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看向衡光
衡光如何看不出那目光里的恳切请求他本是想当着众人的面让元平顺势接受,但元平一个眼神就叫他不忍心,硬是把都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从此两人也就不再提过继的事情
这边两人已经打消过继的念头,外面却因为揣摩出衡光的态度,开始流传皇上要过继大皇子给平王的事情
此流言一出,先向平王问起的是游我存,不过他并不问平王是否要过继,只问到:“殿下既然无心过继,为何缄默而不做澄清,倒任流言肆意传播?”
平王难得赞赏道:“有几人像游卿如此,能察细微之处,思之于宏观”他话锋一转,道:“众人听到流言并不仔细考查,只想着若流言成真该如何,此时不正是观人的好时机?”
游我存连忙站起身一拜,道:“不知在下表现,殿下是否满意”
元平只一笑:“你啊你啊……”游我存这个人,永远聪明有趣而体贴,总是知道对方需要什么,这种人正适合做朋友和同僚,却未必见得适合做君臣
不过这话元平自然不会说,甚至不会表露出来,只是拍了拍游我存的肩膀,以示亲密
果然不出两日,便有人为了这个流言登门
已经是魏夫人的愁鱼,来拜访了平王府愁鱼自从出嫁之后,只与平王书信来往,直到前段时间她怀孕之后,才亲自到王府上向元平报了喜讯愁鱼怀孕后不久,正好魏效春在前线立了功,衡光便封了愁鱼诰命,从此可在宫内行走
这次愁鱼来到王府上,正是因为宫中魏妃
元平瞧着愁鱼已经快八个月的肚子,让人搬了卧椅来给愁鱼躺坐,道:“魏妃明知你孕体沉重,还要你奔波,着实过分”愁鱼禀道:“王爷必定料到了,魏妃召妾进宫,又托妾来拜访,正是为了皇长子过继一事”
元平道:“她是不是不愿我过继皇长子,想自己抚养?要我帮她说动皇上?”
愁鱼答道:“是,魏妃说了,会待大殿下如同己出……不过还不仅如此”
元平略感惊奇:“哦?还有什么事?”
愁鱼垂了眼睛,禀道:“魏妃还说,若殿下想过继一子,她愿将自己二子之一过继给殿下”
元平立道:“贪得无厌,其心可诛!”魏妃想将皇长子放在自己面前,再将自己生的三皇子过继给平王,这样衡光四个儿子,她不仅控制了三个,还可以互为照应,将来二皇子或三皇子更可以继承平王所有权势
倘若形势真成这样,将来如果不是魏氏的儿子继承大统,定会酿成萧墙之祸贺氏占正统,魏氏占权势,两方争斗,最终伤的是李家枝叶和朝堂元气
念及此处,元平断然道:“你去信告知她,我不会过继皇长子至于其他不必再提……自有皇上来决断”
愁鱼见平王虽然面上平静,嘴唇却紧抿,知他已经动了怒气,连连劝慰,又道:“魏妃自己也该晓得这事牵涉太大,实现不易,王爷其实不必给她回应,只让人去皇后那边走点口风,让她们两人争斗去好了”
元平叹气,道:“一味引导她们争斗也非上策,加之之前宫中竟然还出了皇子中毒这样的大事,更应该对各方多加抚慰,以免再生事端……”
愁鱼见他神色疲惫,心中不忍,情不自禁抱怨道:“若非皇上之前言行引人遐想,也不会弄得殿下如此境地,为此事烦恼了”
元平听愁鱼抱怨衡光,反而露了一点笑意,道:“如此境地与皇上却无关……皇上是真心想我过继皇长子,我若果断接受了,也不至于让贺氏与魏氏有遐想余地”
愁鱼道:“那殿下为何不受?”
元平道:“若真受了,宫内朝中有人对我嫉恨定然更深我尚可承受,皇长子却年幼稚嫩,当免被波及才好”
愁鱼想问衡光为何不考虑这些,又觉此问已涉及太深,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
愁鱼又休息片刻,便告辞回魏府临走时候元平道:“你安心养胎,不必再为此事思虑,给魏妃的信由我来写,你誊抄一遍就可”
过了一日,愁鱼果然拿到了平王派人送来的信信是模仿愁鱼的口吻写的,语气和顺,信中说平王保证了不会过继皇长子,也委婉拒绝了过继二殿下或三殿下
此信愁鱼誊好送给魏妃不久,衡光就下了旨意,让皇长子搬出乾清宫,回到唐妃身前所居的永福宫
如此一来,算是表明了态度——既不会将皇长子过继给平王,但也不交由贺皇后与魏妃抚养虽然年幼皇子独居一宫并不合适,但因之前曾有先例,也并未惹来太大议论,只不过不免让人觉得衡光对这个儿子并不疼爱
此事谁也没占优,谁也没受损,于是也就平静下来,不再争论
至此皇长子中毒的事情引起的风波似乎已经全部过去了不曾想衡光到了新年之后,又拿此事做文章,在朝中掀起一番波澜
年末时候京中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一直下到新年
元平入冬之后一直不太好,断断续续咳嗽不止衡光怕他在外面走动会寒气侵肺,久咳成痨,干脆将他留在乾清宫长住,也不放他回府
元平自己也奇怪,从前在山上冬天十分难捱,也不曾咳成这样
一日侯医正为他诊完脉,元平不由问起这个问题
侯医正已经年过六旬,仍是精神矍铄,听了平王疑问,恭顺答道:“应是朝中事务繁杂,殿下思虑劳累,故而感染时疾”
元平道:“山中岁月虽无俗务侵身,但食糟糠寝草被,又怎能与如今锦衣玉食相比”又道:“所以近日常恐我并非能享此荣华之人……”
侯医正听他这番肺腑之言,确有几分动容,全因他在宫中任职近三十年,遍览权贵,自负者多,谦醒者少,却不知疾病发于行为,行为又发于心性,骄矜轻浮者最不能长久
听得元平喟叹,侯医正认真道:“殿下可知病由心生?”
元平立刻笑道:“可我现时并无心结,又作何解?”
“那下官便不知了,”侯医正捻须而笑,“殿下此病只可缓缓将养,等过了这时节,应当便会好转”
上至天子,下到黎民,是人便会有心事平王张口便说心中无症结,可见是撒谎侯医正也不戳穿他,两人交谈点到为止自然最好
到了年末时候,元平仍在病中原本祭祀事务都交于贞王,这年年末时候衡光却亲自前往祭天,一点也不马虎,他忧心元平病情,因此祭祀时候格外虔诚
这一日又轮到内阁丞相集会,元平已经落了两次没去,只看了纪要,这日感觉身体有起色,便让人帮他起身更衣,准备去文华阁
衡光见他如此,自是不忍,劝道:“也不争这一朝一夕,今日也还是好好休息吧”
元平摇首:“养病懒成习惯可怎么好?”衡光见他执意要去,无可奈何,只好亲手为他披了大氅,道:“懒字怎轮到你身上……”
衡光不放心,召了皇帝轿辇,与元平同乘,将他送到文华阁
到了文华阁,众人都出来迎接衡光扫视一眼,道:“柳相为何不在?”
除了元平,内阁中其余三人,傅行是个闷葫芦;贺明兰畏惧衡光;游我存资历最浅,其他人不说话他也不会张口
最后还是元平道:“雪寒冰重,柳相腿脚不便,迟到片刻也情有可原”
衡光并不是好糊弄的人,看众人情形便知柳白原迟到已是常态只是既然元平开口求情,他也暂时不打算为难柳白原
正在此时,柳白原踉踉跄跄到了
原来前夜落雪,柳白原彻夜饮酒,赏乐观雪,直到凌晨才胡乱眯了一阵,自然耽误了正事
衡光一看到柳白原步态蹒跚,就知他宿醉未醒待得柳白原一张口,那酒气人人都闻到了衡光蹙眉,只冷淡道:“柳相果然是老而弥坚”
言罢甩袖而去
元平心中暗暗叫苦,他知衡光心中一气柳白原渎职,二气众人尤其是自己为柳白原掩饰开脱
柳白原从前虽然偶有迟到,但从不曾像今日这样丑态毕露元平自己也是大吃一惊,不及向衡光解释
柳白原却对皇帝态度毫不在意,仍大大咧咧往首席一坐,招呼大家坐下议事元平目光一暗,心中若有所悟,正巧游我存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顿时都了然了
待得议事完毕,只有贺明兰忧心忡忡,对柳白原道:“柳相最好是尽快去向皇上赔罪……”
柳白原喝着浓茶,不冷不热道:“玉沉费心了”
到了晚间,衡光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听元平禀议事的结果——跟罗刹国合建火器场的事情已经在谈判,但因衡光开的条件十分苛刻,朝中还需派有分量的大臣出使罗刹,内阁讨论之后,定下是由游我存前去
衡光听了,道:“可以游我存擅交游,长口才,又美仪容,出使他国定能不负使命”
元平道:“正是如此”
衡光又看向他道:“今日柳白原,做戏做得过了”
元平这才心头一松,道:“你也看出来了?”
衡光道:“起初没看出来,过后想了想便明白了柳白原二十六岁入朝为官,历建宏,仪旭,德玄,再到如今,经历四朝,什么样的帝王心思,他揣测不出来?恐怕也是看出来我无意让他在内阁中待太久了”
元平道:“那他主动求去便好,何需弄得这般难堪”
衡光笑道:“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他做官太久了,朝中地方均有学生,学生又有学生,一张网结得死死的,他的进退已不是一人事情他想退,别人不准他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元平听衡光语气中颇有几分同情之意,便问:“你打算如何?就拿醉酒误事做文章,罢了柳相?”
衡光温和一笑:“哪能那么便宜他……趁这好机会,正好给你立德”
元平一怔,立刻拿袖子掩住口鼻一阵猛咳衡光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待元平止了这阵咳嗽,移开衣袖,上面却是腥红点点,衡光看见了什么也没说,只亲自端了药给元平,仔细看他服下
直到过了新年元平的身体终于好转,果然像侯医正所说,过了冬时便会好转
衡光心头大石落地,在朝堂上做起事来更是雷厉风行,毫不手软,二月中旬向柳白原突然发难,亲自罗列了柳白原的十大过,其中最严重的便是将去年皇长子中毒的所有责任推到柳白原身上,斥责他尸位素餐,监守无力,渎职负恩
其实衡光这番斥骂中,有大半确是实情柳白原是出了名的顺风倒,还有人给他编个诨号叫柳轻薄,不是说他是等徒子,而是说他在官场中如轻薄柳絮,哪边势大倒哪边因此才能立官场四十年而不倒
衡光一副不将柳白原下狱不罢休的态势,朝中果然震动后来平王站出来为柳白原说情,衡光才作罢,只免去柳白原官职,发回原籍
柳白原离京之前,去拜访平王
两人对这几个月来的风波中间的弯弯绕都心知肚明不过是衡光唱白脸,平王唱红脸,正好树了衡光与平王的声威,削弱一帮老臣罢了
柳白原也就不提一个谢字,对元平开门见山道:“殿下如今与虎狼共食,今后可有自保之策?”
元平回答:“皇上对我无丝毫忌惮之心,我若只图自保,是有负陛下”
柳白原不禁叹息,道:“殿下如今大有当年乃父风度”又道:“我当年虽择先帝,但心中始终仰慕老平王高雅,不忍看你将来落得与他一般下场天威难测,还是早谋退路的好”
柳白原刚说完这话,只听屏风后面一声轻笑,衡光缓缓踱出:“柳白原,看来朕还是把你的退路铺得太舒坦了,让你还有工夫来信口开河”
柳白原连忙跪下,却向平王道:“既然万岁在此,我剩下的话也无法对平王殿下说了就此告辞,还望殿下保重”
元平要扶他起来:“你旦讲无妨——即使皇上不在此处,你说了什么,我也都会如实禀告皇上的”
衡光只坐在一边饮茶,不发一言
柳白原仍跪着,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唐氏污蔑殿下,皇上可以不信,可若两人,三人,乃至万人污蔑诋毁,皇上会不会动摇呢?只要一条罅隙,便可毁万里长堤皇上只要有一丝动摇,便可起杀心动杀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