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午夜梦回,她看到小文,却只是些零散的印象或感觉,像是纷纭的雪片。飘飞之中现出一张模糊的脸,以及那越来越遥远、苍白,以致有些凄然的笑。但是她想他。那是一种很真实的痛苦。
她和花非花一进院子就看到聂小文辞行,她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听到聂澜与小文的对话。她眼中的喜变成了心中的恨。
她很想再一次拥进小文的怀中,感受那一点温存;她很想听他亲口对她说她一直想听的那句话,但是她只是用心凝视着他的双眸。
“小文,我好想你。”晚秋说,然后她凄然一笑,“小文,我的腿治好了。是花非花帮我治好的。”她慢慢走到花非花身旁,向是情侣般地靠了过去。突然,她抽出匕首抵住了花非花的咽喉。出乎意料的是他根本没有反抗。
“把解药给小文,否则我杀了你儿子。”晚秋的眼神冰凉而美丽。
花非花没有说话,如果他说,他只会说请靠得再近一些吧。哪怕是被用刀抵住脖子,只要能在晚秋身边,他便知足了。
聂澜没有料到会有此变,他极不甘心地拿出盛解药的瓷瓶:“小文,想不到爱上你的人都如此英勇啊。”
聂小文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相见,更没有想到她会为了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你这又是何必呢?把大哥放开吧。他为你医好了双腿,你不该这样对他的。”
晚秋幽幽地说:“你受尽折磨,忍辱负重替你义父瓦解了天帝宫,他又为何如此对你?”
聂小文笑了:“这些我早已不在乎了。”
“可是我在乎。你没有解药会死的。”晚秋的手上加重了力道,血顺着匕首往下滴,她狠狠地对聂澜说:“快把解药给小文。”
聂澜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他把瓷瓶丢给聂小文,趁聂小文分神的瞬间飞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住晚秋要穴,夺下她的匕首,反手架在她的脖子上。“聂小文,如果你敢离开,她必死无疑。如果你发誓今生留在我的身边,我们便还是父子,看得出她对你有情有义,我也可以成全你们的好事。”
聂小文没有犹豫,眼睛里却写满了失望和伤心,他跪在地上对天发誓:“我聂小文对天发誓,今生永不……”
话没说完,却听花非花惊呼:“晚秋!”
原来晚秋不愿连累聂小文,竟然把脖子往利刃上一送,气绝身亡。连聂澜都没想到晚秋竟是如此烈性的女子。他长叹一声,心知再也留不下聂小文了。
——卷三·完——
'尾声'
江湖恩怨何时了?
沧桑知多少。
武林昨夜又腥风,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南山宝马应尤在,
只是世事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尘缘为了凡夫已白头。
………………调寄?虞美人
天帝宫瓦解之后,江湖平静了不久便又纷争四起,新的一轮血雨腥风迅速席卷武林。
关于天帝、邪神、文琴、武刀的故事早已无人问津。
江南烟花之地却新近传出了一段佳话。
说的是神秘公子为口不能言却琴艺无双的名妓一纸赎身的故事。
那一日,他倚在画舫的栏杆之上,望向江面,正痴痴地发呆。轻舟如梭,柔撸如梦,吴侬软语,巧笑倩兮,一河清流如酒。说话间,水也动波也摇,琴也奏箫也鸣。早就听闻此船上有一名妓,口不能言,却操得一手好琴。今日一听,果非凡品。晨岚晓雾、夜风星月,莫不入曲,声声动人心弦,竟让听的人未饮先醉,是了,一定是他了,终是让他找到了心上之人。
一曲终了,他对着屏风后的佳人深深一缉:“在下杨思文,仰慕姑娘已久,今日得闻仙曲,实乃三生有幸。还望姑娘赐教芳名,在下愿以重金为姑娘赎身。”
屏风之后伸出纤纤素手,一纸白笺上清楚地写着三个字:梁在云。
——全文完——
飘雨飞花特典——
追忆篇——碎梦琴伤
一
梦里乾坤好。
也许现实生活太过痛苦压抑,聂小文学会了做梦。
今晚他梦到元宵灯会。
整条街上家家户户都悬挂着色彩斑斓的花灯,母亲拉着他的手,在各式各样的小摊前流连。天气很冷,但是他的身上穿着母亲新给他做的棉衣,不是什么昂贵的面料,手工却很精细,带着阳光的味道和一种淡淡的幽香,穿在身上暖暖的。
小贩卖力地招揽顾客。
母亲带着他在一个卖肉包的摊子前面停下。“饿了吧,小文?咱们在这里吃点东西。”说着买了肉包放到他手里。食物的香味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真的很饿了。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别着急,慢慢吃,不够娘再给你买。”母亲微笑着看着他。
他吃完手里的肉包,抬起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手里举着一大串红红的冰糖葫芦,拉着大人的衣角,边吃边高兴地说:“真甜!真好吃!”
“你也想吃冰糖葫芦?”母亲慈爱地看着他。
他禁不住那红彤彤的诱惑,点点头。
母亲摸了摸他的小脸,微笑道:“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娘都买给你。你在这里等等。”然后起身向远处人丛中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走去。
母亲刚刚离开,天忽然下起了大雨,还夹着冰雹,砸到他的身上,很冷很痛。
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卖包子的小摊不见了,好看的花灯不见了,整个市集都不见了。母亲远去的身影也渐渐模糊,冰天雪地里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娘,娘,您快回来,小文不要冰糖葫芦了,小文只要您在身边!”他哭喊着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全身上下湿淋淋的。聂小文看见夫人的小厮平安,他手里拎着一个空木桶,冷笑着站在床边。聂小文的床上没有被褥,可以听到水顺着床缝滴到地上的声音。天刚蒙蒙亮。二月的天气不算太冷,但是被混着冰茬的冷水泼醒,滋味也不好受。更何况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沾了水更加痛苦难耐。
“聂小文,今天上午少主要来别院陪夫人下棋。夫人让你赶快把观荷小筑的地面擦干净,必须擦到一尘不染,否则有你好受的。”
“是。”聂小文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光是嗓子红肿说话困难,下身也在痛。前天晚上,景夫人让聂小文服侍两个立了功的侍卫吃饭,当然忘不了在他们的酒菜里下些合欢散。聂小文的口腔和下体就这样被两个禽兽粗暴地蹂躏了整晚。失去知觉后被拖回柴房,也没人管,一直昏迷到今天早上,才又被冷水泼醒。
他挣扎着翻身起来,头很晕。本就单薄的衣服被水浇透,寒风穿过破窗吹在身上,冰冷刺骨,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可能在发烧吧,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很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体应该还撑得住,而且这次或许有机会遇到杨睿,于是他咬咬牙,慢慢走出柴房。
杨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大早就来到别院。景夫人还没有起身,风摇柳赶紧梳洗了一下迎出来,陪着杨睿在庭院里闲逛打发时间。
快到观荷小筑的时候,杨睿远远地看到了聂小文。
他身上的衣衫很单薄,光着脚跪在石板地上吃力地用一块抹布擦洗地面。他的黑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淋了水,衬着苍白的脸色,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
平安看见风摇柳陪着少主向这边走来,对着聂小文骂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磨蹭了一个时辰,连一遍都没有擦完。少主都过来了,你让我怎么交待?”说着拳脚就毫不留情地招呼到了聂小文上。
聂小文身子虚弱,又将近两天没有吃东西,刚才擦石地几乎耗光了仅存的力气。现在如果不运内功,他根本无法抵御平安的殴打。但是杨睿和风摇柳就在身旁,聂小文想以他们的见识,只要他运功抵抗,肯定会被看出,引起怀疑泄漏身份。于是他放松身体,毫不反抗地任平安殴打,只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很快地聂小文的视线开始模糊,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他听到了风摇柳的声音。
“少主,您先在这里小坐片刻,我去看看观荷小筑收拾好了没有。”
既然风摇柳不想让他过去掺和,杨睿就漫不经心地倚在回廊的柱子上,饶有兴趣地向这边观望。
平安十二岁就入到别院,跟了夫人前前后后也有六年了,虽然武功不怎样,也没别的本事,就只会溜须拍马却颇讨主子欢心,自以为是夫人的亲信,平时气焰嚣张得很,对一般的仆人稍不如他意就动手打骂。
风摇柳最看不惯这种人,于是走过去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平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早就吵吵嚷嚷地。”
平安也知道风摇柳最近成了少主眼前的红人,说不得将来飞上枝头做凤凰,成了少主的人,他可惹不起。于是赔笑道:“柳儿姑娘,你也是知道的,少主今天要来,昨天夫人就吩咐咱们打扫各处房舍。派给聂小文擦观荷小筑的地板,他昨天在床上赖了一天,要不是今天早上我用冷水把他泼醒,恐怕少主走了这里还没清理干净。结果他磨磨蹭蹭了一个时辰,连一遍都没擦完。我看他是存心偷懒,想让夫人难堪,我心里一急就替夫人教训了他一顿。”
风摇柳看了看跪趴在地上喘息的聂小文,疼痛使他眉头紧锁,淡如水色的唇紧紧地抿着,唇角却渗出一丝血迹,任谁看了也会不禁有些同情,于是她问了一句:“聂小文,是平安说的那样吗?”
聂小文低着头,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地回答道:“昨天小文在床上昏迷了一整天,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今早被平安叫醒,就一直很努力地擦地板,一刻也没有停过,并没有偷懒。”
风摇柳看了看聂小文擦过的地方虽然称不上光洁如镜,却也看得过去,分明是平安搬弄是非。风摇柳也知道是夫人怂恿身旁的这几个小厮刁难聂小文,这中缘由她心里也多少明白一些,虽然她对他有点同情,但是她不敢帮他,至少明里她还是站在夫人这边的。
“平安,我刚想起来夫人说早上要吃桂花糕,厨房偏巧没有。我可是第一个告诉你的,不如你趁早到外面买一些回来,赶得上用早饭,夫人一定会很高兴。”风摇柳媚笑道,“这里的事我自会替你处理。”
平安明白风摇柳卖他这个人情的意思,于是作揖道:“多谢柳儿姑娘。这么说平安就不耽搁了。”说完转身离去。
风摇柳看着平安走了就对聂小文道:“你先下去歇一会儿吧。”
杨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风摇柳身后,不带任何表情地说道:“他不能走。”
二
聂小文本来想用打翻水桶或是晕倒的方式多拖延一点时间,让杨睿对他留下些印象。没想到杨睿却主动叫他留下来。难道他嫌这里擦得不够干净?于是聂小文什么话也没说,刚要站起来的身子又跪回地上,将手中的抹布在身旁的水桶里洗了几下,拧了拧水,继续擦地板的工作。
风摇柳知道以聂小文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晕倒。她刚才支开平安就是为了能让他有时间休息一会儿。但是现在少主不让他走,她着急也没用。
杨睿其实只想能看到聂小文,想他留在身旁,听他弹琴,听他说话,或是只是看到他的笑容。他不明白聂小文为什么不理会他,只是继续擦地板。于是他坐在一旁的靠椅上,盯着聂小文,等他对自己做出反应。
聂小文就跪在杨睿的脚边,头却没有抬起,黑发遮没他苍白的脸颊,好像很专心地做着属于他的工作。
“你为什么不说话?”杨睿忍不住问。
“少主,您有什么吩咐?”站在杨睿身侧的风摇柳急忙答道。
“我不是问你,我问他,聂小文。”
聂小文惊愕地抬起头,然后又惶恐地低下:“小文知错,小文不知少主问话,请少主原谅。”他的声音沙哑微弱。
“原来你知道我在这里啊。”杨睿的语气很怪异,不像是责怪,更像是一种释然。
聂小文捉摸不出杨睿话里的含义,只好试探一下:“小文知道少主在,所以很认真地擦地板,不敢有丝毫懈怠。”
杨睿被聂小文的回答搞得莫名其妙,只好直接明了地道:“我想听你弹琴。”
“是。”聂小文毕恭毕敬地回答,然后又偷偷看了看风摇柳的脸色。
风摇柳却开口道:“少主,您想听曲子,叫柳儿弹就行了。”她一方面是为了聂小文着想,另一方面也是想在少主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琴艺,博得一些好感。
“我就想听他弹。柳儿你去拿一张琴来。”杨睿要是清楚聂小文这两天所受的折磨,决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可惜锦衣玉食百般呵护着长大的天帝宫的少主,又怎想得到世间还会有如此残酷之事?
少主已经这样吩咐了,风摇柳也不敢不听,转身离开回自己的房间取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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