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店门已经打开,我雇来帮忙的小妹兰兰正蹲在门口摆花篮。
见我过来,她抬头笑笑:“姐,有人找你。”
我往里一看,店里一个大肚婆正从藤椅上站起来,一时间我也没认出是谁,直到她扶着肚子走到阳光下,我才看出来:“燕儿?”
刘燕已经走到我跟前,叫了一声:“小西姐!”
我乐得搀住她,不知道从哪儿问起:“燕儿,你什么时候有的,几个月了?跟虎子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刘燕有点不好意思:“我和虎子也没办,没来得及,这肚子都这么大了,以后再说吧。”
我摸着她的肚子问:“肚子这么大,快生了吧?”
刘燕点点头:“预产期就这几天。”
我忙问她:“虎子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跑?”
刘燕皱了皱鼻子,眼眶立即红了,她握住我的手,十指冰凉:“小西姐,虎子出事了。”
我一怔,忙把她让进店里:“别急,进去坐着说。”
刘燕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含混不清地说:“小西姐,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我扶着刘燕在藤椅上坐好,转身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上,在她对面坐下。
刘燕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情绪平稳下来,又开口说:“虎子让人打了,人现在在二院呢。车主让我们赔十万,我哪有啊,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你的,小西姐。”
“怎么回事?你从头说。”我欠身把纸巾盒取过来,抽出一张给她。
刘燕擦擦鼻子,接着说:“上次见你的时候,我不是说钱存够了不做了么,后来虎子说不能坐吃山空,就去跟人家合伙做生意,结果全赔了!日子总得过呀,虎子就去开出租,天天晚上开夜班,也能凑合糊口吧。这段时间虎子看我快生了,说得存点钱给儿子买奶粉尿布,给我补身子,就把车费降了价,十块钱的回头车他只喊五块,这不是能多拉几趟活,多赚点么?”小城市里的出租车大多不打计价器,有客人坐车的时候,司机都是根据路程远近估计个价钱先报价。
我点点头:“是,虎子一直疼你。”
“坏就坏在这个降价上面,别的出租车司机不干了,昨天晚上在路上和一个司机发生点剐蹭,小事故,本来没啥,结果那司机下车二话不说就踹虎子。虎子那脾气你知道的,把对方也打得不轻。那个司机当时爬起来就去找了其他几个司机过来,合伙把虎子给揍了,车也给砸了。”
她停下来喝口水。
“虎子现在怎么样?没危险吧?”
“这帮人下手太黑了,虎子肋骨被打折两根,现在躺着医院里气儿都不敢使劲喘。我这马上要生了,自己都照顾不了,根本管不了他。”
我叹了口气,安慰她说:“别着急,我先跟你去医院看看虎子,他那边好办,花钱请个护工就行了。倒是你要生了,身边没个人可不行。”
刘燕也发愁:“我想了,实在不行明天打个电话给虎子他妈,让她进城来一趟。你知道我跟那老太太一直处不来,我本来想让虎子歇几天伺候我坐月子。谁知道现在变成这样!”
我劝她:“想开点吧,你婆婆年纪大了,看见孙子还喜欢不过来呢,不会跟你吵的。再说老人没有帮忙带孩子的义务,你还得好好谢谢她,别太倔了。”
刘燕点头答应了。
我交代兰兰照看花店,就同刘燕往医院去了。路上我问她:“那车主让你们赔多少钱?十万?”
“是,小西姐你说这车主多缺德,他那个破捷达新车才多少钱,非说耽误他挣钱了,要赔偿损失。我都愁死了,现在不敢回家,怕让他找着。”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自然是拿得出十万,可是这车主摆明是大敲竹杠,也太黑心了。我又问刘燕:“怎么没报警?”
刘燕在副驾位置上惴惴地看了我一眼:“其实,虎子上个月刚撞了人,驾照在交警大队扣着呢,他这是想晚上没人管的时候偷偷再开几天就休息了……”
我皱了皱眉,忍不住训她:“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再说,有困难怎么不早点来找我?你也太见外了!”
刘燕低了头,搓着手指,吞吞吐吐的说:“小西姐,我跟虎子欠你太多了。我们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燕儿,以后别跟我说这种话!你不当我是你姐了?”
“不是,真的不是!”她连忙否认。是啊,燕儿同我,曾经是比亲姐妹还要亲密要好的啊!
我趁红灯停车时转过头看她。
上午煦暖的阳光穿过车窗贴膜,被过滤成湖绿色,正照在刘燕的脸上。
她原本小巧的瓜子脸,现在微微有些发圆,两颊也生了不少雀斑。
说起来她还小我两三岁,可现在真的看不出。
我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她坐在吧台后面,旋转变换的五色灯光打在她紧绷的涂着闪粉的脸上,那么年轻,那么耀眼。
她常常用擦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夹住半截香烟,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小西姐,没事儿,一会儿我替你喝。不就是啤的么,我长这么大就没喝醉过!”
可事实证明她不过是在吹牛,每次她醉倒在更衣室,还是我打电话叫虎子来帮忙送她回家。
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命运就像无情的洪水,一个大浪打过来,什么都没了,青春,美貌,希望……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十几年前的我绝不会想到自己要经历那么多坎坷,失去那么多,输到那么惨。
我把车停进医院的停车场,下车绕过去搀刘燕,她已经自己推了门急吼吼的钻出来,我跳着脚要她小心。
她咧了嘴对我笑说:“不要紧,我习惯了。我怕虎子醒了,身边也没个人!”我摇头,扶着刘燕往病房走。
二院的条件真是不太好,十个人的大病房,地砖上一团团的黑脚印,虎子躺在中间一张病床上,正龇牙咧嘴的对给他打吊针的小护士说:“小妹儿,我求你了,我这是手,你轻点戳。”
护士小脸一绷:“你老乱动,我能打进去么?”
刘燕绕过去,推了虎子一把:“别丢人了,你看谁来看你了?”
虎子抬头一看是我,立刻张了嘴大大咧咧的招呼:“啊呀,小西姐,你怎么来了?”
刘燕端了张椅子来让我坐,自己坐到床边上。
我打量虎子的脸色还好,就笑着说:“听说你住院了,我来看看。看上去精神还好嘛!”
刘燕也笑:“小西姐,你还不了解虎子?人前一条龙,人后一条虫,没人在的时候自己疼的直哼哼。”
虎子伸手去拉她:“别瞎说,我什么时候哼哼了!”
我见他们两个还是这么恩爱,心里也温暖起来,再怎么困难的日子,两个人扶持着走也是快乐啊。
虎子见我不说话,开始指挥刘燕给我拿水果吃。
我按住刘燕:“别瞎忙,你自己还要人伺候呢。”我又问他们:“你们两个都没有医保吧?住院费怎么办,也不是小数目吧?”
刘燕点点头,虎子还梗了脖子说:“没事,我这身体,住不了几天院就能好。”
虎子这逞强的个性永远也改不了,我拿他没办法,只好苦口婆心的劝他:“你身体好我知道,可燕儿呢?孩子呢?我都听燕儿说了,你也别跟我见外。燕儿就是我的亲妹妹,我现在别的忙帮不上,经济方面还可以。再就是你开车不稳当,以后也别开了,伤养好了我再帮你找个活儿干,到时候你别嫌工资低就行了。”
虎子的脸一点点地红了,他不好意思直接跟我说客套话,就只好埋怨刘燕:“燕儿你真是的,这点小事儿你跟小西姐说啥啊?麻烦人家的还少吗?”
刘燕拆穿他:“什么小事儿啊,车主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让我下礼拜凑出十万给他,你还当我不知道呢?”
虎子急急争辩:“他跟你要十万,你就给他十万啊?等我好了,我去找他谈,最多赔他五万!”
刘燕撇了嘴小声嘀咕:“你五万也没有啊……”
虎子被噎回去,不出声。
我连忙打圆场:“你们别争了,钱能解决的都不是大事,虎子你安心养伤,燕儿也稳定情绪准备生孩子,其他事情我来解决。燕儿,你把车主电话给我,我跟他谈。”
虎子张口要拒绝,我皱眉假装不耐烦:“再推辞我就生气了。”
我严肃起来,虎子也不敢同我争。
于是,我把车主电话存进手机,又帮虎子雇了一个护工照顾他,拉起刘燕的手说:“燕儿,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今天晚上搬来我家住,什么都不用带,我那儿有很多孕妇装都没穿几次,还有点点小时候的衣服好多都是新的,你去挑挑。缺什么,我让阿姨去买……”刘燕有些不好意思,我却越说越兴奋,多少年了,我没往家里请过客人,何况还是自己的好姐妹。
刘燕却小心翼翼的问我:“要不要先跟孙哥说一声啊?”
三 溺爱的父亲
刘燕小心翼翼的问我:“要不要先跟孙哥说一声啊?”
我怔住,想起孙皓志说过今天要回来和我谈谈。
要是平时他不在家,我自然不用和他打招呼,可今天……
我犹豫了一阵,抬头笑笑:“他不管这些,再说家里房间那么多,多住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刘燕只好答应,虎子也不敢推辞。
我和她陪虎子坐了一会儿,直到他药劲上来睡着,我们才离开。
我先带刘燕去吃了午饭,然后开车送她回家。
刘燕也累了,我和阿姨刚把客房收拾好,她已经在说困得睁不开眼,我安顿她躺好,一盖上被子,她就开始轻轻打鼾。
我把她的手放进被子,发现她的手指都肿了一圈。
燕儿也真是吃了不少苦头,要生孩子了也没人照顾。
当年我生点点的时候,孙皓志倒是比我还紧张,家里各种补品堆成山,非要把我喂成胖子,简直当我是生育工具。
他喜欢健壮结实的男孩儿,可点点偏偏是娇滴滴的女孩儿,我以为他会不满意,没想到当护士把刚出生的女儿往他手上一放,他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抱着小肉团一样的点点不肯松手。
他是真的疼点点,很少见他这么爱孩子的父亲,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点点做玩具。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他对点点这么好,也许我们早就过不到今天。
我轻手轻脚退出客房,把门带好,又嘱托阿姨照顾刘燕,然后出门去找海波商量赔钱的事情。
海波在市中心的外贸大厦里开了一家运动城,卖各种渠道进来的名牌运动鞋。
我们这城市的经济虽然不景气,人们的消费能力却不低,尤其在吃穿两项上尤其舍得花钱,因此海波的生意做的非常红火。
有时候我问他从哪进的货,他总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笑笑对我说:“大嫂知道恐怕要不高兴,反正都是真货,就是税交的少一些。”
他这样说,我也不好多问。
海波算是孙皓志这一伙儿人当中比较有头脑的,人也斯文客气,他虽然渐渐脱离以前的圈子,过着普通的商人生活,却始终把孙皓志当成大哥,永远随传随到。
我不大喜欢见孙皓志的那些兄弟,只对海波比较信任。
孙皓志也看出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总是安排海波跟着我出入,渐渐我也习惯了有事情找海波商量。
同孙皓志相比,海波处理事情的方式要相对柔和得多,他总是给双方都留条后路,日后见面也能笑呵呵的打声招呼。
比如今天这件事,如果是孙皓志处理,肯定会找人把那几个司机打一顿给虎子出气,再逼着他们出钱赔给车主。
可我宁愿息事宁人,这事儿也只有海波能办得妥当。
果然海波听了我的话,笑嘻嘻的答应着:“没事儿,我去办。大嫂你回去等信吧,保准让你满意。咱们不欺负人,也不能让人敲竹杠不是?”
我点头,知道他已经听明白我的意思,不过还是不忘嘱咐他:“多赔给他一两万也没什么,钱我先给你。”
海波怕了我,忙摆手:“别,让兄弟们知道了准得骂我,我这生意的本钱都是大哥给出的,我要还他钱,不知道被他踢出来多少次,现在我给大嫂办点小事儿哪能另外拿钱?大嫂您就当给我留点面子吧,成全我一次!”
他又是作揖又是鞠躬,搞得店里几个人捂着嘴偷笑,我最怕这种推来让去的事情,只好威胁他:“海波你这样的话,以后我再不来找你办事了!”
海波苦笑:“大嫂你真是,真是……”他收下钱,向我保证:“不管怎样,这事儿算我的,肯定给你办好。”
我放心离开,回花店去坐了一会儿,也没心思做生意,就早早关了店,让兰兰也回家歇歇。
我想想家里还缺些东西,又赶到百货公司去买妇婴用品。
各式各样做工精致的小衣服小鞋子都可爱得不得了,我左挑右选,样样都舍不得放下。
我估计刘燕肯定也准备了婴儿用品,可我见到这些小东西就爱得不行,最后还是挑了两大袋。
结账的时候店员喜滋滋的帮我提着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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