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铁为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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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铁为柔-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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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神的眼眸在无言中变得更加灰寂。辛如铁并没有出言催促怀虚,而颊边那抹在充足睡眠后染上的淡淡血色,却在渐渐明亮的朝阳下渐渐褪去。怀虚越看越觉胆战心惊,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脱口而出:“你哥哥还在给你炼药……”
  
  辛如铁的身体骤然僵硬。
  
  浓得化不开的苦涩霎时之间灌满了整颗心——凌绝心的举动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哥哥果然不愿见他——对于心高气傲的哥哥来说,他对陆真提出的请求,无异于最残酷的羞辱。
  
  但,曾经那么疼爱他的哥哥,怎能在他的命在旦夕的关头避而不见,甚至把他请求原宥的机会都剥夺了?
  
  他只怕是让他的哥哥失望透顶了吧。
  
  辛如铁的唇角略略勾起,弯成一个极淡的弧度。
  
  怀虚后来再说了些什么他都不知道,脑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一般混乱:一时觉得理所当然,只盼凌绝心就此对他放手;一时又觉得悔不自胜,只想求恳凌绝心陪他走到最后;一时恨不得能立时死了,再也不必经受这伤心磨难;一时又万分的舍不下,跟凌绝心在一起的日子他还没有过够……
  
  宛如浮光掠影,那些有凌绝心参与其中的往昔幕幕闪现,近到眼前,才知每一幕都鲜明如昨。
  
  好像行到了断崖的人,若向前看,也许会害怕得腿脚发软,一不小心就摔个粉身碎骨,于是只好不断回头。
  
  有谁来到他跟前,又去了;有声音响起,又消失了。
  
  他通通不在意。
  
  他在意的那个人,出现在他此时跌进的天地里,陪他玩闹嬉戏,伴他欢笑流泪,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哥哥……”呢喃几乎低不可闻,却浸了丝丝甜意,他在幻境盛开的笑容如痴如醉。
  
  但那抹虚幻的笑容不过是一朵昙花。
  
  辛如铁从不知道陆真向来温和的声线可以冷酷至此:“你哥哥就快死了。”
  
  ※※※ 
  
  吕慎眼睑发青,段淼眼角泛红,二人候在床边,见陆真进门时齐齐站起,默不作声退到了一边。
  
  跟在陆真身后的辛如铁,一步步地挨近,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陆真拉着他的手腕向床前一扯,冷冷地道:“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去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早已充满了鼻腔。辛如铁机械地伸出手,用掌底的触感来代替眼睛。他不愿意相信,此时毫无生气地躺着的会是凌绝心。可是,掌下那清秀的眉,挺直的鼻,分明属于他爱入骨髓的那个人。
  
  他想他应该庆幸自己看不见那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上的刺眼血迹,不必用视觉上的刺激再给心头加上一刀。
  
  辛如铁俯低身子,慢慢把脸贴到凌绝心的额头上。
  
  颊上传来的温度,低得仿似失了生息。
  
  “哥哥……哥哥……”辛如铁低低地叫唤,轻颤的嗓音比琉璃还要脆弱,似乎一碰就碎了。
  
  段淼觉得他的表情无法形容,却足以让见者心碎。
  
  然而陆真不为所动。“辛庄主,这下你相信我没有骗你了吧?”他眼里的怒火明明灭灭,闪烁不止,“你只需再这么不吃不喝个两三天,他就不是快死了,而是死定了。”
  
  “辛庄主,”陆真冷笑一声,“你把你的性命看得贱如草芥,他却看得珍若拱璧。为了让你好起来,他这些日子里吃了多少苦头我也不必说了,单是这一次,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陆真的声音开始变得高亢:“你一句睡不着,他就像傻了一样往山上赶,巴巴地要给你找酡貉,也不想一下天有多黑,山有多大,连一个帮手都没叫上,自己就这么傻乎乎地找了一夜,折腾得精疲力尽。好容易叫回风的弟妹们找着了,也不肯歇上一阵,采药调香事事都亲力亲为,生怕别人一个不小心就把事情搞砸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吗?”说到激动处,陆真一拳重重地砸落桌面,“他身上有三处伤,每一处都是致命的!以为自己武艺了得,赤手空拳地去抓酡貉,遭难遇险一步不退,平日里那些机灵劲儿都被狗吃了!怎么就不想想,光拼蛮力,人怎么能跟野兽比?只要那酡貉再咬得重一点,他的脖子早断成两截了!”
  
  想到凌绝心颈上动脉那个血如泉涌的伤口,段淼不禁打了个冷颤,再瞧瞧辛如铁的脸,马上就不忍地移开了眼。
  
  “倘若说被酡貉咬中不能全算是他的错,那被慕容姑娘一钩撕裂了肩背,就全是他糊涂透顶、咎由自取!”破口大骂的陆真全无平素的风仪,“见他遇险,慕容姑娘出手相救,那一钩本是朝着酡貉招呼的,人家还会吝惜气力不成?酡貉死了就死了,香没了就没了,天山这么大,把它翻个底朝天还怕找不到第二只?偏他以为自己铜皮铁骨,该死的不自量力,竟敢……竟敢用身子挡了那一击!”
  
  说到此处,陆真喉咙一堵,再次开口时已经哽了声:“辛庄主,你知道那铁钩底下折过多少性命吗……你哥哥背上那道伤,长达半尺,深近一寸,要是伤在正面,早就开膛破肚了!” 他既负了这“医圣”之名,不知见过多少鲜血白骨,但这一次看到凌绝心的惨状,竟眼前发黑,几欲昏厥。虽说是关心则乱,可那伤势也的确是非同小可。
  
  眼看陆真就要掉泪,吕慎忙上前给他揉背顺气,一边低声劝道:“师祖,师父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难过了。” 
  
  陆真伤感难禁,偏过脸,两行清泪终是滑了下来。他和凌绝心情逾父子,段淼知他这次是心疼得狠了,此时也没法相劝,只得默默地倒了杯茶奉上。
  
  一时无人说话,屋中只余陆真压抑的吸鼻之声。辛如铁略显空茫的声音响起时,显得格外突兀:“那第三处伤呢?” 
  
  陆真拭了泪,冷冷一笑:“至于这第三处伤,就是我为什么说他的性命全在辛庄主身上了!他受了这两处重伤还不算,偏偏又掉进了一个陷阱!那陷阱不知是多少年前的猎户设下的,底下布满了带毒的藜刺。要在平时,再凶险的毒也未必就要了他小命,可这次、这次他失血过多,虚极之时外毒内侵……”下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师祖,还是让我来跟辛庄主说一下师父的情形吧。”吕慎叹息道,“辛庄主,人体五脏之中,肝主排毒,所谓‘毒发身亡’,往往不是因为毒的本身致人死亡,而是毒入人体后,肝脏会首先吸收毒性再设法排解,一旦毒性超出它可以承受的限度,肝脏就会坏死,以致危及性命。”
  
  他的语调是从没有过的沉重:“人力总有尽时,再了不起的大夫,也会有治不了的病症。师父因为大量失血,肝脏本身就已经失了大半的活力,此时中毒,更是雪上加霜。等到我们施救时,他的肝脏几乎全被毒性侵蚀,换而言之,尽管它眼下还能勉强维持运作,但彻底坏死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即使有华佗再世,也没法让它重现生机。” 
  
  虽然隔了数尺,段淼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从辛如铁身上散发出的绝望气息。
  
  “可是,师父有亲生兄弟,是他不幸中的大幸。” 
  
  辛如铁猛地抬起头。
  
  “辛庄主,想来你应该听过,血亲之间,血液可以互融,故而有‘滴血认亲’之说。”吕慎缓缓道,“却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血亲之间,内脏也会有互用的可能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你们没有因为我前一段时间的懒惰抛弃我。
即将恢复两到三天一更,请多多捧场。
向玉树的死难者致哀。




42

42、四十一 。。。 
 
 
  
  “此事听来匪夷所思,事实上早有先例。据《列子?汤问》所载,医家鼻祖扁鹊曾为二人互换心脏以治病,而两人都得以存活。不过,师祖说他多年前曾在太师父处看过《外经》的孤本,扁鹊自己在里面讲,其实来换心的那两个人原是血亲,而最后只有其中一个是活着的。至于当中内情到底如何,后人就无从得知了。”
  
  “那你们还等什么呢?”辛如铁有些恍惚,“马上把我的肝脏给他啊。”他神情奇异,像是忽然放松了下来,同时又十分的不解。
  
  吕慎瞧着他的样子,胸中蓦然生出一阵无法形容的震撼:辛如铁这话说得毫不迟疑,仿佛杀了他来救凌绝心这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根本就没有想到其它的一切。
  
  人们通常会说自己很爱一个人,总是说自己愿意为那个人做任何事。但事实上,所谓的“任何事”范围极窄——甚至不包括为了那个人稍微地委屈一下自己。世间多少情侣因为一时的意气而分道扬镳,又有多少佳偶因为一时的愉悦而移情别恋?在他们心中,这一份“爱”,怎么会比自己来得更重要?
  
  要用情多深,才能将自己全然忘却,把对方的苦难当作自己的苦难,把对方的幸福看得比什么都珍贵,穷尽所有只为了让他得偿所愿,再怎么委屈也只想他平安喜乐,一颗心没有分毫空余能够留给自己。
  
  吕慎突然觉得想流泪。
  
  为何偏偏是辛如铁要经受这些磨难,为何偏偏是凌绝心要令他最伤心?
  
  陆真却是一拍桌子,喝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辛如铁一时怔忡,旋即听得陆真怒道:“你以为我们是想要你来换他一命?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你以为你这就是爱他?你把他置于何地?你觉得你死了,换他活着,他还能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还是说,你想等他醒了再来跟你殉情?”陆真寒声道,“莫非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把他说要跟你同生共死的那些话当成是放屁?”
  
  辛如铁微微一震,垂下头来,那股萦绕在眼角眉稍的凄迷之色更浓了几分。
  
  陆真向来文雅,会这般出言粗鄙实在是大违本性,可知是激动已极、口不择言了。段淼连忙打圆场道:“师祖,辛庄主爱我师父心切,又不明医理,才会生了误会,你别恼他。”说着向吕慎递了个眼色。
  
  吕慎敛了情绪,道:“都怪我之前没把话说清楚。也许辛庄主有所不知,肝脏是五脏中最为特殊的一个。跟心肺脾肾不同,它的再生能力很强,即使是失去了一半也能慢地长回原状。因此,施与者只需从身上分割出一部分器脏,并不会危及性命。”
  
  辛如铁眉眼不动,安静倾听。
  
  吕慎又道:“自从扁鹊创下这换心之法,不少医家都曾作过类似的尝试,关于五脏更换的记录不时见诸医典,只是手术往往败多成少。而最贴近师父眼下情形的,是前朝名医郑之昱在《郑氏草堂观微》中所录。书中详细记载了他曾有意为一名病人换肝的事,从调理病人的身体到寻找合适的肝脏来源,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每一个步骤都精心谋画,可惜……”
  
  辛如铁的神情马上绷紧了些:“可惜什么?”
  
  “可惜原本同意把一半肝脏给哥哥的弟弟临时反悔,逃得无影无踪。”吕慎盯着明显震了一下的辛如铁,叹息道,“后来病人的母亲代替小儿子把一半肝脏给了大儿子,病人却在手术后不久死去了。郑大夫说,若是内脏相换,父母子女之间往往不如兄弟姐妹之间,至于为何如此,就只能留待后人钻研了。”
  
  “辛庄主,你的身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相信你自己也十分清楚。开膛取肝非同儿戏,若这时强行施术,跟取你性命也没有什么分别。”走近辛如铁,吕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只有保全了你,才算是真正救了师父,否则我们只是害了他。因为我们都知道你在师父的心目中有多么重要。”
  
  握着嶙峋肩骨的手紧了紧,似在传达着信心与希望:“辛庄主,如果你能在半月之内去了这脑疾,我保证能在初冬把师父完好无缺地还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 
  
  吕慎搀着陆真出了门,段淼终是放心不下辛如铁,并没有跟着离开。辛如铁默不作声地坐在床边,握着凌绝心的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天早就黑透了,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灯光随着从窗缝透入的夜风不住摇晃,段淼越发没法看懂他的神情,也不敢出言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灯芯突然轻轻爆响,灯光骤然明亮,又立即暗淡下来。
  
  像是被惊醒一般,辛如铁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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