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载着胜者渐行渐远,待到旭日东升,哀伤仇恨后悔,都只是翻过的旧章程。
有些人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更多人感到绝望。
这边是。那边亦是。
毫无征兆闯入的探员撕裂倾心于舞蹈的单纯,主力的落失,器具的没收,谁能应付下一次公演的重担,谁又能扛下满世界的唾骂。
暗中的风云汹涌,暗中的尔虞我诈,总归牵扯到无辜之人。
是天大的不幸,却无人会补偿。
这,就是命。
多年前,他们也曾质疑,质疑毫无道理可言的强权。多年后,他们变作了剥削的一方。
经历种种,拉斯菲尔蒂已磨灭了曾经的理想追求。她说,若不能凌于万人之上,只能招人践踏。这世界只有两种人:夺取的人和被夺取的人。
☆、Chapter。18(1) 未定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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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奈泽尔一行在亚撒那的别院稍作停留,梳洗打扮妥当,分开赶路。修奈泽尔带数骑贴身卫兵直趋行宫,拉斯菲尔蒂等人赶回曼格菲斯。
一路无言,马车颠簸,不似驾马紧绷的神智很快恍惚,昏昏沉沉入了梦乡。
等到天际泛白曙光,扎得眼皮微开,已到了郡中。
回到宅里,又补了些睡眠,再醒时约莫八九点光景。外出采购的小伙子,看见告示栏前唏嘘不已的人群,回来和众人称道“殿下真有效率”。拉斯菲尔蒂披散着长发,在楼道口遇见合衣而扣的费德里,都作苦笑。
几年前信誓旦旦说着“宁死不屈”的男男女女,而今为他是从。一度挂在嘴边的“众生平等”,而今也成杀戮无度。没有什么改变不了,只是你我不愿相信罢了。
波尔希思和邓普斯也先后下楼,四人结伴去看告示。多少有些好奇,心知肚明的暗中争斗不知会被檄文写成怎样大义凛然。
《舞姬》的海报犹且残存一角,赤裸裸的嘲讽正凌于其上。以苏格兰警场马里多德探长之口叙述的公文,没有“上三家”、没有希泽、没有修奈泽尔。失踪案件牵扯权力核心,本不是正常之举。“下三家”族长处以绞刑,族人流放永世不得入境。舞团解散,主力就地正法。
原没有孰是谁非的勾心斗角,终收场于一方的落魄,和一方的冠以正义。人们匆匆看过,抱着事不关己的坦然,最多附议苏格兰警场“望公民警惕”的忠告。
诺兰行宫和哈沃登堡之中,形势变化后即刻展开的应对谋议,自夜深延至天明尤未结束。
总以为偏僻的村落远离朝堂也远离硝烟,却其实这世间没有一处净土不在那些人的算计之中。人们惯看的山高水长,羊声绵远,仅是安宁的表象。背地里权势更替,不止的操控,从不为人所知。
无知而自安,未免不是快意人生。
然而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案件背后不是一切的终结,而是是是非非的开端。
国家的权力由高层与低层两端构筑。王权通过高层权力实施,高层权力扎根于低层权力之上。瓦解高层的统治,首先要动摇其根基。修奈泽尔控制了高官,伊莱亚从底层百姓滲透。
农民、舞者、武夫、书生……人人有私心向往、囧事一二,或拿捏其喜好,或钳制其把柄,终能驱使。
格雷赫尔芭蕾舞团是伊莱亚众多势力中一股重要分支。大支毁坏,小支旁岔纷纷扰扰浮出水面。这是一个迅迹捉拿和逆迹疑人的时节。
早在拉斯菲尔蒂潜伏期间,波尔希思等人受命追踪另一股线索。种种细若游丝、暗合台幕后的牵连,在舞团崩溃之际,愈发清晰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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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菲尔蒂离开的四天,曼格菲斯花园以女主人感染风寒为由,关门谢客。如今男女主人共同现身,公告栏之前免不了一阵寒暄。
腓力普先生出面邀请四人往麦里屯——民兵驻处游玩,同行还有班府诸位小姐。
听宅院里往来仆从私下交谈,民兵相貌堂堂举止雅气,深得女子欢心。连那位眼界颇高的班府二小姐也暗许了芳心。
那些绘声绘色、眉飞色舞的讲述,一度使邓普斯动怒。若非费德里强行扣压,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举动。宅子里的孩子虽也是维勒兵团的旧员,不过当时年岁尚小未尝上过战场,不解所谓军人英姿,亦无可厚非。偏偏邓普斯是极念旧情之人,往昔伤疤如爬山虎绕墙盈贯心头,容不得人吊儿郎当得亵渎了“军人”这神圣的称呼。
不只是他,从凯厄司战场失魂落魄撤离的那辈人,多少有心病,只都藏得深了。
你若问他们,何不忘记一切让自己好过,他们会告诉你那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唯有刻骨铭心的痛苦才能驱动累晕的心。旁人唏嘘不已的态度,于他们是最好。
即便谁入了谁的局,亦无法感同身受。
军官已经驾到。腓力普先生接替太太在客厅招呼,腓力普太太则和班府小姐以及拉斯菲尔蒂一行进了会客室。
男宾按理应留在外间,由于波尔希思三人身份特殊,才一同被请入。
腓力普太太的初衷在于招待贵客,只是女人天性八卦,讲着军官的奇闻趣事,便不知不觉把拉斯菲尔蒂一行凉在旁边。
伊丽莎白小姐言语中无不透露,对韦翰先生的爱慕和对达西先生的轻鄙。波尔希思附耳与拉斯菲尔蒂低语说,确也是门当户对。
声音很轻,但足够伊丽莎白小姐听见。他是故意的。
轻狂的小姐与放荡的先生,为绝配。这话曾是他的口头禅,逢人便说,大有炫耀之意。放荡是他,轻狂是千基妲。爱便大胆,无顾世人,他们之间当得起“不羁”二字。
而今说来,鄙夷之余,落寞淡淡。
不合时宜的讽刺,怕连波尔希思自己也未料到。心头难受,本又厌恶伊丽莎白为人,竟真脱口而出。
果然,伊丽莎白小姐面露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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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发作,腓力普先生引军官内来。韦翰先生依旧是最受欢迎的男士,差不多每个女人都朝着他看。互相问候,韦翰先生如常立到伊丽莎白小姐身边。
抢在腓力普夫妇正式介绍拉斯菲尔蒂一行之前,伊丽莎白小姐甜美笑道:“军队出来的先生们看多少遍都英挺逼人,不像那些生活糜烂的贵州叫人倒胃口。”
火药味有些重。
拉斯菲尔蒂四人一般地笑含讽刺。
于女人中如鱼得水的韦翰先生,大抵有天生的好预感,嗅出这位小姐意有所指。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陌生人,含糊其辞:“的确,格雷赫尔芭蕾舞团牵扯出的真情,让人咂舌。”
巧舌如簧的外甥女和地位非凡的皇家红人,哪个都得罪不起。韦翰先生这一番话将矛头引向别处,避免了进一步尴尬,又化解得巧妙自然,腓力普太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丽萃的心声,韦翰先生一猜便中。诸位,我荣幸向你们介绍卡伦特先生兄妹、法克斯先生和特里昂先生。”
韦翰先生脸上的惊讶很快被喜悦取代。他“啊”的一声叫出来,“没想到能遇上‘上三家’的诸位,荣幸至极!”
拉斯菲尔蒂等交换眼神,这位喜形于色的先生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上三家”、“下三家”,严格于今,是不存在。这一说法,沿袭前代而来。先王子嗣殷实,拉帮结派暗斗不止。先王不加以制止,竟有鼓励之嫌。颁布政令将贵族按政绩、军功、才学、德望分上中下三等。为这优劣之分贵族左右投靠,协助王嗣争斗。连年尔虞我诈、战争时起,百姓怨声载道,男嗣先后丧命。深受其苦,伊丽莎白女王登基后,明令取消三等优劣制。
现如今以此称呼,多是皇室贵戚互相嘲弄,知者鲜少。
“这称呼好,连名带姓一长串叫着也累。”伊丽莎白小姐出言赞美。
韦翰先生的笑容一时有些僵硬,显然意识到自己出了岔子。慌慌张张去看,四人脸色如常,暗舒口气。
“韦翰先生口如蜜糖,不知俘获多少女子的心。”拉斯菲尔蒂巧笑的眼眸暗藏着嘲弄。
韦翰先生心中有鬼,闻言眼皮一跳,安慰自己对方不可能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勉强笑道:“只可惜没能俘获卡伦特小姐。”
拉斯菲尔蒂不置可否。
闲话工夫,牌桌摆设妥当,众人去玩“惠斯脱”。
韦翰先生被小姐们邀请到另一桌摸奖。他坐在拉斯菲尔蒂和伊丽莎白之间。伊丽莎白极为热忱地跟他讲话,大有向拉斯菲尔蒂炫耀之意。韦翰先生一面应付游戏,一面回应,思考的时间逐渐延长,而回答逐渐变短。
拉斯菲尔蒂挑眉,心中了然。
韦翰先生若对伊丽莎白小姐有心,早在相识之初便不会因为潜在的得罪,而拂逆她的意思。而今又力邀拉斯菲尔蒂入座身边,意图所指,明白勿疑。
早年风闻民间利用绝色男女流窜作恶,只道是利欲熏心。直至与修奈泽尔接触,才恍然这世间不乏动机,却极缺行动力。若无人配给计划支援,有心也无法成事。
上到贵族下到村民,无人不看重清誉。花前月下幽约私会,情之所至弃家私奔,毁的不只是个人,更是一个家族。许多父母宗长,不惜重金,或买儿女各自归家,或买凶杀亲宁死不污。
有人抓住这点,利用人人忌讳的男女情爱谋取钱财。
伊丽莎白和韦翰接着谈格雷赫尔芭蕾舞团,韦翰借故与拉斯菲尔蒂搭话:“虽说恼人但那家的舞倒跳得好,卡伦特小姐一定看过。”
拉斯菲尔蒂颔首,眼神未从牌面抬起。
“那小姐最喜欢哪个片段?我个人觉得那场幽灵王国,销魂又动人。”他这么说不无道理。大多数女孩确是因那场的仙幻缥缈才迷上《舞姬》这出戏。
“月夜再聚、共赴黄泉的情深意切,先生可曾想过仿效?”她回眸看他,意味不明。
“只怕不得有心人。”
几次三番的搭话,都以一方或有尴尬和一方不答收场。
若是风月老手,为求刺激新奇,必大费周折,追求冷淡女子屈服。只韦翰先生的目的,从来不在留恋花丛,争万花为其独放。
兴意阑珊,他终将注意回落到伊丽莎白身上。
☆、Chapter。18(2) 未定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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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坐圆桌,棋牌推叠,简简单单一场娱乐,又有谁知是刻意安排的相逢。
居心叵测的,不只是韦翰。
诸如韦翰先生般出生贫寒而相貌英伟的男子,可想而知数不胜数。将茫茫人海作有限人的庇护地,是伊莱亚的聪明之处。修奈泽尔自由他一套辨别的方法。坊间流传的“三千密探”未必是真,却也□□不离十。
韦翰先生大抵做梦都料不到,兴致缺缺应付这一桌牌的贵族男女,是为他而来。正如他做梦也不会知道,用一颗颗芳心换来的钱财横贯,最终流向一国王子的腰囊。
于他不过酒棋肝胆恣意人生的财物,竟是一切明争暗斗的根本支持。当真相被披露,不知他作何感想。
修奈泽尔说,要证据。所以拉斯菲尔蒂等着韦翰将伊丽莎白拐跑。
腓力普夫妇准备佳肴盛宴招待来客,拉斯菲尔蒂一行却在餐前告辞。夫妇极力挽留,他们一再谢绝。直到人退出门廊,不厌其烦的真情与客套,才不得不在无可奈何之中落幕。
送走拉斯菲尔蒂,最得意的女士更当伊丽莎白小姐莫属。
眼下,她呡一口餐酒,娇目含嗔。“你们可瞧见了不,打牌尽是敷衍,开饭了巴不得溜走,也不知道过来干什么。”
韦翰先生替她倒酒。“别这么说。据我所知,贵族不习惯和陌生人坐一处吃饭。而且,卡伦特小姐牌技不错。”
纵是备受打击,他还未能完全将拉斯菲尔蒂抛诸脑后。无论身份地位,还是金银财富,卡伦特家族聊胜于区区乡绅。况且“与卡伦特小姐有染”此话一出,不知能为他增色多少。
可惜,同为道中人,拉斯菲尔蒂不可能让他得逞。
“牌技不错?!真是开玩笑了。你不见她胜负相当,分明是刻意而为。”
“丽萃,你不必迁怒卡伦特小姐。她毕竟是个极有分寸的淑女。”简小姐为人不似妹妹刻薄,言语颇有说服力。
“迁怒?”韦翰先生抓住重点。
伊丽莎白小姐当即将佩吉·扎恩小姐与波尔希思从相识到分手的故事,以带着对波尔希思极大偏见的口吻,叙述给众人听。无不为扎恩小姐惋惜。
韦翰先生哪肯放过表白真情的良机:“诸位不知,卡伦特先生的魅力,是伦敦所公认。叫得上名的大家小姐多与他有一段故事。或许贵族的感情生活空虚,恋爱如同儿戏,只是我终归觉得不该对女性这样不负责。”
似是而非的褒扬,将他自己衬托得漂亮。多日的倾心相加之后,伊丽莎白小姐对韦翰先生好感日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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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诡道最怕是执行者利益熏心,临阵叛变。当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