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楚照,旭阳冷笑道:“莫太傅,别来无恙。老道十数年前与顺义侯爷交手,不曾想十数年后还要和他的女儿交手,这可真有趣。”
莫离正要说话,却听得屋顶房前四周被军队包围了,张弓搭箭,铁甲长枪的,外边被大火照亮,也不知是来了多少人。
“楚照,你放了天子,本宫饶你一命!”
莫离听见楚浔的话,便暗自打算,准备拿下旭阳或者楚照。
楚照脸色十分难看,又听见白晚道:“抓住旭阳,格杀勿论!”
带着真正的龙鸣卫进城的楚熙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老常侍成恩。
成恩求见她时,整条大街都死寂着,她就骑在马上,一身红色的裙装,带着银色镂空面具,后面是一千银色的铁骑。
黑色的长街,带着秋季的冷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冷气吸进肺里,安抚自己狂躁不安,就要炸裂开的胸口。
“你说的……是真的?”她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这句话,是真是假。
成恩不知何时,已满头白发,在萧瑟的秋夜中,更加孤独。
“当初老奴并非是因为偷了东西才被杖责,而是老奴曾经去过长泽殿,长泽殿的门被无故打开,她们怀疑老奴偷了东西。”
“老奴当年在长泽殿当差,那时候年轻得很,刚进宫什么都不懂。可是老奴……居然亲眼看见甄王后把世子偷出了皇宫,先太后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就告诉陛下,孩子死了,还是个女婴。如此一来,陛下自然不可能怀疑到世子爷身上。”
他迷茫混浊的眼神突然清亮了起来,精神也好了,声音又恢复了当年的纤细。
“您和长公主殿下并无任何血缘关系,长公主殿下对您的感情,老奴是看在眼里的。那天,你们去见甄王后之时,奴才跟着去了。”
他别有意味地望了龙鸣卫簇拥着,一身淡清长裙的秦淮。
秦淮不为所动,兀自笑得妖娆。
“你以为,孤会信你?”楚熙坐在马上,脸色平静,怀里的双凤玉,有些生冷。
“楚怀槿她……是怕我坐了这江山,毁了她心心念念的大陈么?呵呵,所以让你来告诉孤,欺瞒孤?”
成恩垂下眼皮,低头道:“秦王,若是您真的对主子有情,又何必逼主子,伤主子,您若是与主子相爱……何来的今日,兵戎相见。”
楚熙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她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一甩鞭子,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龙鸣卫紧紧跟上,秦淮也跟着,在经过成恩时,若有若无的一句轻笑,在空无一人的长街,妩媚而诡异。
成恩深深低着头,嘴角渗出了血。他低头看着胸口那一支箭,羽尾尤自颤抖。他,最终倒下了。
楚熙面色不变,淡淡地对赶上来的秦淮道:“就差一点,再一点点,我就要,替所有冤死的人,复仇。”
一直跟着楚风轻笑道:“对,就差一点点。”我就可以为你谋得天下,做到谋臣五境中的谋人、谋兵、谋国……继而,为你谋天下。
楚云跟着秦淮,也笑:“是了。”差一点点,我一定会帮你。
整个长安,似乎,就此沉寂下来。
然而,到皇宫的时候,楚熙便见到了站在建阳门的楚然。
楚熙下马,走到楚然面前,见他身边还跟着刘二,便道:“辛苦你了,以琛。”
楚然撩起官袍拜倒在地,刘二也跟着跪下:“臣楚然,见过大王,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熙让他起来,楚然道:“臣愿为大王引路。”
便带着刘二领头往里走。楚熙大大方方地带着龙鸣卫,尤入无人之境,进了这,大陈天下,最庄严的地方。
三次,她进了这里。
第一次,她遇见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她在这里,找到了全天下最宝贝的美玉。
“子锦,以后你就叫子锦了。”
“那你就叫怀锦如何?心怀子锦。”
第二次,她放弃一切,不要命地回来这里,是为了追求她心爱的女子,却在这里一伤再伤。
“阿浔,我喜欢你。”
“侯爷,请自重。”
这次,她再度来到这里,她要复仇,要杀人,要问大陈,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看着身边冷血的龙鸣卫斩杀所遇到,所抵抗的人,嘴角却含着笑,眼里是难以揣度的冰冷。
她闭上眼睛,张开双手,感受鼻尖源源不断的血腥和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
那身红衣,宛若血染,妖艳得可怕。长发在夜空飘散,是青丝发带,随风飘扬。
再一步,再一步,我就可以靠近你了。
阿浔。
作者有话要说:
☆、夜长安曲终人散,缘未央梦醒时分
谁也没有想到,旭阳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他一把抓住了楚照,扼住他的喉咙,脸上的笑阴狠可怕。
楚浔看着他,不明所以。抓楚照对楚浔根本没有威胁,到底,他是想要做什么?
“楚浔,老道有些事情要告诉你。既然老道今日要栽到你手里,也不怕你如何。你听好了,我手里的这位,可是你同父同母,亲生弟弟,三皇子楚照。他才是甄皇后和顺帝之子,所谓楚熙,不过是一个楚镇随便找来迷惑世人的幌子。”
楚浔面不改色,淡然处之。
“什么?!朕才是……真的皇子?”楚照大惊失色,不敢置信。
旭阳阴笑:“不错,你还是老道让楚镇亲手换的。甄姬以为楚熙是甄皇后的女儿,其实她不知道,她换走的是男婴。楚镇怕你的身份被识破,才大张旗鼓地找了一个和你出生时日差不多的人,来吸引世人注意,哪怕到时候查,也只能查到楚熙。”
“不可能。”楚浔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楚熙……她是我亲妹妹。”
“是么?”旭阳哈哈大笑,“楚浔,你敢说你不知道楚熙和楚照谁才是那个孩子?”他脸色一冷,“我的羽林军能够被你们调虎离山,至今还未回来,只怕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老道的存在,和楚熙的身份了。不若如此,虎牢关你又怎么可能放楚熙进来?你为了成全你那羞耻的相好,竟然要拱手让江山。”
“住口!朕不许你这样说她!”
楚渝从内阁走了出来,脸色已恢复了平常,没有半点的病容,神采奕奕,似乎看不到他之前的病入膏肓。
吴皇后跟在身后,忍不住眼泪默默流淌。她,刚才为楚渝,梳发,束冠,换上了龙袍。
楚渝一身黑色的龙袍包裹着形销骨立的龙体,龙袍再宽大,也控制不住他的消瘦。
他走到离楚浔相距不远的位置,站定,微笑着对楚浔行礼:“阿姐。”
他还叫她阿姐,就像当太子的时候一样,嘴角噙着温和有礼的笑,一切都没有改变。
楚浔眼里波动地厉害。仿佛沉寂已久的古潭,被一颗巨石打破了平静,掀起惊涛骇浪。
她动了动唇,实在发不出声音来。她点了点头。
“旭阳,你错了,朕永远也不会有这种人,成为朕的兄长。朕没有兄长,楚承德死了,他楚照,没资格当兄长!”楚渝回头傲然冷笑,那傲视群雄的样子,竟是楚浔,从未见过的勇敢。
帝王之姿。
旭阳桀桀怪笑:“是么?你不在乎这楚子耀,楚怀槿可在乎着呢,毕竟都是天家血脉……”
楚渝点头:“是么?”
“皇……皇弟……皇兄不怕死……”楚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楚渝背着手,眼神凌厉。他是一个帝王,他已成长为帝王,不再是,那个仁弱的太子殿下。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皇兄,那么你确实应该不怕死。我楚家人,从太祖皇帝到朕,都应该为国而死。怕死,就不是我楚家人。楚照,你之前为了一己之私,唆使朕,逼走皇姐,杀害忠良,扰乱天下,你已不配姓楚。朕是大陈天子,没有为天下执政昌明,反而让天下大乱,朕有罪。”
他转身对楚浔道:“阿姐,承和有错,天子有错!天子,也会错!”
“但是,这个错,朕今日就要改正它。”他轻声道。
“承和,你要做甚?”楚浔眉头一皱。她觉得楚渝,不太正常,到底想要做什么?
楚渝轻轻一笑,走到旭阳面前几步。
旭阳警惕地把楚照挡在面前。他不是怕楚渝如何,他只是防备楚浔而已。
“陛下!不要!”吴皇后一声哭喊,让恍惚的楚浔立刻反应了过来。
只是为时已晚,楚渝已冲了过去,手里藏着的匕首刺向旭阳,旭阳轻易挑掉他手上的匕首,反手刺进了楚渝的腹部,不妨楚渝还拿了一截断箭,发狠地刺进了楚照的胸口。
“抓住旭阳!格杀勿论!”白晚同时出声大喊。
旭阳一见手里的筹码没有了,便意欲脱身,白晚和几个龙鸣卫为了上去,加上弓箭手不计死活地射杀,最终把旭阳围住,乱箭射死在柱子上。
楚浔一阵阵地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厥过去,只能高喊:“传太医!传太医!快去!”。
吴皇后扑倒在楚渝身边,哭花了她的妆容,试图用手去止住楚渝的血,可是血从他的伤口不要命地流出来,从她的指缝争先恐后地渗出来,她发疯地哭喊着楚渝:“陛下!陛下!您忍忍,再忍忍,太医就来了!陛下……”
楚渝看着还有一口气的楚照,虚弱地轻声说一句:“朕……不会承认你……是朕的皇……皇兄……朕……不能……这样的你……不是……天子的……兄长……也不会是……阿姐的弟弟……但是……游启……你……承和……不后悔……听你的话……楚渝的兄长……不是……天子的……”他越发地虚弱,那种病容,让人看了不由绝望。
楚照阴郁的脸散开了所有的阴沉,俊朗飞扬,神似了当年的楚温……
“……叫……我……一声……兄……”他竭尽所有力气,说了那句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话。
“兄长……”
他听见了楚渝很轻的两个字。他满足了,哪怕他坏事做尽……在他称帝的这段时间,他没有对不起天下百姓,也没有残害过任何大臣。他即使不是一个好弟弟,不是一个好兄长,可是,他还是一个,不算坏的皇帝。就算他还是游启的时候,有利用楚渝的意思……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做过伤害楚渝太甚的事情。
他教给楚渝为君之道,教给楚渝帝王之心,他成功培养了一个帝王,给这个帝王,足够的成长。
他的心,是楚家人的心。即使他还是那个世子……楚浔,楚熙,只怕,他最对不起的人,是这两个人。
仅仅做了一个月的帝王楚照,闭上了他阴鹜的眼睛。
“承和,承和,你再忍忍,御医马上来。”
看着阿姐着急的样子,楚渝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嘴角就咳出了血液。
“来不及了……”他精神又恢复了不少,“承和……已经灯枯油尽了……咳咳……阿姐……承和已经知错,承和……还可以得到阿姐和先生的原谅么……咳咳……”
楚浔点头,微微颤抖道:“承和,没事了……阿姐给你找太医,他很快就来了……承和……”
“……阿姐不怪……承和……那就好……那就好。先生……先生呢……”
莫离走了过来,沉声道:“承和,你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你,是个合格的帝王。”她如此说着,便转身走了。
谁也没有看见,她眼角的泪,滚落在黑夜的宫道里,溅起一丝水花。她真怕,自己忍不住。
年轻的天子,听见她说的话,微微笑了。是了,他是一个朽木,配不上他的先生。
他有的,是对不起身旁这个,比他更为年轻,才将将要开始人生的女子。他唯一的一个女人,他的皇后。
“初音。”他唤他的妻子的乳名。
“陛下,臣妾在,臣妾在。”她的妻在他身旁,哭地像个泪人儿,泣不成声。
“不要叫我陛下了……叫我承和……”他有些疲惫,有些发冷。
“承和,不要再说话了……”吴茵哭得沙哑,手上的鲜血已经冰冷。
“让我说……最后一句……我……虽然不爱你……可是……我想和你……白头到老……当一对……平凡的夫妻……现在……我没法……陪你……”他嘴里的鲜血梗得他说话更加痛苦,“阿姐……求你……给初音……找一个归宿……哪怕是……改嫁……噗……”倏然一口血吐了出来,红了楚浔的白裳。
“……承和!你若死,初音也绝不独活!既然今世你负我,来生,来生可要还我!”她无力再哭泣,趴在楚渝身边,流着眼泪。
“……答……”楚渝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猛然抓着楚浔的手,“应……”一字未落,手便无力地垂下,眼睛也闭上了。
“承和!”
“陛下!!!”
“哗啦……”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低下