那座不打眼小庙。前朝相国江景芝博学能文,清廉正直,匡扶天下,力挽山河,为世人所敬,后兵败国破,自刎于此地,却是百姓自发兴资为他修坟造庙。我朝历经百年,又当盛世,前朝旧事皆如流水东去,独有江景芝‘文为辞宗,行为世表’之名如江中磐石存传不绝。每逢时节,百姓登山拜祭,念其恩德,无不堕泪,泪水洒于碑上,却叫遍地苍苔不敢染指半寸,故又把江公碑唤作‘堕泪碑’。”
  这些话中劝诫之意再明显不过,翌靖闻言一笑,道:“那江景芝纵横一世,终也不过争得一抔黄土,半截石碑。我却羡慕他挑得这方好山水,若得幽隐此处,闲敲棋子静落灯花,只怕升仙也非难事,帝王将相功名利禄瞧来不过是个风流云散的笑谈罢了。”
  话一入耳,叶平心中没得担起几分隐忧。换过他人,这番话说的是名士风流,但翌靖生于皇家,又得那几个不饶人的兄弟,明处虽是盛世清平,暗处却是风云涌动,怀着这样的心思实与候死无异。若非早便瞧透其间种种,自己怎会去接掌兵权,助他夺位。
  这月余二人既得日日相伴,又暂时脱出那争权夺势的腌臜漩涡,虽叶平身上带着伤,却是生平最欢喜的日子。明知逝者如斯,过一日少一日,两人却都闭口不提,只在心中默默算着日子,好似穷孩子含着一口蜜糖,甜味渐渐散落,却舍不得轻吞半丝唾液。
  这刻叶平心中自苦,抬眼去看翌靖,却见他目中含笑瞧着望云峰。空山雨后微朦,白瀑如练环在山腰,落日映着秋林,一个梳角牧童斜坐青牛背上吹着管竹笛,清脆笛声钻透层林,回荡山间,惊飞了几只归鸟。
  叶平眉目舒展,心中大石忽然放下,“这山间还有一奇”,他笑着将双手环作喇叭,迎着长风纵声长喊:“但求岁岁似今日!”
  声音随风荡开,撞在石壁之上,散为千万缕。
  含在口里的蜜糖终于沁入心中,盖过辛酸,掩尽苦涩。翌靖跟着他喊:“惟愿世世如此生!”
  满山满谷都是回声,两人十指相扣慢慢闭上眼,任清风绕身,任细雨覆面,任日落星垂,只求千万人中的那个你。
  岁岁似今日,世世如此生。
  夜空低垂,落云谷中烟岚渐起,叶平指着其中一片墨色道:“先前泡的云雾毛尖便是在那片茶树上采的,我们且去瞧瞧。”
  翌靖随他迤迤行来,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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