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烛台中的蜡烛就全灭了,黑暗轻笼下来两个人静了片刻,元平忽然道:“母后与我生父……”他仿佛不知道该如何说一样,停了下来衡光接道:“我知道当年这几人之间也算是闹得满城风雨,先皇在时无人敢提,如今他一去,又开始疯传了”原来当年景氏先许平王,后来的德玄从中阻拦,硬夺景氏
衡光又道:“这笔情债是个因头,起初只是几个人相妒相争,到后来卷入了其他人事便再也抽身不得,丢了多少无辜性命,早是扯不清算不得的帐了……到如今当事人都已身死,也无谓再想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被此情债牵连受害的还有一个元嘉,但只想遂了两人心愿,让这件事尽快过去,便绝口不提
待得次日,宫中才放出平王回来的消息
起初,许多人对这个消息都无甚感想只有寥寥数人感觉出不平常
内阁中几位丞相在处理公务之余,也偶尔喝茶闲聊
游我存是这几人中最年轻的,说话却最漫不经心,听到平王回来的消息,只把毛笔一扔,向贺明兰道:“贺大人,这个平王是不是前几年因为行为不端发配外省的那个?”
贺明兰正伏在案头找东西,也不指出他这个那个太过随便,只道:“确是如此”
游我存想了想道:“皇上说的过几日回来的丞相,该不是指这个平王吧?”
柳白原哈哈大笑,贺明兰手一抖,弄翻了一摞子折子
一个月后游我存的揣测就被印证了
衡光亲临内阁所在的文华殿,一番训导之后便直截了当说了要点平王入阁之事
衡光一番话说了三层意思,第一,平王对自己十分忠心,第二,平王敏而好学堪当大任,第三,当年平王并无行为不端之事,是蒙冤被放
除了游我存,众人皆是诧异,平王过去从未管过事,这可真是一步登天贺明兰尤其惊讶,他从前对平王避犹不及,怎想会有这样一天等他再想到当年衡光为救平王而受伤,更倍觉怪异,至于是哪里怪异他却又说不上来
等衡光一走,几人一阵沉默
四人当中除了柳白原这个总理丞相,其他三人都是衡光最近新拔擢的,还不够资历反对衡光;再者傅行本来就是衡光的人,游我存似乎早有所料的样子,柳白原虽然够资历却是出了名的顺风跑,不会与皇帝对着干
贺明兰如此一揣摩,不禁有点黯然,看来内阁之中只有自己一人觉得平王入阁甚为不妥了
正如此想着,游我存忽然道:“平王生母贺氏不正是贺大人的姑母?这样算起来来,平王与贺大人是表兄弟吧……”
贺明兰一惊,在别人眼里,恐怕自己才是最没有道理反对平王入阁的如此一想,只觉得各人也许都各怀心思,只是暂时按捺不发而已,谁知道平王入了阁之后能不能站稳呢,再由此推去,又怎知自己何时就被别人算计倾轧,念及此处,不由几分灰心
这边衡光从文华殿回了乾清宫,元平正坐在那里看折子,见他进来忙迎上去行礼,衡光握了他的手道:“你我之间还虚礼什么”然后就将方才去文华殿的情形说给他听了,道:“你去了这个内阁有点盼头,否则这几个人整天没头苍蝇似的,抓不得要领你去了之后,先整治一番,树树声威也无妨”
元平道:“臣弟若整不倒别人,先把自己整倒了就是笑话了”
衡光捏了他的手背,道:“别拿言语试探我,没意思透了我只明白说与你,要你被整倒,除非我死了”元平变了脸色,责怪道:“皇上此言折煞臣弟”衡光敛了笑,道:“你不信,朕就再说一遍”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舔着元平耳垂
元平软了下来,只好求他
两人便这样总是正经事情谈着谈着就调起情来乾清宫里午后日长,最是厮磨好时光第九章
到了八月下旬,衡光就正式颁了旨,点平王入阁内阁因提前已被告知,因此并不吃惊,也没有什么动静监察司最先提出异议,虽然独立于六部之外,但又与六部关系紧密,因此监察司向皇帝提出的异议,往往是代表了六部的“民意”
衡光已经定了九月中去皇家猎场围猎,只把监察司的事情丢给内阁,要求内阁在他动身北上之前把下面安抚好,别再让他听到一点反对的声音
平王到文华殿的头一日正好是个大晴天八月时候白天还挺热,他身上竟还披着云锦薄氅,面容苍白瘦削,眼窝深陷,更显得一双眸子黝黑深邃一入了屋,脱了披氅,立刻就有太监过来为他加上一件短罩衫
众人虽然早就听说这位平王一直体弱多病,亲眼看到这般形销骨立,病容满面的情状还是吃惊内阁不仅事务繁重,更要上下兼顾,体力意志缺一不可,衡光对平王的心思更叫人琢磨不透了
虽然同是丞相,但平王还兼有亲王身份,众人不能向他行平礼受了众人一拜之后,元平才道:“今后我与诸位就是同僚,不必多礼”他仿佛说话也费力一样,声音轻缓,说话间目光掠过贺明兰,两人目光交接,立刻又都错过去
贺明兰被他扫了那么一眼,心头就突突不安,只觉得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就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他只安慰自己一定是多少对这个表弟有些愧疚之情,才会如此不安当年贺家也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疏远平王
元平在文华殿看了看,又见了几个下属,与柳白原交谈几句便回去了
他一走,整个屋中才仿佛解冻了一样,贺明兰觉得喘气都变得顺畅些其他几人仿佛也大有同感,柳白原面皮一松,耸拉着一张老脸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平王,真是不容易”
傅行仍是沉默寡言,只是平王一走他就咕噜咕噜喝了一整杯茶只有游我存露出一付神往神色道:“平王大有病梅之姿”
贺明兰并不想搭他的话,只是听着柳白原道:“若说平王的身形风度,确与病梅相似”
游我存点头道:“更有一点,体病而心神坚,难得”
游我存这番话后来传到衡光那里,衡光很是喜欢,从此也有书中用病梅来代指平王,等等
衡光让内阁去安抚监察司与六部,他自己却是要安抚一个更麻烦的人物——元嘉元嘉被封为贞王,很是高兴了几天,又忙着翻修自己的王府,因此虽然知道平王回京,却没放在心上
等到听到平王入阁的消息,元嘉也是一阵糊涂,他不明白怎么衡光忽然就如此信赖起元平来他一糊涂,就冲到宫里去找衡光
衡光却说:“你不是一向厌烦政务么,要是也想做事,朕这里还有几个空缺,正愁没人接手”元嘉却不被他糊弄过去,只问他朝中人才济济,为何对平王委以如此重任下面臣子想问而不敢这样问,元嘉仗着自己与皇上是亲兄弟,直接刨根问底
衡光与他虚与委蛇几次,也不耐起来,只将他责骂一通,最后忍不住道:“你要还是这样,就别跟着秋猎了!省得朕心烦!”
元嘉极是委屈,想到几个月前衡光还对自己十分温柔,如今却连原来许诺的秋猎都不带他去了,都是为了平王,不禁恨意顿生
三秋时节,衡光北上围猎,既是游乐也是为了视察北方内阁五位丞相中平王与游我存随行元平不必说,游我存因与衡光年龄相仿,又风趣善谈,很让衡光喜爱
一上了路衡光就召平王同车而乘,很是引人注目
行到半路,游我存也偶尔一次被召到御辇上陪伴皇上说话解闷游我存上了车,就见平王与衡光比肩而坐,脚下铺着厚毛毯,窗边燃着鸡骨香,车厢中暖意融融
游我存说些一路上有趣见闻,他又善模仿,学乡下老妪骂街,口音声调惟妙惟肖,逗得衡光平王都抚掌而笑衡光笑骂:“真是个活宝,你这样的状元朕还是头一次见到,要是天下的儒生都同你一个德行,可不是要糟糕”元平插话:“都像游大人这样才好,仁人志士唱念坐打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宵小也无从接近皇上了”衡光只笑:“你这话岂不是在骂游卿状类宵小?忒不厚道”
游我存十分醒利,原先还只是几分揣测怀疑,看到眼前情形,心中终于认定了两人关系不寻常他一边想着从前怎么不知道衡光还好男风,一边已经揣摩着怎么迎平王欢心了正好衡光又问他是不是还钻研过易经,游我存正指着这个招摇,忙掏了钱币出来要帮平王算上一卦
元平只笑笑,握了钱币随意往小几上一扔游我存装模做样看了片刻道:“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这个是苦尽甘来的意思,正是最贴合平王眼下的情形
待得游我存下了车,车中复又只剩下两人,衡光才对元平道:“愿赌服输”元平无奈,只好靠过去,让他好一番吮吻两个人都吻到气喘吁吁才分开,衡光搂着元平道:“我就赌他会看出来苗头,还会尽力拍你马屁罢这个人精明得很,你与他小心相处”
元平道:“这是自然不过我瞧皇上对他那一套受用得很,还以为皇上松了戒心呢”衡光道:“受用归受用,戒心是不可失的”
两人又将内阁中其他人一番评论,各人该怎么用怎么制约都一条条掰开了说
元平说着说着就在他怀里睡了过去衡光只握了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轻轻摸着,在心里道,要真正苦尽甘来哪里这般容易
等衡光到了猎场三天后,元嘉也跟着到了,他本来赌气呆在京中,想着干脆不去了结果安乐公主去他那里把他好好说了一顿,才把他说了过来
德玄暴毙的时候,安乐很是伤心了一阵,她与父母感情深厚,出嫁之后并不能常常陪伴左右已甚为遗憾,没想到连德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更叫她伤心的是有些风言风语说德玄死因不明,她起初也是想找衡光质问,但后来冷静下来,也只好不了了之
安乐只对元嘉说:“我不晓得你与皇上闹什么,无论如何,你要去好好跟皇上认个错”
元嘉不从,道:“我没错,怎么认?”
安乐叹道:“你没错,难道还会是皇上错了么?幼嘉,你要记着姐姐这句话,你们既是兄弟,更是君臣君为臣纲……”
元嘉断喝一声:“别说了!”
当日德玄逼迫他做那龌龊之事,也是这样说的“你我虽是父子,更是君臣……”
安乐见他神色扭曲,心下讶然元嘉已倒地哀泣:“大哥……大哥不会那样对我大哥不会用君臣来压我……一定不会……”
安乐忙将他搂在怀中,不敢再说严厉话,只好软言劝慰:“不会不会,一定不会所以幼嘉更要好好听话,做个好弟弟啊”
与安乐公主这一番交谈之后,元嘉便在京中呆不住了,急急忙忙赶去了围场
正式的围猎还没开始,衡光头几天都在接见北方几个部族的首领贵族北方几个大市都开了边商,很是和睦,但若遇到年成不好的时候,一些部族也会干些入城抢劫的勾当,朝廷对此很是头痛
衡光还是储君时候就常常亲力亲为巡视北方几个重镇,如今他初登大宝,更是要求一个稳字,因此借着秋猎来好好笼络部族首领
这日衡光宴请完几个族长,刚回到行宫住处,如喜就来禀报,说贞王已经赶来了,请示衡光见不见衡光有心再晾晾元嘉,便道:“朕今日乏了,他也是才到,叫他好好休息休息”
如喜应了旨而去
衡光入得屋,就见元平正撑着头倚在炕上看那些族长们上的赞表,不由笑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千篇一律的歌功颂德,白损精神”
元平一笑:“也不见得木河图部的头人萨尔林也送了赞表过来,很是表了一番忠心”
衡光听得萨尔林的名字,道:“狼子野心”一边说着,一边坐上炕,将元平一双手捂在怀中又道:“我去年在黑河正好撞到他在那一带抢劫,临时起意打了个小围歼”元平道:“能在你手下脱逃,他也不简单哪”
衡光默然,过了片刻道:“是我低估了他,没料到他居然跟罗刹有勾结,轻轻巧巧就流窜到罗刹国境了一击不成,反而打草惊蛇”
元平道:“从前只道他干些不入流的勾当,没想到他连罗刹都有胆勾搭”
衡光沉声道:“他这两年势力壮大不少,吞了周边四个小部,煽动本来好端端的牧民跟他去做流匪,还勾结了罗刹骑兵,建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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