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吧,说不定以后就见不到了。”
贾诩的意思明摆着是春华也知道,司马懿也不再多留,马上折返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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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间曾经可以同生共死,不知何时起,除了有关那个人,他们不再有相见的理由。他们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该抽身时绝不拖泥带水。
所以司马懿回家直奔孩子们的院子找春华的时候,春华一点也不意外。
她主动开口对孩子们说:“你们三个先出去吧,娘亲跟你们父亲有话要说。”
孩子们出去时,回头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报以一个安慰的笑容,春华面对司马懿时内心十分平静。
“春华,我想问你药方的事。”果然,司马懿一开口就是有关曹丕的话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之间除了孩子,已经再也不能找到交叉点了吧。
想到这里,春华释然,把她知道的如数告知:“这个药方,并不能治疗陛下,同样也没有续命一说。所谓续命,不过是让他不受病痛的折磨罢了。一旦断了这药,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服药与否的唯一区别,就是知道自己随时会死,抑或感觉不到死亡的降临,残忍的悲悯。真不知当初她师父是怎么写出这样的药方给师伯服用。
她继续说道:“正如你所看到的,这个药方需要修士牺牲自己的修为,每一次熬药,都会折损大量修为。”
最终的结果,就是救人者变成普通人回归生老病死,被救者失去了药的维持,痛苦地死去。
司马懿静静听完,微微一哂,“不愧是毒士贾诩的作风。”简单粗暴,行之有效。
“二公子。”看得出来,司马懿已经决定要继续使用这个药方——不仅是答应了曹操,还是他遵从自己的心,春华只能尽最后一份关心,给他一个忠告,“你现在耗损自己的修为替子桓续命,他的子孙就要用大魏的命数偿还……”
司马懿垂下眼睑,沉默良久,淡然道:“我只要他活着,后人之事与我何干?”
春华无言,司马懿的坚持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在他的心里,曹丕已经变得比天下还重要。
谁当皇帝,天下跟谁姓,仿佛从此与他无关。
因为曹丕是他唯一的帝王。
司马懿弄请心中的疑问正欲离开,突然想到他应该对春华说点什么,毕竟他们还是夫妻。
于是他身形一顿,回头说道:“春华,伏氏不错,府上的事如果你不方便,就交给她代为打理吧。”
“嗯。”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正听到他开口,春华还是有些排斥。
“还有,阿蕙和荀霬的婚事已经定下,她的昏礼,希望你能回来一趟。”司马懿说。
春华颔首,“这是自然。”
两人把要说的事情说完,司马懿转身离开。
司马懿走后,三个孩子马上走了进来,看了刚才都没离太远。
春华观察他们的表情,阿蕙的担忧都写在脸上,阿师抿着唇,虽然看不出情绪,但也能猜出他心情不好,至于阿昭,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笑容有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没事的。”春华笑了笑,主动安慰他们。
这次春华在洛阳停留了两个月,两个月后她跟贾诩再次出发,这次他们的行程向南,自合肥一路南下。
在离开洛阳之后,他们遇到了显然也是出游的朱建平。
“你不会是专程来送我的吧?”春华看着这个在她面前就会显得腼腆到扭捏的人,半开玩笑道。
朱建平的脸红了红,回道:“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春华失笑,她突然对朱建平转生之后的模样有了一丝期待,别的不说,他的性格就有趣。
“那个,其实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万里山川我还没有看遍,所以想在剩余的时间里走上一次。”朱建平说。
春华讶然,“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去世?”不是说他看不见自己的命运吗?
朱建平解释道:“其实我这一世是为见证一个人而来,他若不在了,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他的笑容有些无奈。
春华怔了怔,“见证一个人?”
“是陛下吧。”贾诩说。
“正是。”朱建平点点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尉大人。”
贾诩摇摇头,“很好猜,不说别的,单就之前陛下的药方,就是出自你之手吧。”
朱建平笑道:“是。只是没想到太尉的作法比我更胜一筹。”
贾诩说:“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信吗?”
朱建平点头道:“当然信。我为了曹子桓,你为了曹孟德。”贾诩给曹操续命的药方,无疑是同时把自己的主公葬送了。
“不过太尉的做法也没有错。”朱建平说道,“毕竟,没有一个修士能当帝王的。”
朱建平这话一出,他跟春华都没有注意到贾诩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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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回到他们离开洛阳的前一天,不知道司马昭通过什么办法避开了家里的人,特地见了贾诩一面。
“你就是我娘的师父、我的师公,贾诩贾太尉?”少年带笑的眼中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那一瞬间,贾诩知道,少年平时在所有人面前的表现不过是完美的伪装,一方面,他对少年感到好奇,另一方面,他疑惑与他的目的。
“正是。”
他说:“师公,我想知道,当年我之所以会早产的真相。”
贾诩心中一动,“你娘没有告诉你,自有她的理由,而我不想干涉她的决定。”
“可我一定要知道。”司马昭的态度十分强硬,大有贾诩不说他决不罢休的架势,“难道,师公就不希望有一个人能保护娘亲吗?”
“……”贾诩被司马昭说中了心事,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比他想的要聪明得多。
所以,他选择了妥协。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司马昭后,司马昭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最后,司马昭问道:“师公,那个三番五次要害我娘亲性命的人,到底是谁?”
“阿昭,我想你娘亲不会希望你生活在仇恨之中。”贾诩蹙眉,司马昭的年纪容易被仇恨蒙蔽双眼,想必春华和阿蕙不告诉他,就是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司马昭却道:“师公,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娘亲是我懂事以来对我最重要的人,既然父亲在那个时候选择放弃了娘亲,等于放弃了我。阿姐迟早要嫁人,兄长要继承父亲的路,他们都有自己的顾虑。如果连我都不能为娘亲做些什么,还有谁能为她考虑呢?伤害过娘亲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他不会一时冲动,贾诩心情复杂地说出诸葛亮的名字,然后便看到司马昭原先诡异的笑容不见了,变得十分冷静,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
“阿昭多谢师公。”少年对他说,“希望师公不要把我们见面的事情告诉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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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失神,却想到了这件事,想起那个少年的笑容,贾诩的心里突然对司马懿生出了几分同情。
——伤害过娘亲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么,阿昭,你会对你的生父做出怎样的报复呢?在司马懿的心目中,最重要的,除了司马家,只剩陛下一个人。你……
瞬间,一个念头飞快地从他脑海中闪过,贾诩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他好像猜到司马昭会给司马懿怎样的报复了。
一个万世都无法改变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昭V: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你在《晋书》,他却在《三国志》。@司马懿 @曹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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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不住
黄初四年,当年共同经历董卓之乱的最后一位枭雄刘备也在四月病逝于永安。这一刻起,属于那个时代的星星都黯淡了光芒。
回到西凉闭关的贾诩踏出了他的洞府,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沙盘。
不同于军用沙盘,那上的沙砾呈现出的是夜间星河的样貌。
“师父!”一瞥到熟悉的紫色,春华立刻走上前来,“恭喜师父出关。”
她明显感觉到,师父身上的气息已经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好像压在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尘埃已经被完全消除,只剩下最纯粹、最接近自然的气息。
贾诩默默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即使经历了那么多起落,她仍能找回最初的一面,可他却觉得已经过了那么久,久到他几乎要忘记她最初的模样。
当年,他是怎么选中她的呢?
记不清了,如果没有这一遭,或许她不用遭逢那么多变数,他厌恶司马懿令她身陷险境,可他何尝不是让她面临这一切的最大推手呢?
太多的思绪缭绕心头,贾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尤其对上她欣喜而忐忑的表情时,那些话全都说不出口。
“我的天劫就在这几天。”他只能说这些,这些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
春华闻言,僵在原地,短短一瞬,贾诩并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嗯。”她应道,头低了下去。
一个沙盘突然闯入她的视线,顺着拿沙盘的手向上抬头,春华对上一双她从未看懂的眼睛。
那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向上微挑,就像现在这样,“这个沙盘,替我转交给阿昭吧。”
“阿昭?”师父什么时候跟她小儿子有了交集?
贾诩颔首,“嗯,我答应给他的礼物。”
春华把沙盘收下,说道:“那我就代阿昭谢过师父了。”
就在她准备将沙盘收进储物袋时,惊异地发现沙盘上是一副巨制推演图,推演的结果甚至已经到了往后一百年。
“这是……”春华虽然没有细看,却也瞧出内中的不寻常。
“莫问。”贾诩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他们没有朱建平窥视天机的能力,但他们可以推演出一件事情的各种可能,甚至可以演算出最终的结果。
即便如此,他们没有干涉和改变的权力。
这便是天道残忍的悲悯。
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所以这些道理她都懂。
春华没再多问,很快把沙盘收好。
师徒俩并肩立在山丘上,清风吹拂,衣袂微扬。
侧着头,目光微微往上,可以把那张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刚毅面容收入眼底。
春华就这么看着,下意识地笑了。
“师父,早在三十四年前,我就很想任性一次,留在你身边。”垂下眼睑,春华声线平稳地说出这些年来,在她心中豁然开朗的念头,“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那时的我,根本没有跟在你身后的资格。你看不到我,哪怕我是你唯一的弟子。”
那时的贾诩,心在天下,她的修为、她的见地,都不能分散他哪怕一点注意,如果不是还有师徒这层身份,只怕在冀州,她早就死在文丑的手上。
春华的笑容有太多情绪,贾诩竟不敢面对她的目光。
“春华。”他的声音像她在西凉喝过最香醇的酒,令人沉醉。
下一瞬,他执起她的手,转过身与她面对面站定,莞尔:“不要站在我身后……站在我面前,我自然就能看到你了。”
春华怔然,“师父……”
“为师或许早该对你说这些话,不过现在说也不迟。”贾诩笑笑,表情十分认真地说,“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都在你身后,做你最坚实的后盾。要是闯了祸,我给你摆平,要是天塌了,也有我替你接着。”
所以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你的理智令人心疼。
这番话加上指尖的温暖,春华鼻尖一酸,眼中冒出泪花,她匆匆低下头。
两个人面对面,一人微笑,一人垂首。
半晌,异口同声:“我——”
“你先说。”贾诩笑道。
春华咬咬唇,鼓起勇气抬起头,“师父,飞升之后不要走太远,我怕我找不到你。”
贾诩含笑点头,“好,我等你三十年。”
春华问:“如果三十年我还没有成功飞升呢?”
贾诩摇头,“不会的,你是我的徒儿,我对自己有信心。”
春华失笑,“好,那便有劳师父,等我三十年。”
史载,黄初四年六月二十七,太尉贾诩寿终正寝,年七十七。
同年,凉州刺史温恢、雍州刺史张济去世,至此,属于曹操年代有肃齐万里之才的六位刺史①,仅剩并州刺史梁习、豫州刺史贾逵二人。
多少英雄事,都付笑谈中。
一颗星星的陨落,将会有更多的新星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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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初元年至黄初七年间,曹丕三次南下攻吴,司马懿劝阻无效。
如果春华在这里,她一定会想到当年那个小男孩对她说自己讨厌孙权的一幕。
黄初七年五月十六日,曹丕病危,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征东大将军曹休、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并受遗诏辅佐新帝曹睿。
五月十七,曹丕病逝,时年四十。葬首阳陵。
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为自己的陵墓葬礼立下了遗诏。
曹丕离世的消息传到东吴,孙权于八月出兵北进,命左将军诸葛瑾兵分两路进攻襄阳,被司马懿击败。
次年(太和元年)六月,曹睿调司马懿驻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